司涟回到住处后,一夜未睡,坐在床边思考整整一晚。
第二日醒来,她看见镜中自己青黑的眼底,尽量抿出一个柔媚的笑,用手指轻轻沾上脂粉,将脸上疲惫神色盖住。
司涟虽然已经清楚自己的身份,决定放弃刺杀,但她曾经建立起的情报网,暂时还没有彻底消失。
回京的路上,司涟便已经知晓京中情形。
长京城看似一片安宁,实则秦王重病不起,太子与六皇子针锋相对,朝堂上早已乱得一塌糊涂,随时都可能发生不可控的变故。
宇文天明说得不错,司涟是个自私的人,她虽然爱唐池雨,却不足以爱到为她牺牲自我。
司涟不想做默默奉献的尘埃,她希望唐池雨也能予她同等的爱。
而谎言带来的爱,极不牢固,随时都可能坍塌,碎成齑粉。
到时候天下大乱,司涟还有机会、还有时间挽回吗?
至少现在……她还有充裕的时间。
而且母蛊在二师父手上,司涟始终是受到他人钳制的,连自己的命都不在自己手上,她有什么资格对唐池雨以身相许?
司涟下了决定。
出发去公主府之前,司涟又去见了一次宇文天明。
幽暗的小巷中,胡人男子双手环抱在身前,神色轻佻:“司姑娘,想明白了?”
司涟点头,咬着唇:“还有一个问题。”
“说。”
“大殿下……是不是要去争那把椅子?”
司涟不够了解唐池雨,但至少比长京城中的大多数人更了解一些。她知道唐池雨看似站在六皇子这边,可实际就如无名所说,唐池雨与唐正则兄妹之情,血浓于水。
唐池雨究竟站在哪一边,取决于唐正则的选择。
如今唐正则没有要争的意思,所以唐池雨是六皇子一党,可若是唐正则想争……
情况就不一样了。
二师父轻轻笑了笑,摇头道:“谁知道呢?”
“我只知道,他目前没那想法。可以后的事情,没有人能说得准。”
司涟埋下头沉默一会儿,冷声道:“今晚我会去向七殿下阐明真相,你什么时候将母蛊给我?”
“明日午时。”二师父轻巧笑道。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
夜晚,司涟换上一身艳丽的红裙,抹上红妆,敲响公主府的大门。三位将士早已回了边疆,门房愣了好一会儿,才认出这个漂亮柔媚到了极致的女子,他急忙邀请司涟进府,将她往唐池雨的房间引去。
半年未归,公主府却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司涟缓慢走着,看着周围的一切,眼中浮现出怀念之情。
很快司涟就到了唐池雨门外,透过光线,隐约可见唐池雨仍在里边认真看书。司涟紧张地舔舔唇,随即勾出一个柔弱的笑,犹如往常。
她轻轻抬手,叩门。
唐池雨很快出现在门的那边,她看见许久不见的司涟,怔怔地睁大眼睛:“你……”
唐池雨眼中除了惊诧,还有被埋在眼底,虽然很难察觉却仍然存在的思念之情。
“我回来了,殿下。”司涟柔柔一笑,向唐池雨怀中扑去。
唐池雨接住她,生疏地拍拍她的背,语气仍有些木讷:“回来就好……你累了吗?饿了吗?要去吃些什么吗?一路上有吃什么苦吗?要不要休息了?”
司涟“噗嗤”轻笑一声:“能再回京见到殿下,一路的苦,都是值得的。”
唐池雨木讷点头:“……那、那就好。”
两人在门口站了会儿,最终还是司涟率先开口:“殿下,不邀请妾身进屋坐坐吗?”
司涟将“妾身”二字咬得极重,嗓音婉转柔媚,撩人心弦。
“我,这……”唐池雨回头看看自己的房间,脑海中闪过半年前那场意外,脸红了个透彻。
现在唐池雨皮肤养得比以前白了些,脸上的红润也就愈加明显,司涟看得一清二楚。
司涟捂住唇,轻笑:“殿下就不想知道……我这半年在外边遇见了些什么吗?”
