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花州由陆族长掌管,修者们来此赏花,陆族长自然大开宴席招待众人。

  沈怀君正要细细翻看一册话本时,不远处传来了开宴的消息,据说陆族长为了庆贺琼花秘境开启,特地拿出了珍藏百年的老酒,用来款待众人。

  沈怀君眉头一挑,颇有兴致:“那我可要尝尝。”

  “好,仙君先去,在下有事在身,随后就到。”羽扇一合,雪阁主附身拜别。

  沈怀君一手拿着厚厚的话本,一手牵着砚寒,来到宴席间,果真那人说得没错,百年尘封的老酒开启,空气中到处弥漫着浓烈的酒香,十分诱人,他带着少年,寻了两个位子坐下。

  “师尊,这是什么呀?”墨砚寒故意指了指话本问道。

  “是经文,你不爱看的东西。”沈怀君道。

  他坐定后,见酒壶未还呈上,便随手翻开了话本,谁料刚一翻开,他愣住了。

  沈怀君身为仙君,处变不惊,便是妖族明日要攻打清霄门,他也能临危不乱,可看到话本内容时,他的神色竟有一瞬间的停滞。

  那话本的插图上,色彩艳丽,所绘之人身着甚是清凉,清凉得简直不忍直视。

  他双眼呆呆地望着插图,忽然回过神来,猛然一掀牢牢将话本合住,同时看了看周围,前方人来人往,吵闹喧嚣,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动向,连砚寒都在贪吃席上的荔枝,已经吞掉一整盘了。

  沈怀君庆幸地舒了一口气。

  “看来雪阁主送错了话本,把自己的多年珍藏送了出来。”他摇头笑了笑,这等话本着实不堪入目,定不是寻常售卖的话本。

  难道送还给雪阁主?

  沈怀君眉头皱起,深觉不妥,他十分贴心地认为,自己若是将这话本还给雪阁主,定然会引起雪阁主的难堪。

  “不过瞧雪阁主的爱好,莫非他看上了自己徒弟?”沈怀君稍微八卦了下,拿出细绳将话本缠绕。

  “师尊难道不看经文么?”墨砚寒一直在观察师尊的动向,忍不住问。

  师尊您不看话本么?话本不好看么?还是您不喜欢看师徒类的?

  沈怀君面色如常:“这几本经文印错了,回去扔掉吧。”

  扔掉?墨砚寒撇撇嘴,好好的东西,师尊竟要扔掉,真可惜。

  这时大多数人已经落座,侍女们开始捧上银质酒壶,倒出香味醇厚的美酒供众人品尝。

  忽然前面传来陆族长的一道惊喜声:“秦门主竟来捧场,在下真真是受宠若惊啊!”

  秦明彻微笑点头:“沈仙君也到场了,陆族长没遇见么?”

  陆族长惊讶:“沈仙君?怎么没听侍者通传?仙君莫不是还在赏景?”

  “他怎么来了?”下方的沈怀君皱眉。

  这次的行程隐秘,没有惊动清霄门的人,而来到琼花州更是时常以白纱帷帽掩面,他只想来此地安安静静地赏花品酒,并不想惊动他人。

  若是陆族长知道他来,定然会大张旗鼓地将他请到宴席前,几番寒暄,他也要时时端起酒杯回敬,应下众人或是钦佩或是探寻的目光,  礼节繁琐,很是麻烦。

  “我只想找个清静地,他怎么跟来了?”沈怀君道。墨砚寒也一脸不高兴:“这秦明彻怎么像个鬼似的,阴魂不散呢?”

  哦,忘了,他也是个鬼。

  于是墨砚寒改了口:“这秦明彻怎么和妖精似的,总缠着人呢?”

  沈怀君则拿过一张符纸,压在酒壶下方,这是隐蔽术,在别人眼里,他们已经换成了陌生的模样。

  做完这些,沈怀君拿起酒杯,继续品酒。

  而秦明彻一直在宴席前追问陆族长,即便陆族长问过了侍从,说沈仙君不在后,秦明彻也没有放弃,反而走下宴席,一桌一桌地查看。

  他的到来带起了一阵喧闹声,众人皆知这是清霄门的秦门主,纷纷举杯敬酒,一时间场面甚是热闹。

  可到了沈怀君这一桌,便没有人为他敬酒了,沈怀君移开目光,去嗅身后花香浓郁的花团,秦明彻干站着,场面稍有些尴尬。

  秦明彻也一脸疑惑,这两人的气息熟悉,但面容却很陌生,叫他犹豫不定。

  墨砚寒在一旁冷眼瞧着,突然出声问:“秦门主可是在寻沈仙君?”

