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灵曜呆呆坐在地上,浑身滚满了泥土,神色癫狂,简直如入魔般狰狞。

  “不可能、不可能……”他难以置信地晃着头,可回想当年种种细节,真相却越发令他胆寒。

  当年从鬼主手下死里逃生,他一直以为是自己命大,可真相竟然是沈怀君为了护下他的性命,甘愿耗费半数修为封印和鬼主,事实上谁都没有把握能以修为封印为主,沈怀君是将整条性命生生献祭出去。

  沈怀君想以自己的性命换取他的存活。

  “师尊……”高灵曜神色痛苦,环手地抱紧了脑袋,眼眶发红,不多淌留下一道泪痕。

  当年的他,根本没有资格成为沈怀君的弟子。

  他是庶子,即便母亲身死,主母子嗣稀薄,将他一介庶子记在了名下,但家里人心知肚明,他就是庶子,只能享受低微的待遇。

  父亲对外宣称将两个孩子送入清霄门学习,可他明白,他只是朵绿叶,衬托他的嫡子哥哥如何出类拔萃,青年俊秀。

  那是他第一次登上清霄门,他穿着并不合身的彩衣,小心翼翼地跪在清霄大殿中央,耳畔传来高座上仙君们的肆意交谈,他胆小,不敢抬头。

  他也想拜某位仙君为师、想学习术法,而不是困在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可终究只是妄想,唯有他的嫡子哥哥才能拜得仙君为师,前途无限。

  这时,前方忽然走近一位仙君,仙君一袭白衣,腰间系着玲珑玉佩,他不敢抬头,只瞧见那人飘逸的衣摆,闻到一阵沁人心脾的竹香。

  那位仙君在他身侧走了个来回,忽然脚步一顿,轻轻蹲下。

  “你想不想拜我为师?”仙君偷偷问道。

  他飞速地瞄了一眼身侧的哥哥,咽了下口水,郑重地点了点头:“想。”

  话音刚落,他手里便被塞进来一块冰冰凉凉的玉佩。

  “这是拜师玉佩。”仙君的声音轻柔:“莫要声张,不然我就要收你哥哥为徒了,你拿着这玉佩,晚上来找我。”

  他心跳的像兔子一般,紧张又激动:“好。”

  傍晚时分,他手持玉佩来到清霄大殿门前,第二天沈怀君携着他的手,沐浴焚香,叩拜清霄众山,他正式成为沈怀君的首徒。

  “沈怀君真是瞎了眼,养条狗尚且知道忠心主人,而你竟然转头拜了别人为师。”墨砚寒毫不留情地讥讽。

  高灵曜攥紧了拳头,狠狠向下一砸,“你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我当初有多难!”

  沈怀君当年名望甚高,剑道连灵虚仙尊都惊叹,已有人私下偷偷唤其为“小仙尊”,飞升成尊指日可待,而他自己的修为一日千里,前途大好。

  父亲见状心思活动,想将家传传给自己,放弃废物般的嫡子哥哥。

  可忽然一夜之间,沈怀君重伤昏迷,连声望也遭受到打击,父亲也因此收回了将家传传给他的想法,他还记得那日嫡子哥哥站在山峰上,洋洋得意。

  “高灵曜,你这辈子都是个贱种,这辈子都无法触碰到高家的家族传承。”

  “高家家传有飞升仙尊的方法,我、我不甘心!嫡子天赋平平却能得到家族支持,而我则要单打独斗,这辈子也无飞升的指望!”高灵曜冲着虚空高喊着:“我就是不甘心!”

  在“不甘心”的愤怒冲击下,他向灵虚仙尊哭诉,说沈怀君教授的功法伤了他的手指,他想拜白笙为师。

  即便已过去了两百多年,他还是能清晰地记得那日的情形,那是个闷热潮湿的下午,他双膝跪在冰冷的玉石地板上,首座上的灵虚仙尊白发银眸,面容无悲无喜。

  “白笙有意收你为徒,本尊也并不阻拦。”灵虚仙尊冰冷道:“只是,你想好了?”