“哦、对……”唐池雨反应过来,挠挠头,带着司涟走进房里,在桌边坐下,“你当初说自己是去寻家人的,怎么样,找到人了吗?”
不管找没找到,接下来,都该先商量两人的婚事。
虽然父皇肯定不会同意让她们成婚,但唐池雨还是觉得,既然决定要对司涟负责,此事就绝不能马虎,更不可随意应付过去。
司涟一眼扫过桌面,发现当初自己留给唐池雨的那封信,竟然还放在最上方。信封边缘已经起了毛边,显然是经常被人抚摸、查阅。
司涟心脏跳动的速度蓦地加快些许。
她知道曾经的唐池雨对她有情,不过仅仅是友情,以及怜惜之情罢了。可现在……唐池雨对她的感情与当初相比,是否有一丝不同?
“我没有找到家人,但是……”司涟一手垂在身侧,不动声色地握紧了,另一只手摸到唐池雨的手边,轻轻握住。
唐池雨颤抖一下,没有挣开。
“我找到了自己的身世。”司涟抬头,直视唐池雨的眼睛,“殿下,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嗯。”唐池雨点头。
司涟手指一点点握紧,眼神逐渐坚定起来,她缓缓道:“我小时候是被师父养大的,是她教会我如何赚钱,如何在无人护佑的情况下生存下去,如何取悦他人。”
听到这儿,唐池雨隐约觉得有些奇怪,不自觉皱起眉头。当初司涟住在公主府里时,从未提起过她以前的生活。唐池雨只知道司涟有个刚嫁过去就死了的丈夫,几个将她卖入青楼的远亲,这个师父又是什么人?
司涟没有停顿,继续道:“后来师父死了,我一个人流落在外,从北一路往南,直至在河北道上遇见殿下你。”
“那个死去的丈夫呢?”唐池雨皱眉问。
“我没有丈夫。”司涟声音平静,“殿下,我当时的确是在说谎。”
“后来你进京,将你卖入青楼的那些亲戚呢?”唐池雨脊背立直了,眸光闪烁。
“也没有。我是自己进入醉花间的。”
“你……”唐池雨瞳孔放大,身子不受控制地颤了一下。她下意识想站起身,手却被司涟拉住了。
“不止如此。”司涟的手指,不知什么时候紧紧扣住唐池雨的手腕。
“殿下,当初师父教我的,不仅仅是那么一点儿。”
司涟的声音很轻很轻:“她还教我武功,教我如何悄无声息地杀人。”
“师父曾经告诉我说,我是北晋的遗孤。她要我潜伏进入京城当中,刺杀秦王。”
唐池雨眼睛瞪大,嘴唇微微张开,不可置信道:“你……什么……什么意思?司涟,骗我好玩吗?”
“殿下,妾身没有骗您。”
司涟手指微微用力,竟然轻而易举地将唐池雨拉入怀中。唐池雨脸颊染上绯红,却又很快被一层惨白所取代,她双手被司涟柔弱无骨地扣住,竟然挣不动。
司涟一只手指划过唐池雨颈部,指尖带来些许麻痒的感觉,唐池雨背部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眼神也变得冷冽起来。
“你的意思是,你是来杀我的刺客?”唐池雨逐渐克制住身体本能地颤抖,声音冰冷,就算被擒在司涟怀中,那股征战沙场三年养出的傲然杀气也分毫不减。
唐池雨分明落了下风,可此时她的气场,却比司涟强上太多。
此时的唐池雨与平日里截然不同,这才是那个驰骋沙场挥刀斩敌首的云麾将军。
司涟迷醉地眯起眼睛,努力克制住心里想要僭越的想法,克制住蠢蠢欲动想要逾矩的手指。她缓缓放开唐池雨,后退一步,娇柔地跪在地板上。
“殿下,你误会了。”司涟仰起头,乖顺无比地看着唐池雨,眼中积起水雾,可怜极了,“我曾经的确是刺客,但现在……已经不是了。”
“我半年前离开京都,的确是去寻找自己的归属,这一点我没有骗你。”
“当时有人提点我,她告诉我,我被师父骗了,我根本就不是什么北晋公主。师父她只是为了利用我给北晋报仇,才编织出这个谎言骗我。”
“事实上,我只是一个孤儿。说孤儿也不大准确,因为,我遇见师父之前,我原本是有父亲的。可是,师父她将我的父亲杀死,安葬在北晋芙蓉坛遗址。”
“我这趟离京,正是去芙蓉坛逛了一圈。我在那边呆了整整三个月,终于彻底将自己的身份查清。”司涟泪眼婆娑,深情地看着唐池雨,“殿下,我再不是什么杀手,往后余生,我只想护在殿下左右。”
唐池雨怔怔看着她,一身杀气逐渐褪去,转为无尽的茫然。她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踉跄后退几步,直至抵住书架退无可退:“你……”
唐池雨努力思考着司涟口中的话,脑子乱作一团,有冷汗从颈边滑落。
司涟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又怎会不明白?