  秦明彻一喜:“这位道友可是见到了他?”

  “没有。”墨砚寒唇边泛起一道嘲弄的笑意:“不过依我看,一个人若是不想见你,便是你真的找到,这人也是内心厌烦吧。”

  秦明彻一怔,竟说不出话来。

  旁边的修者等不及凑上前说话,他才堪堪回过神来,若有所思地离开了。

  对于这一幕,沈怀君没有出声,自顾自地喝老酒,这酒以多种花瓣果子入料,在春分时埋在琼花树下,百年来酒水吸满了琼花树的灵力,又得百年地气酝酿,别有一番清冽甘甜之味。

  不知怎地,身侧的两位修者忽然低声议论起来,沈怀君微微一侧耳,听见了两人的交谈。

  “听说妖王要来。”

  “真的?秦明彻之前还是沈怀君的徒弟呢,这下乐子大了。”

  “不过也是听说,不知道会不会见到。”

  沈怀君持杯的手一顿,垂眸深思。

  这朝庭一向不喜欢修者,从不屑参与修真界的盛世,今日竟然会参加琼花宴?不可能吧。

  而墨砚寒瞧见了沈怀君的异样,他之前叫波舍打听了,朝庭是沈怀君的徒儿,不过说来奇怪,这朝庭竟从不在清霄门住,与清霄门从无往来,神奇的是,清霄门也当没这个人似的。

  有意思。

  他轻声问:“师尊,那妖王真的回来么?”

  沈怀君摆摆手:“妖域百年动乱,时常发生战争,妖王若真有些头脑,应该去好好治理妖域,而不是整天乱跑。”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一声唱和:“妖王到。”

  沈怀君疑惑地抬起头。

  墨砚寒拄着下巴,嘻嘻地笑了:“如师尊所言,这妖王的确没有脑子。”

  随着唱和声落下,一道银光闪闪的身形在众人的簇拥下缓缓踏入宴席厅,妖王面容妖娆,一袭白发及地,头顶龙冠,身披鎏金薄纱,气质雌雄莫辨,而眉宇间隐隐含着一股尊贵的龙气,居高临下,俯视众生。

  正是朝庭,妖族唯一的银龙王上。

  在场人无不别这身装扮吸引了目光,更有甚者瞧着妖王绝美的面容,一时间迷醉,痴痴地瞧着,连杯中酒洒了都不知道。

  小鬼主将人上下打量了一眼,给出精准的评价:“真能装。”

  呼啦啦带一群人来,瞧着阵仗大、耀武扬威的,他也曾体会过这类排场,稍稍咳嗽一声,后面的侍从们便围过来问您口渴不,吃糕点不,简直不胜其烦。

  不远处的朝庭脚步缓慢,路过他们,直接上了正席,陆族长欢喜得不得了,连连敬酒寒暄。

  朝庭的银色瞳孔视线扫了下方一眼,众人对自己是恭敬又畏惧,而只有右边的一处席列,那两人无视自己,靠在一起不知在交谈什么。

  算了,两个小啰啰罢了。朝庭收回了目光。

  台下一人忽然高声道:“听说秦门主也来了,欸,人呢?”

  朝庭脸色一变,陆族长脸侧立即流下冷汗。

  那多嘴的散修同伴当即掐了他一把,将人扯过来警告:“谁人不知妖王厌恶清霄门?你再多嘴,小心陆族长把你扔出去!”

  那人立即后悔噤声。

  而陆族长也小心翼翼对妖王赔着笑脸:“秦门主出去赏景了。”

  朝庭轻轻颔首,没开口,陆族长见状放下心来,重新招呼众多修者。

  “师尊,这就是你的徒弟?”墨砚寒很是嫌弃,细细算来,这人竟是自己的师兄,一想还真是反胃。

  “他不是我的徒弟。”沈怀君脸色泛红,目光迷茫,喃喃地回道。

  “他是......清霄门的徒弟。”

  妖王坐定后,众人重新开始了交谈,而话题大多转移到了妖王朝庭身上。

  “这妖王可是妖族唯一的银龙,修为碾压众妖!”

  “正是呢,老妖王是积了多少阴德,生出这样一位血统纯正的银龙啊!”

