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非自愿,但闵于安着实睡了极好的一觉。

  她看见,她的将军穿上了凤冠霞帔,绞了面画了眉,唇瓣娇/艳/欲/滴,朝她害羞地笑。

  她站在枫树底下,有风吹过,乌发轻扬,与金黄的枫叶一起,构成一幅如诗画卷。

  美人一笑,若万花齐开。

  原来将军换上女装,这般惊艳么?比她想象中还要好看百倍千倍。

  她朝着自己伸出手来,腰身笔直,闵于安看见她轻启朱唇:“……”

  具体说了什么,闵于安没听清。

  闵于安竖起了耳朵,想要听个究竟,却被她伸出的手勾住,终于听清了她的话:“任君,为所欲为。”

  心在狂跳,闵于安几番挣扎,还是顺从了自己的内心所为。

  闵于安的手放在她衣领上,想要往下,还未继续,就被一股巨力推动,惊醒过来。

  萧启舍不得伤着闵于安,下手很轻,担心出问题,助眠药也只用了一半,故而闵于安睡的并不沉。

  “怎的还在睡觉?!”容初身为大夫,自然不可能同寻常百姓一样逃脱,相反的,庵庐里的大夫包括才拜师没几个月的学徒都来了,准备救治伤患。容初想着,阿启应该是不会带闵于安上战场的,逃走是不可能的,那闵于安会在哪儿呢?

  她试探性来了阿启的帐子,闵于安竟还安然睡着,一点儿不见担心!

  “这便是你说的喜欢阿启,想跟她一辈子在一起?”容初轻易不会动怒,但这回是真的受不了了,指着她的鼻子道,“阿启在前线厮杀,浴血奋战,生死未卜,你竟毫不担心她,还睡得这般香甜?!”

  便是梦中,还嘴角带笑。你是做了什么好梦?!

  “闵于安!”容初的声音震耳欲聋,“你到底有几分真心?还是说,你们皇家皆是如此,狼心狗肺!我就不应该信你的鬼话,放心把阿启交给你!”

  容初就这样想起了自己一家,突然间遭遇飞来横祸,父亲兢兢业业,从医数十年从未有半分懈怠,每日整理完病册还点着油灯读医书古籍到深夜。

  他常说的一句话是:“人命关天。”每一次的诊治都用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因为没能救回皇后而被满门抄斩!

  皇家,就是这般凉薄?!

  容初胸膛距离起伏,试图收敛怒意,却是徒劳,反而愈加剧烈了:“阿启身上还有伤,她今次所面临的险境你难道想象不到?她为何会受伤,你都不会愧疚么?若不是怕你发现,她何至于往自己身上捅刀?!”

  闵于安嘴角的笑意就这样凝固。

  不是被容初戳中了痛点,而是……梦里的,都是假的。

  她的将军分明答应了带她上前线,却居然,食言了?!

  高热还未消退,伤口也未愈合,数十斤的盔甲穿上身,她如何受得住?

  “兄长,我说了要跟她去的,她也同意了的。她说替我穿盔甲,没多久,我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天道好轮回,闵于安对萧启使过的手段,最后都报复在了自己身上。

  容初鼻尖嗅到熟悉的药材气息,她狐疑的眼神在闵于安身上转悠,终于在她衣领处寻到了端倪。

  粉末被她捻起,递到鼻尖细细判断,终于破案:“是我给阿启做的药丸,助眠的。”

  闵于安真是气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居然用这种手段!

  可她能如何,撤退是不可能的,就只有随着容初行动。

  因为才经历过数次大战,此次谁都没有料到,消耗最大的止血药物准备不足,就只能现磨。闵于安跟着几个小学徒一起,把成株的药材磨成药粉。

  军营的库存不够,去庵庐里搬,庵庐里也不够了,就临时征用城中各个小医馆的药材,无论什么药材,全搬回来就是。

  夯实的泥土地上铺了干净的油布,药材就这样扔到油布上。

  使用量小用药臼子手捣,数万人的军队,受伤之人不知凡几,自然是用药碾子,脚蹬更为省力。

  寒冬腊月里,硬生生蹬了一身汗出来。

  闵于安重新穿上的甲胄又被她扔在一旁,忙起来的时候,什么都不会去想,也就不会胡思乱想担心萧启如何如何了。

  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一定。

  你若安全回来,我以后定不凶你了,好好与你说。

  只求你,不要有事。

  ***

  帐子不大,闵于安跟着学徒在这边磨药,容初在另一个帐子里配药。

  气氛凝固,静默无声,都在忙着各自的事情。

  只是偶尔直起身缓解酸痛的脖颈腰身,眼睛手臂得到暂时的休息,容初就会想:这次能好么,会结束么,她还会等来安然无恙的那两人么?