当初司涟编出寡妇的身份,不过是为了博得她的好感,跟她一起回京,躲过一路上关隘的盘查!后来两人在醉花间中相遇,司涟之所以跟她回府,也是看中她的身份,利用她接近秦王罢了。
突然,唐池雨回想起什么,眼睛猛地瞪大:“秋狩那天,刺杀父皇的人是不是你?”
司涟跪着靠近了些,手指轻轻扯着唐池雨的衣衫:“是。”
“那个晚上……?”
“是我下了药。我喜欢殿下,所以那时我希望殿下不要忘了我。”
“你——!”唐池雨举起手,猛地向司涟脸上扇去。
司涟没有躲。
然而眼看巴掌就要触到司涟脸颊,唐池雨却突然卸了力,在身后书架上重重一锤。
书架轰然倒塌,无数本书籍散落在地。
唐池雨大口喘着气,手掌无力地垂在身侧,掌心已满是汗水。
“司涟,你骗了我这么多,还敢说往后只想护在我身后,我如何信得过你?”唐池雨几乎沙哑地吼道。
“殿下,我的确对你说过许多谎言。可唯独有一句不假——殿下,我的心早已归属于你。我的灵魂,我的身体,我的一切,都是你的。”司涟眸中深情,几乎病态。
“殿下,我……爱你。”
司涟声音放轻了些:“再者,殿下大可不必担心,我身体中被人中了蛊,明日我会将母蛊交给你。你有母蛊在手,永远都不用害怕我背叛。”
“蛊……?”唐池雨怔道,“这又是怎么回事儿?”
“虽然当初师父教会我一身武艺,可我毕竟江湖经验不足,当初在醉花间中,就不小心露了马脚,被人下了蛊。”司涟柔和道。
“那人既然有下蛊的本事,又怎会容忍你接近我刺杀父皇!又为何会将母蛊给你?”唐池雨厉声问。
“因为他不是秦人,不在乎秦王的生死。他当时下蛊……大概也只是为了防患于未然,或者仅仅是觉得好玩罢了。”司涟眸中闪过一丝无奈,“至于他将母蛊拿给我的条件,便是让我向殿下你阐明一切,不再瞒着你。”
唐池雨喃喃道:“不是秦人……?那人是……是无名?”
司涟摇头:“是宇文公子。”
她又补充道:“提点我前去北晋遗址的人,才是无名姑娘。秋狩那日我刺杀秦王,被她发现了,夜里我便想去杀她,却反被她抓住。可她不但没有杀了我,反而让我离开京城,去寻找自己的身世,从此清醒地为自己而活。可如今的我没有国仇家恨,没有一个亲人,我想要的,不过是陪在殿下身边罢了。”
“不,不……”唐池雨恍惚地摇摇头,“你骗我……”
“殿下,今日我所说,句句属实。”司涟一点点站起身,认真道,“殿下你性子单纯,以往有许多事情都看不清。以后有我陪在你身边,不论是长京城中纷扰局势,还是皇室中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都由我,来替你看清。”
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唐池雨惶惶眨眼,脑海中蓦地闪过大年初一那个下午,老太监笑中含泪对她说的那句话。
“陛下高兴着呢,又怎会生气?”