  他俯身,狠狠向下一叩头:“想好了。”

  在往后的岁月里,午夜梦回,他再度面对这个问题,回答却犹豫了。

  高灵曜声声泣血:“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所以我才为他送去灵药想悔过。”

  墨砚寒嘴角浮起一抹讽笑:“施舍灵药吗?当真是在好好弥补呢。”

  他转身离开,身影消失在茫茫月色中。

  高灵曜颓然倒地。

  不知过了多久有小童子急急跑来,看到真君一副被雷劈的表情,先是惊了一瞬,后恭敬道:“白笙仙君有事情同你说,现在请您过去一趟。”

  而高灵曜把剑狠狠向前一甩,怒呵道:“叫他滚!”

  *

  沈怀君坐在灯烛前,浑然不知外面发生了何事,他手里攥着师尊的药瓶,心中在想师尊的劝说。

  师尊将他体内的经脉细细探查一番后,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即便服用他老人家的灵药,只能缓解病痛,无法彻底恢复。若想彻底恢复,需找一位修为高深的仙君,双修。

  他摇了摇头,道侣之事,三百年来他未曾动过心思,而如今身心已被外人伤得遍体鳞伤,不愿打开心扉。

  “可是徒儿,你未曾尝过情爱的滋味,又怎知它定苦涩难咽?”

  师尊的话浮上心头,沈怀君愣了愣,修长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虽说希望渺茫,可自己、可自己若真的遇到了那个人呢?若这世间真的有一个人,他甘愿为自己修复这残破的身体呢?

  届时他便不会这帮苟延残喘的活着了。

  沈怀君双目发呆,不知何时墨砚寒走了芥子空间。

  已是深夜入寝的时间,墨砚寒没出声,自顾自走到仙君身后,卸冠梳发,梳子是檀香质地,发质滑过墨发时,留下淡雅的檀香味。

  沈怀君不拘这些讲究,往往以指作梳,施道仙法便能将发冠簪好,可墨砚寒不乐意,他总想着这般清冷高傲、脆弱不堪的仙君,处处都要精致细心,像是棵娇养的花。

  仙魔战场异常寒冷,芥子空间外甚至飘起了雪花,沈怀君忽然问:“砚寒,你可有过心爱之人?”

  墨砚寒梳发的动作一顿,冷冷道:“没有。”

  他被关了整整两百多年,满脑子想着如何打破封印,哪有时间谈些情情爱爱?

  “话本上说了,情爱都是唬人的,稍不留神还会丧命呢。”他一本正经道。

  沈怀君垂眸一笑:“我也是不信的,可师尊说往后的日子里,我身边肯定会出现一个人,那个人会与我结成道侣。”

  墨砚寒脸色一冷,手指用力:“您相信灵虚仙尊的话?”

  “为什么不相信?”沈怀君眉眼温柔,笑着戳了戳他的手:“砚寒你傻了?那可是我的师尊。”

  尊师为父,师尊讲出的话,自然是事事都要相信。

  墨砚寒眉梢一压,嘀咕着:“死老头子。”

  沈怀君可是他的人,他用悬霜草精心养护了一个来月,若忽然有人跳出来说些道侣的事,他手中的鞭子可不是吃素的。

  窗外的风雪整整吹了一夜,晨起时虽然都被阳光消融,但推开窗子时仍是一股冰冰冷冷的霜雪气息。

  灵虚仙尊今日便要离开仙魔战场,沈怀君等几位弟子当然要随行,只是左看右看,队伍始终是缺了个人。

  “高灵曜呢?”沈怀君奇怪。

  灵虚仙尊目光沉沉地望了一眼远方:“他没事,我们先走。”

  灵虚仙尊离开,不少修者从营帐中跑出来送行,白笙不情不愿地出现在众人面前,垂着眼睛,神色低落。

  看在灵虚仙尊的面子上,周围人没有出声痛骂,但目光皆是嘲讽和不屑。

  众人即将登上仙舟之时,一灰袍人忽然从人群中窜出,扑通一声跪在灵虚仙尊面前:“仙尊,在下之前送错了礼物,竟将一金柳枝误赠给了白笙真君。”