  她不知道答案,只能忐忑等待结果的宣判。

  林含柏赖在容初帐子里不肯走,容初也不可能赶她,鼓声响起的时候,林含柏是同萧启一般无二的动作。

  不多时便穿好了盔甲束好了头发。

  不同的是,容初没有拦她。

  容初只是摸了摸林含柏的脸,道:“我等你回来。”

  不需要太多的言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林含柏注视她片刻,笑了:“临走之前,能不能给我一个亲亲?”

  林含柏言笑晏晏,容初一时间竟有些恍惚,违背了脑子里的所有想法,鬼使神差点点头,然后俯身将吻印在她脸颊上,一触即离。

  林含柏还有些不满足:“怎么亲在这个地方?就不能在这里么?”她指指自己掘起来的唇,手指轻点,无声暗示。

  话是如此说了,能得容初主动的一吻,林含柏已经很满足了,只是习惯性得寸进尺而已。

  在她的想象里,容初应该会训斥自己两句,讲些大道理比如女孩子家应该矜持什么的。

  但是,居然心想事成了。

  容初将唇印在了她唇上,没有躲闪,没有犹豫。

  林含柏能感觉得到容初的紧张,脸侧敏感的肌肤相贴,没有气流传来,她,屏住了呼吸。

  顷刻便离开。容初红了脸颊,再次叮嘱:“不要受伤。”

  想了想,似乎是觉得自己今日太好说话了,凶巴巴道:“你若是敢受伤,我定不会给你诊治的!”

  林含柏笑了:“好,等我。”

  她戴上了头盔,昂首挺胸,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当然要回来,还等着你娶我呢。

  换个角色,我娶你,也是可以的。

  ***

  用脚蹬的药碾子一刻不曾停,不只是腿,腰身跟着转动,瞅准时机手往里头添加新的药材,又得把磨好的药粉倒出来,很费力气。

  不多时,已经浑身酸痛了,只剩下不同人的喘/息声在帐子里回响。

  忙碌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但于闵于安而言,每一分都是煎熬。

  眼皮子跳个不停,时刻提醒着她并非吉兆。

  不出所料,人,是竖着出去的,却是横着回来的,若不是胸膛还在起伏,尚有一息存在,都不知道这人是死是活。

  闵于安被容初叫出来的时候,心几乎吊到了嗓子眼,就看见那个浑身是血的人,眼紧紧闭着,嘴唇翕动听不见声音。

  搬运她的小兵守在边上,对着比手划脚:“我们赶到那里的时候,就只剩下萧将军一个人了。本来想着快些搬他回来,谁知道都虚脱成那样了,他还强撑着呢,半跪在地上,撑着长刀一动不动。我就听见他嘴里不停重复着‘都死了都死了’,哎,作孽哦。”

  只是听他那样描述,牵挂她的人就揪紧了心。

  既然回来,闵于安就不可能再让其余人碰萧启,谢过了小兵,她打横抱着萧启回了帐子。血就通过相接触的衣物传递过来,闵于安干净的衣衫也染了色。

  容初把手上处理到一半的病人交给师兄:“师兄,他就交给你了,我弟弟那情况,实在不放心。”师兄点头:“知道啦,快去吧,吉人自有天相,你弟弟定不会有事的!”

  闵于安把人安置在床榻上,待容初进来,两人合力替她去除了衣物。

  因为已然言明身份,就没了顾忌,所有的衣物都去除,那白皙胴体上的刀刀伤疤就完完整整出现在眼前。

  新的旧的,大的小的,深的浅的,密密麻麻散布其上。

  都这样了,容初居然还有心思抽空扫一眼闵于安,终是放下了心,那双眼里没有恶心嫌弃,只有心疼,不嫌弃阿启啊……算你过了这一关,哼。

  还是惯常的上药包扎,这一次,容初面色严峻,叮嘱闵于安:“你可千万看好了,阿启这回,凶多吉少,必须好生照看,外头人手不够,待我处理完伤员再来看她。”

  凶多吉少是什么意思?

  不是每次都能醒来么,没多久就活蹦乱跳了啊,怎么这回就不一样了?

  闵于安立刻就想提问,看容初的脸色,还是憋了回去,就相信容初吧。外头人的命也是命,她不可能要求一个大夫只守着阿启不去管其他的人命。

  容初离开了,火急火燎去救治伤患,闵于安端了个凳子坐在萧启床边,打定主意就这样守着她了。

  方才都去注意她身上的伤口了,现在包扎完毕,被子盖上,还在不停翕动的唇就落入闵于安眼里。

  想到那小兵所说的话,闵于安靠近了她,耳朵凑到她唇边,听她言:“不要死……求求你们,不要死……”

  鼻子一酸,掉下泪来。

  虽知萧启听不见,闵于安还是握紧了她的手,声音嘶哑,哽咽:“我也求求你了,不要死好不好,醒过来好不好?我以后,再也不对你使计了,只要你活着。”

  求求你活着。

  被塞得满满当当的营地里,所有人都在这样期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