那时唐池雨心中已经有了疑虑,却又被她深深压了下去。
可现在听见司涟说出“尔虞我诈”四字,唐池雨不知怎的回想起那天,倏地全身冰凉。
假的,都是假的……
父皇一直在骗她,司涟以前也在骗她,就连大哥和无名恐怕也有事瞒着她。她所看见的世界,仿佛根本就不是真实的,一切都是虚假的。
唐池雨牙齿微微打颤,脸色发白。
耳边好像听见什么坍塌的声音。
司涟一点点接近唐池雨,伸手想要将她抱进怀里。
软香扑鼻,唐池雨终于反应过来,猛地推开司涟,用力向门外奔去。
司涟没有拦她。
其实司涟刚才,根本没必要说最后那段话。若是只要达到将自己身份阐明的目的,前面那些话已经够了。可司涟明白,二师父要她向唐池雨阐明一切,根本目的不是要唐池雨受伤,而是要她成长。
所以司涟才在最后,下了一剂猛药。可是她没有想到,唐池雨的反应竟然那么大,是因为自己不在京中的这段时间里,唐池雨经历过什么吗?
司涟此时没有多想,她抹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迅速冲出去跟上唐池雨的步伐。
司涟一路偷偷跟在唐池雨身后,直到看见唐池雨踉跄进了大皇子府,她才长长吐出一口气,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扶着墙壁,缓缓地蹲下。
她将脸埋在膝盖处,无声地哭泣。
……
唐池雨进入王府时,无名和大师父正坐在湖心亭中喝茶。
今夜夜空中没有月亮,银河星辰倒是明亮极了,闪烁不断,烂漫星河映在人工湖中,微风一吹便荡起绚烂的涟漪。
大师父有一搭没一搭和无名聊着天:“今夜景色真不错啊……”
无名点头,心想若不是风景好,谁大半夜陪你在这儿吹冷风?唔……这么美的湖景,如果南月这会儿也在,就再好不过了。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跌跌撞撞的脚步声,无名和大师父同时皱起眉头,向那处望去。
唐池雨站在黑暗中,扶着树干,大口喘着气,远远望着他们,眼神却是涣散无神的。脸色更是一片惶惶,痛苦无比。
“小七?你怎么了!”大师父抢在无名之前冲了过去,想要扶她。
唐池雨下意识颤抖一瞬,小幅度地往后面躲了躲,最终却没有彻底躲开大师父的搀扶,虚弱地靠着他的手臂。
无名也快步走过去,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最终锁定司涟二字。唐池雨前些日子还好好的,但司涟昨日回京,今日她就成了这幅样子,绝对和司涟有关。
所以……难道唐池雨发现司涟的身份了?
怎么回事?
现在安抚下唐池雨要紧,无名没有深思,她和大师父对视一眼,大师父虽然和司涟没有交集,但事关唐池雨,无论是无名还是二师父,都没有将这件事瞒着他。
得到大师父肯定的眼神后,无名看向唐池雨柔声问道:“小七,司涟的事,你都知道了?”
唐池雨惶然点头,重复道:“她在骗我,她在骗我。”
大师父轻轻拍着唐池雨的脊背,浑厚内力悄然输送到她的丹田之中,让她的情绪平静下来。在大师父的搀扶下,唐池雨坐到湖心亭的凳子上,上身几乎瘫在桌边。
大师父退开一些,坐到湖边沉闷发呆。
无名默默地陪在一旁,握住唐池雨冰凉的手,无声安抚。她早知司涟的真实身份绝不可能一直瞒得住唐池雨,可是怎么会这么快露馅儿?