  言下之意便是要讨要回礼物。

  众人哗然,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瞧着眼前这一幕,灰袍人说送错了,这类贵重的礼物怎可能送错?便是见白笙失势,不甘心礼物白白打了水漂,想讨回而已。

  灵虚仙尊启唇:“白笙。”

  白笙咬紧着牙关,眼眶发红,便是当乞丐时都未曾受到如此屈辱,他手臂一挥,挥出一道金光落在地上,正是金柳枝,灰袍人急忙扑上去揽在怀中。

  礼物已经奉还,众人正要启程,可那挥袍人见沈怀君要走,急忙道:“其实这金柳枝是想奉给沈仙君的!”

  说着将金柳枝呈到了沈怀君面前。

  身后的众多修者立刻炸锅了。

  “哈哈哈,我没听错吧?才从白笙手里讨回来,立刻就要献给沈仙君?”

  “真是丢脸,看得老夫都不忍直视啊!”

  “白笙罪有应得,谁叫他抢了沈怀君的功劳?”

  ……

  众人议论纷纷,而白笙的脸色已黑如锅底,衣袖下的手指狠狠攥着,强忍怒气。

  可沈怀君对于这等昂贵的礼物,轻轻摇了下头,转身登上了仙舟。

  “仙君,仙君您不喜欢吗?这可是由精铁打造,能凭空演奏八首仙乐呢。”灰袍人忙伸长了脖子问。

  一旁的墨砚寒倒是开了口:“你拿这破东西打发谁呢?沈怀君不喜金银之物。”

  灰袍人怔了怔:“不喜金银之物,那沈仙君喜欢什么?”

  墨砚寒没理他,跟随仙君起身上了仙舟。

  灰袍人,连同身后站着的诸多修者都愣住了,这金柳枝精巧无比,当初连白笙见了都啧啧称奇,怎地奉给沈仙君,沈仙君连看都不看一眼?

  不知多久后,人群中忽然发出一声感慨:“果然,他还是当年清冷孤傲的沈仙君呀。”

  *

  仙舟在空中行驶了一个多时辰,停在一汪莲池旁,沈怀君走下木质楼梯,望着郁郁葱葱的树林,疑惑不解。

  “师尊,您不回清霄门看看吗?”他问。灵虚仙尊用看傻子的目光撇了自家徒儿一眼,凉飕飕地回道:“怎地?三百多年了,清霄门你还没呆腻?”

  “……”

  沈怀君轻轻颔首,恭敬道:“徒儿是有些腻了。”

  沿着湖边快走几步,路过一片树荫,入眼是一片宽阔的山谷,山谷里植满了花朵,黄紫**,争相跃入来者的眼帘,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香味。

  “凤城?”沈怀君诧异。

  “正是。”灵虚仙尊点头。

  相传数千年前有凤凰降世,在此地留下大片的花境,该地修者以花精入道,独成一派,故取名凤城。

  一到凤城城门口,灵虚仙尊笑呵呵地说要去会会老朋友,飞身离开了,白笙又躲在仙舟内不肯见人,未曾随行。

  于是沈怀君便带着墨砚寒观赏凤城,这里的修者以花精入道,将花视为崇拜,建筑上绘满各式的花朵图纹,头顶簪花,街边热火朝天地售卖着花糕。

  二人寻了糕点铺坐下,沈怀君点了菊花糕,用筷子夹着送入口,微苦,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菊花清香,却很是爽口。

  他放下筷子,打算唤墨砚寒来尝一尝,谁料抬眼便望见一人。

  是高灵曜。

  高灵曜紫金长袍上布满霜雪,衣料又被树枝勾破,尘土沙泥沾满了衣襟,堂堂真君却狼狈不堪,而他双目失神,仿佛经受到了重大的打击般,浑浑噩噩像个死人。

  “你怎么了?”沈怀君蹙眉。

  高灵曜唇角动了动,却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沈怀君拧紧了眉头:“到底发生了何事?”