  “也是亏得了妖王实力镇压,换得妖族百年和平,九州也免受了战火牵连。”

  渐渐的,众人或许是认为沈怀君不在,便开始大胆地开始议论当年之事。

  “我听说沈怀君觊觎妖王的绝色容颜?”

  “可不是么!听说当年差点把小妖王拐到床上去,不然妖王为何百年不同清霄门联系?”

  “可沈怀君之前的种种传言已经澄清,这个传言不会是假的吧?”

  “谁知道呢,妖王容颜极美,便是我也......咳咳。”

  “这位道友慎言呀哈哈哈哈。”

  耳边传来各种言论,沈怀君却脑袋发沉,不胜酒力地用胳膊支撑着上半身,这老酒酒劲太大,他实在招架不住,不多时便面色酡红,昏昏欲睡,拿手指尖把玩酒杯。

  酒水沾满了手指尖,可他目光发愣,依旧如孩童般将酒杯戳来戳去。

  没过多久,这酒杯他玩腻了,想到雪阁主送的话本,便从怀中掏出一本,懒洋洋地翻开一页插图。

  “这冰天雪地,两人怎么不穿衣服啊。”沈怀君醉酒,指着图册问砚寒。

  墨砚寒:“......”

  他只瞧了一眼便如遭雷劈,身为鬼主也是头一次见到冲击力巨大的话本,他瞬间哽住,害羞地将目光移开。

  而沈怀君自顾自研究起话本来:“若是想在冰原里不用外力御寒,定然要修炼内功,时刻令身体散发着热气,莫非是火系纯灵根?也不无可能。”

  话说到一半,他抬手,酒壶被打翻,而那道隐蔽符纸被轻风吹到地上,一瞬间,位置上的二人变换了容貌。

  右边的两位剑修率先发现了异状,一人大喊一声:“沈仙君?”

  宴席立即安静下来,全场寂静得落针可闻,众人诧异地向这处座位投来目光,看到醉醺醺的沈仙君以及......话本。

  在场的修者立即炸了。

  方才众人便在谈论当年的谣言,而沈仙君不仅突然出现,面前还摊着这样一册话本,着实令人浮想联翩。

  “我的天呀,怎么回事?沈仙君当初真的看上妖王了?”

  “沈仙君在看这种话本,莫非真是爱而不得?”

  “不瞒这位道友,我家里也有几本珍藏,都是望雪境的珍品。”

  “嘿嘿嘿,这位道友,交个朋友啊?”

  众多修者都在纷纷猜测沈怀君是否对妖王有过别样心思,而高台上的妖王,眼眸一压,鼻腔发出一声冷哼。

  底下立即噤声,看样子妖王对宴席出现沈怀君,十分不满。

  而那些传言,似乎也被间接证明了是真实的。

  墨砚寒瞧着这一幕,心底不由得升起一股怒火,你一个区区妖王故作姿态,又是冷脸,又是冷哼,真当全九州都要围着你转?

  众目睽睽下,他站起身,直视妖王:“相必妖王听到了厅内的众多流言,误会了师尊的意思,你放心。”

  墨砚寒冷冷一笑:“我师尊便是和我双修,也绝不会看上你的。”

  “......”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个少年,心道这少年莫非初出茅庐、不知妖王的厉害,竟敢出言挑衅?

  而妖王朝庭的眸色瞬间变得狠戾,眼中仿佛掀起了一阵狂风暴雨,他压抑着怒火,淡淡问起:“你,是沈怀君的新弟子?”

  墨砚寒脸上却浮现一丝嘲讽,悠悠开口:“你有什么资格来问?你在清霄门又是何种身份?”

  “咔擦。”朝庭手扶的石椅扶手碎裂,琼花雕件碎成了齑粉。

  这回众人纷纷低头不敢出声,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的动作,惹恼了妖王受牵连。

  沈怀君对这场无声的硝烟浑然不觉,体内的最后一股酒劲涌上来,他神识恍惚,晃晃悠悠,双眼一合,重重栽到了墨砚寒的怀里。

  陆族长身为东道主,见状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般,急忙道:“快快,沈仙君醉了,快扶去花厅休息!”

  几位侍女欲上前,墨砚寒摆摆手:“不用了,本徒弟抱他回去。”

  说罢,他将人抱起,随着引路的小童子离开了宴席。

  而朝庭的眸光阴鸷,目送着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山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