无名又和大师父远远对视一眼,两人眸中皆是无奈。大师父眼中,更多了一层深深的心疼。
“不止是司涟,不止是她……”唐池雨趴了好一会儿,突然断断续续道,“无名,大年初一那天,父皇召我进宫。”
“嗯。”无名柔声点头。
“那天,父皇他先是说他关心我,所以希望我能留在京城中。他的神色关切无比,不似作假。可是他又说,为我选了几名合适青年才俊,要我与他们当中一人成婚。我将自己已经和司涟……”
说到司涟二字时,唐池雨呼吸倏地急促起来,无名急忙拍拍她的背,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我将自己和她发生关系的事情告诉父皇,我说,我要对她负责。可刚才还满是关切的父皇,却突然勃然大怒,指责我不知廉耻,罚我将渭北将士送走后,一个人去扫皇陵。”
后来因为秦王大病,这事儿自然就搁下了,不过唐池雨还是去皇陵呆了一天,吹了整整一天冷风。
唐池雨继续道:“我当时虽然觉得委屈不解,可也没有多想,直到离开大殿后,一直伺候在父皇身边的侯公公,突然对我说了一句话。”
“他说,父皇心里正开心着,并没有生我的气,让我别往心里去。他说话时的神情似乎是在笑,可眼中却有泪光闪烁,我那时便觉得,他言语中有一层别的意思。”
“无名,你说,父皇他是不是……也在骗我?他是不是根本不关心在乎我,只想借口将我留在京城中?可是边关局势并不稳定,他又为何想要、要让我留在京城中啊?”唐池雨声嘶力竭,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秦王不仅是不在乎她,更是不信任她。
尽管她是女子,尽管她是秦王最小的女儿,可秦王还是怕她起兵造反,所以才一定要将她留在京中。
唐池雨已经猜到了,她只是仍有些不愿意相信。
无名平静道:“小七,迎春宴过后,也就是你被宣进宫的那天之前,秦王不是让我陪他去御花园散步吗?当时他便想让我,嫁去楼兰皇族,以便你不在边关时,用联姻的方式稳定边关情形。他对你无情,对我无情,对这天下……亦是无情。”
除了秦王,长京城中,还有太多太多如他一般的人,有太多尔虞我诈冷血无情之事。比如那个疯子唐炙,比如各派官员之间勾心斗角,不惜卖女儿卖儿子以作家族联姻的筹码……
无名没有多说。
唐池雨身体再次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你们……你们一直都知道。”
“是,我和大师父一直瞒着你在,对不起。”无名轻声认真道。
“我以真心待人,可到头来……你们却都在骗我。”唐池雨惶然重复,“都在骗我。”
“小七,我向你保证。”无名长叹一口气,手掌轻轻拍拍唐池雨肩膀,直视她的眼睛,无比认真道,“其余人我不知道,可作为朋友,我是真心待你的。作为兄长,大师父亦是真心待你的。”
唐池雨瘫坐在桌上,无言。
大师父从湖边走过来,默默坐在唐池雨身侧,伸手轻拍。
他想明白了,以前的确是他不对。他口口声声说着,唐池雨在自己心中始终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所以他才护着她,将许多事情都瞒着她。
可事实分明不是如此。
他懦弱,不敢去争皇位,所以就理所当然认为,唐池雨也应该和他一样胆小。他不是护着唐池雨,他是不敢让唐池雨看清这世间究竟是什么样的。
身为兄长,唐正则有责任呵护唐池雨,却同样有责任引导她成长,直到她变得真正强大起来。可曾经的唐正则,只勉强做到了前一半。
可是雏鹰终有飞向广阔天空的那一天。
如今长京城中局势越发纷扰,唐正则也终有护不住唐池雨的那一天。届时若唐池雨仍心思如孩童一般单纯,又如何去面对即将来临的风风雨雨?
唐正则顿时心如刀绞。
还好,现在……一切都不算太迟。
三人安静片刻,大师父长长呼出一口浊气,缓慢道:
“……对不起,小七,大哥以前做错了。”
“小七,这个世界上很多东西,的确都可能和你现在看到的有所不同。所以你想不想到尘世中,重新看看这世界是什么样的?”
唐池雨怔怔睁眼的同时,无名也惊诧地看向大师父。
大师父轻声道:“无名,趁着目前难得的空闲,你可愿意带着小七出京城,一路游遍大江南北,看遍人间世事?”
无名思索一瞬,郑重点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