  虽然他并不想见到高灵耀,但他终究是高灵曜的师叔,有必要关心几句。

  而高灵曜有气无力地垂着头,噗通一声,双膝狠狠磕在坚实的青石板上,颤声哀求:“师尊,请您原谅我。”

  听到“师尊”二字,沈怀君眉头拧得更紧了,正色道:“高灵曜,你乃世家出身的最懂礼法,我已不是你师尊,莫要再引起误会了。”

  “……不。”高灵曜狠狠地摇着头,他一晚上想了满心满肚子的话,可如今他一字也说不出,唯有抓住这人的衣摆,哭求着:“师尊,您就原谅徒儿吧,当年您亲自选定了我,如今就再选一次吧!”

  沈怀君微微一思索,猜测:“白笙刚出事,你就迫不及待想离开他?”

  一如当年离开他一般。

  “不,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高灵曜慌忙解释,他痛哭流涕,近乎疯狂地抱住了他的腿,发出一声哀嚎。

  沈怀君不明所以,但还是一根又一根掰开了高灵曜的手指,同时拿出传音玉符,召唤仙舟内的小童,说灵曜真君心绪不稳。令他们快快前来将人带回去。

  “你好歹是清霄门的真君,莫要在凤城丢人现眼!”沈怀君低声呵斥。

  正说着,墨砚寒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团竹叶包裹的四四方方的糕点。

  “这是?”沈怀君问。

  墨砚寒放在桌上:“栗子糯米糕。”

  沈怀君新奇,伸手碰了碰竹叶,发现竹叶将糕点包裹得严严实实,根本找不到拆解的方法。

  墨砚寒拿出一根小小的竹签:“我教您,您拿着竹签,挑一下最上面的红线。”

  沈怀君依言将红线挑起。

  “再一折,戳破竹叶。”

  沈怀君顺从戳破竹叶。

  “竹叶已然展开,您可以吃糕点了。”

  沈怀君望着已全然展开的竹叶,以及热乎乎散发着香味的栗子糕,欣然一笑:“民间的包裹技法果然巧妙。”

  墨砚寒也点点头,他趁沈怀君不注意,扭过头,冲高灵曜冷冷一笑,脸上满是讥讽之色。

  地上的高灵曜呆住了,他看着沈怀君对少年言听计从,对少年展露笑颜,全然不是对待自己的冷漠疏离。

  他忽然回过神,他太高傲了,太自以为是了,以为区区的灵药、几声哀求便能换得师尊回心转意,再续师徒之缘。

  可事实上,师尊这般清风明月的人物,外人眼馋得很,稍不注意便会被别人抢走,又怎会白白留下来等待他的道歉?

  仙舟的小童子来了,高灵曜失魂落魄跟随童子地走在街上,身形渐渐淹没在人群中。

  墨砚寒嘴角露出几分得意,心道这人是我的,你区区高灵曜想和本鬼主抢人,简直做梦!

  “仙君,您口味清淡,我特地买这甜甜的糯米糕,可还喜欢?”

  “很不错。”沈怀君道。

  忽然沈怀君手旁的传音玉符作响,打开竟然是灵虚仙尊的声音,灵虚仙尊让他速速来花间楼一趟。

  师尊之命不可违背,沈怀君起身便走,墨砚寒臭着一张脸,虽然不情不愿,但也跟着去了。

  哪料刚走到门口,灵虚仙尊便扯住沈怀君的袖子,一路穿过大堂要将他推入包厢。

  沈怀君不得已用手把住门板,诧异扭过头:“师尊您这是……?”

  灵虚仙尊神神秘秘地嘘了一声,压低了声音道:“怀君,这里头可是师尊的老友归灵君的徒儿,凤城俊秀里的头名,模样俊修为高,本尊瞧见时当即就想到了你!你进去看看是否合心意。”

  “……”

  沈怀君一言难尽地点了点头,师尊为他寻到的道侣人选,他理应进去看一眼。

  而沈怀君踏入包厢前,灵虚仙尊还不忘嘱咐着:“和人家好好说啊!”

  随即包厢门合上,跟在后头的墨砚寒傻眼了。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鬼主的猎物,竟在他眼皮子底下进了包厢,要和另一个男人谈道侣的事。

  偏偏他不能大动肝火,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包厢合上。

  “灵虚。”墨砚寒磨了磨后槽牙,呲牙咧嘴:“百年未见,你胆子越发大了啊!当年九转囚龙大阵的仇,本鬼主还没和你算呢!”

  灵虚仙尊一派平和,悠悠地背过手,笑呵呵道:“小鬼主,你脾气还是这般的火爆啊。”

  两人在仙魔战场对视的第一眼便已确定了对方的心思,然灵虚不愿惊动众人,小鬼主心怀别样的心思,两人都装作没看见对方,眼下大战终于一触即发。

  墨砚寒怒从心中起,一直指向了包厢门:“怎么回事?为了气我?”

  小鬼主即便面对两百多年前计划将他封印的仇人,未曾暴怒,仅仅看不顺眼而已,可如今却大动肝火,要灵虚给个说法。

  哪料灵虚仙尊连忙摆了摆手,无辜道:“若是气你,本尊大可再研制一套阵法,可怀君急需位道侣双修,身为师尊当然要为他多多介绍些修真界的才俊了!”

  墨砚寒一时语塞。

  对呀,人家师尊关心徒儿的感情生活,有何不可?倒是他,无缘无故的跑开质问。

  墨砚寒自知理亏,放狠话:“沈怀君是本鬼主的人,他不能有道侣,他若敢有道侣,本鬼主就把他抓住锁起来。”

  灵虚仙尊并不畏惧,饶有兴致地说起:“啧,牛郎织女一年方得见一次面,你挡得住人,挡得住那两颗热切的心么?”

  墨砚寒一顿,被怼得哑口无言。

  他头一次被逼得手足无措,干脆破罐子破摔,叉着腰冲灵虚仙尊大骂:“老不正经的!不好好帮自家徒儿修养经脉,反而劝他去双修!亏你还是万人景仰的仙尊!”

  灵虚仙尊温和一笑,毫不在意地理了理袖子:“本尊一向老不正经,对了,据说凤城有独家的生子秘术,等怀君身子好一好,为师就帮他把生子秘术寻来,不到百年本尊就能抱上徒孙了。”

  “哈哈哈,本尊最喜欢满地跑的胖娃娃了!”

  “……”

  灵虚仙尊畅想着自己怀抱胖娃娃的模样,宽大的衣袖一摆,背在身后,哈哈大笑大步跨出花云楼,墨砚寒在后面气得七窍生烟。

  波舍一直潜伏在周围,待灵虚仙尊离开后,他才敢靠近自家主人,这Y.U.X.I。时才听见墨砚寒暴怒着发出一声痛骂。

  “灵虚……你个老不死的!”

  波舍打了个哆嗦,服侍鬼主百年,他从见过小鬼主这般恼怒过。

  而波舍还没回过神来,身子被人一拽,眼前的场景翻天覆地,小鬼主抓着他跳上房顶,俯身趴下,小心翼翼地挪走了一块瓦片。

  “您这是?”波舍不解。

  墨砚寒将食指竖在唇间,嘘了一声,一人一乌鸦向下一瞧,竟然是沈怀君所在的包厢。

  *

  沈怀君在窗口的软椅坐下。

  包厢布置清雅,摆设贵重处处精致,又燃着花香,他眼前是一位衣袍华丽的男子,白衣衣衫绣满了大片大片的牡丹花,灼灼盛放,而男子容貌秀美,微微上挑的眼尾透着一股妖娆。

  若单看脸,的确是选择道侣的绝佳人选。

  “在下花云容。”男子起身行礼:“归灵君的大弟子,真君修为。”

  “花云容?”沈怀君觉得名字很熟悉。

  想了想后,他回忆起这人曾向送过生辰礼,他声名狼藉,生辰的礼物寥寥无几,然而花云容寄给他一封信笺,纸页上有淡淡的花香味。

  花云容轻轻地摇动着白羽扇:“灵虚仙尊与我家师尊是至交好友,当年灵虚仙尊说你受了冤屈,我和众师弟便从未随波逐流。”

  沈怀君心念一动,眼眶不自觉地发热,能在那段岁月相信自己的人,可谓是此生挚友。

  花云容浅浅一笑,又道:“我乃真君修为大成,在飞升仙君后咱们就可以结成道侣了。”

  他稍稍靠近,声音低哑魅惑:“届时,我帮你。”

  “你?”沈怀君猛然抬首,道侣之事,他可不想随随便便就定下了。

  花云容明显察觉到他的诧异。

  “不瞒您说呀。”花云容垂下漂亮的眼眸,叹气:“小时候我去清霄门玩耍,不小心摔伤了腿,是你将我扶起来,递给我一颗糖,此后,我心里眼里,便都是你了。”

  给糖?当年还有过这一档子事?

  沈怀君疑惑地皱起眉头,但事隔遥远,他也记不清了,而花云容明目张胆的表白,他一时尴尬,抬手去倒茶。

  桌前摆着白瓷茶壶和四只杯子,他的手刚刚触碰到白瓷杯时,一双手伸出,牢牢攥紧了他纤细苍白的手腕。

  男人翻开手掌,指尖生花,无数条嫩绿的蔷薇藤蔓顺着手指蔓延生长,花苞打开,满掌的粉色蔷薇花娇艳欲滴,仿佛在对仙君诉说着爱意。

  “我从小一直仰慕你,我的花镜是藤蔓蔷薇,你……喜欢么?”花云容满脸期待。

  沈怀君:???

  房顶,波舍颤颤巍巍地劝道:“主人偷听不好,您别发火,您可千万别发火呀!”

  下一秒,墨砚寒手中攥着的瓦片应声化为齑粉,他腿用力一踩,瓦片塌陷,噼里啪啦地掉下了去,他整个人摔在茶桌上。

  “是谁,竟然敢偷听我们谈话!”花云容向后一退,可大半的华衣都染上了尘土,气得起身质问。

  沈怀君忙解释:“别,这是我带来的人,他年纪小不懂规矩。”

  花云容锐利的视线将墨砚寒打量了一遍,最后对上少年阴森森的目光,质疑着:“仅仅是不懂规矩而已?可不像呢。”

  沈怀君这边以仙术清理灰尘,将墨砚寒拽下茶桌。

  花云容瞧这两人亲密的姿态,勉强地笑了声:“怎么?这愚吸畽堆。是你徒弟?合该叫我一声师叔吧。”

  墨砚寒呲着牙回怼:“不是徒弟,别妄想我叫你师叔。”

  花云容却道:“连徒弟都不是啊,我不喜欢收养小猫小狗,怀君我们二人大婚后,就把他扔出去吧。”

  沈怀君抿紧了唇角,淡淡道:“我从未有意,阁下自重,莫要讲大婚之事,免得惹旁人误会。”

  说罢起身,拽着还在呲牙咧嘴的墨砚寒离开了。

  凤城街道,人群熙攘。

  墨砚寒气愤道:“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他扯了扯沈怀君的衣袖:“我在上面瞧着都恼火,你为何不一巴掌扇过去,打他个半死不活!”

  沈怀君摇了摇头,“砚寒,我不能这样做。”

  这句话叫墨砚寒怔住了。

  他失魂落魄地站在长街上,看到沈怀君走进客栈休息也没跟上,自己找了个茶水摊子坐着。

  波舍扇着黑翅膀,小心翼翼的落在主人手边。

  墨砚寒满脸落寞,他从未有过这种奇异的感觉,心中空落落的,心口像是缺了一块,怎么补也补不回来。

  他瞧着沈怀君的态度,似乎并不厌恶花云容,况且花云容指尖生花,确实引人心动......沈怀君不会真心动了吧?

  “沈怀君若真要结成道侣,本座就把他抓到鬼域去,反正他一身病骨,也反抗不得。”墨砚寒怔然道。

  波舍犹豫地点了下头,缩着翅膀不敢说话。

  “可、可我还是很生气。”墨砚寒低落道:“凭什么那人说几句话,便能勾走沈怀君的心,他有悬霜草吗?”

  “不就是有几根破花吗?炫耀什么?”

  尽管墨砚寒的话不屑又嘲讽,但等到天黑回到客栈时,墨砚寒捧着一大束艶红的曼珠沙华,推开卧房门。

  沈怀君修为尽毁后,时常会感觉疲惫,往往需要沉睡修养,现在刚睡醒,连眼尾都是红的。

  “好漂亮。”沈怀君倚在床头,笑着眯起了眼睛:“外边买来的?”

  “……是。”

  墨砚寒说了谎话,曼珠沙华是生长在鬼域的花,凤城号称天下花都,虽有,但血统不纯,不如他的花血红艳美。

  他拿来一只琉璃瓶,将花朵摆进去。

  “真美啊。”沈怀君似是在睡梦中呓语着,声音发轻,慢慢地阖上了双眸。

  墨砚寒习惯了沈怀君的随时入睡,他放轻了脚步走到床榻前,将琉璃瓶搁在床头,曼珠沙华艶红,衬着这人的面容愈发苍白。

  其实他听过双修方法,相比于服用灵药,据说是极为有效的治愈方式,能让浑身骨骼都得到滋养,且不会产生毒性。

  双修,似乎是沈怀君未来必然会选择的一条道路,然而……

  “你是我的人,沈怀君。”墨砚寒凝视着这人浅浅的呼吸,轻声道:“真敢双修,我把你打断腿带回鬼域。”

  而沈怀君眼眸轻合,胸膛微微起伏,浑然不知自己竟被天下人畏惧的鬼主所威胁。

  墨砚寒深深地望了一眼这人,转身欲离去。忽然衣角被人拽住,他一愣,扭头一看,沈怀君的呼吸变得十分急促。

  “砚寒……”睡梦中的沈怀君呓语着,似乎深陷噩梦,额头密密麻麻地浮起了汗珠,面色是不正常的酡红。

  “沈怀君!你怎么了?”墨砚寒转身扑到床上。

  而沈怀君紧闭双眸,在睡梦中强忍着巨大的痛楚,身子弓起,脖颈密密麻麻地浮起了青筋,微弱地喊着:“砚寒、砚寒!”

  骨节分明的手指抓住少年的衣襟,怎么也不肯松手。

  沈怀君之前从未梦魇,是来凤城才出现的症状。

  墨砚寒环顾房间一圈,将目光落在了那束花瓶上,曼珠沙华静静绽放,释放着迷惑人心的花香。

  沈怀君的身子太弱,被鬼域魔花蛊惑入了梦魇!

  墨砚寒弹手一挥,一大束曼珠沙华当即化为焦枝,他回身握紧了这人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处。

  “我在这儿呢、沈怀君我在这儿呢!”

  没过多久,曼珠沙华的魔力消减,沈怀君的呼吸逐渐平静,慢慢松开了抓紧衣袖的手指,缓缓睡去。

  墨砚寒叠着衣袖,擦去这人额上的汗,自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随即他提起鞭子向外走,同时叫醒的波舍。

  “主人您干嘛去?”波舍问。

  墨砚寒脚步顿住,严肃道:“本座忽然想到,若真打断腿带回鬼域,岂不是要伤了沈怀君?”

  “谁靠近沈怀君,想要与他双修,我就杀了谁呗。”

  说着墨砚寒理着长鞭,悠哉悠哉地踏出客栈,“走,咱们先宰第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天使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