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君对鬼修死士的事浑然不觉,他原本头脑发晕,手持一卷经书想细细品读,然而下一秒就靠着床榻沉沉入睡,再醒时,天际已然放晴。

  “到了?”他问。

  墨砚寒平静地点头:“到了,仙君可以下车了。”

  沈怀君起身,揉了揉僵麻的双腿,起身撩起了车帘。

  帘子外,众人站在马车前沉默不语,谁都不敢出声,修仙界对沈怀君评价一向恶劣,甚至到了可以当面痛斥的地步,可如今沈怀君掀帘而出,无一人敢发出异议,都齐齐闭嘴。

  毕竟若不是沈怀君,他们可能迎面撞上鬼修死士,他们不知道沈怀君到底做了何事,竟让鬼修尽数退散。

  白笙快步走上前:“师兄来这荒杂地做什么?你修为尽毁,何以抵抗住这森森鬼气?”

  身后人群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惊叹。

  沈怀君笑了笑:“你倒也不用向天下人宣告我修为尽毁之事。”

  “师兄我没有。”白笙瞪大了双眼,握着手急急道:“我真没有此意。”

  “没有就把嘴巴闭上,叽叽喳喳真烦。”墨砚寒跳下马车不满道,抬手将黑羽大氅披上仙君肩头。

  在场所有人都愣住,区区一个毛头小子竟然对仙君大不敬,便是白笙也未回过神来。

  而沈怀君牵住少年的手,不顾他人异样的目光,一起走向了远处的山丘。

  望骨丘。

  鬼主的魂体早早就凝聚在仙魔战场上空,鬼主应天道而生,不能在出生前被绞杀,于是无数修者站在山丘观摩鬼气,预测鬼主将于何日诞生,鬼主被封印后,这里成为观测九转囚龙大阵的绝佳场所。

  “这里真是熟悉。”沈怀君说。

  白笙也跟了过来,颇有感慨地附和道:“是啊,当年我同灵曜便是站在此处观摩鬼主降生。”

  沈怀君嗯了一声:“我前来是调查当年鬼主挣脱困龙锁之事。”

  白笙眉头微微一皱,语气不自然道:“这事时隔两百多年,师兄为何......”

  “我带了芥子空间,不会麻烦到你。”沈怀君淡淡道。

  白笙被怼得噤声,说不出话来。

  二人在山丘处细声交谈这几日的大阵异状,墨砚寒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堆前。

  其实当年挣脱困龙锁一事,他没有具体的记忆,当初本能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力量涌入心间,他抬手便将身上的锁链震碎了。

  所以那锁链是大名鼎鼎的困龙锁?真不结实。

  不过墨砚寒望着方位,又看了看山丘那颗已经枯萎的苍天巨树,心中忽然泛起一股奇异的感觉,这个地方他似乎在什么时候见到过。

  “对了。”墨砚寒忽然想起来了。

  是当初那两颗生满蛆虫的心脏!

  他当初瞧见有两颗漂亮的心脏站在这个山丘上,故而要挣脱束缚去掏出,难道心脏的主人就是白笙和高灵曜?

  恰恰此时,一道身影掠向九转囚龙大阵,沈怀君见到一愣,景风飞剑凌空飞出,制止了那人,他走过去一看竟然是余思欢。

  “你没事来大阵周围做什么?”白笙罕见地发火,怒气冲冲质问。

  白笙身为仙君习惯了拿腔作调,这次竟然失态质问,连沈怀君都深觉不妥,面色不悦。

  而余思欢躬着身体,小心缩在巨石旁解释:“在下只想观摩大阵。”

  白笙不依不饶,可沈怀君打断了他:“好了,我要回去休息了。”

  沈怀君深深地看了眼青年,并不做停留,转身离开。

  余思欢抬起头,望着远处白笙仙君被众人恭贺奉承的场景,眼里闪过嫉妒。

  并非是他贪心,可他已经没有机会,父亲余信之骤然离世,没有留下任何遗言,所有的家传、财富都留给了嫡子,自己已无出头之日。

  “破阵人”正是大好的机会,若他心甘情愿充当破阵人,定然会夺得声望,或许会有高人愿意收他为徒,可是观白笙仙君神色,似乎非常厌恶他,该怎么办?

  营帐外的枯木林里,余思欢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而高灵曜站在前方,一脸的不耐烦。

  “表哥,求求你让我充当破阵人吧,我愿以性命助仙君一臂之力!”余思欢连声哀求。

  高灵曜扯开被他牢牢拽住的衣袖:“你又想干什么?我已答应为你寻个良师了,你还想做甚?”

  “破阵人而已,选谁当不是当?”余思欢急急道。

  高灵曜简直气笑了:“余思欢,你是为了挣声名吧?甘愿把性命赌进去,倒真是叫本真君佩服。”

  所谓的绞杀鬼主是随口说说罢了,白笙根本没这个实力,他知道白笙一向喜欢虚荣,但外人面前,他必须为师尊圆这个谎。

  然而余思欢并不知道,他被父亲的死亡重重打击,又被白笙仙君的光环所迷惑,以为破阵很简单,而他作为不顾性命甘愿献身的破阵人,若是侥幸存活,定然名声大噪。

  “真是烦。”高灵曜一脚踢开面前的人,满头恼火地离开。

  “表哥你可真是狠心,不愿给我这个机会。”

  余思欢双目发空,失魂落魄地走出枯木林,忽然间,一道符咒自天空落下,晃晃悠悠飘在他面前,符咒很直白,写了“破阵符”三个字。

  符咒破败,像是有人故意写了张破纸来戏弄他一般。

  但余思欢还是决定试一试。

  *

  沈怀君走进芥子空间,递给少年一只竹筒,里面装满了清水。

  “这里干燥,夜晚又极度寒冷,多盖些被子吧。”沈怀君叮嘱道。

  墨砚寒嗯了一声,没动弹,他将头伸向窗外,饶有兴致地瞧着那运转的大阵。

  “仙君别睡,反正你今晚也睡不了。”墨砚寒道。

  沈怀君不明所以,自顾自拿起诗卷看,忽然地面如地震般抖动,连芥子空间都在颤抖,远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引爆,声浪携着沙土铺天盖地地袭向营帐,周围接二连三响起惊叫。

  沈怀君当即抄起灵剑走出芥子空间,待灰尘散去后,发现那道运转了足足有两百年的大阵速度渐渐放缓,“嘎吱”一声,在众目睽睽之下停止了运行,符文散去,九转囚龙大阵失效。

  “怎么、怎么可能?”众人失声。

  随即一人自尘埃中走出,正是衣衫褴褛的余思欢。

  白笙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手指颤抖,看着模样若非有人在,他是真的想捏死余思欢。

  不知情的修仙众人还在惊恐地喊着:

  “鬼主难道要出世了?”

  “天呐,他不会把咱们都杀了吧!”

  “天下大乱了!”

  ......

  众人议论纷纷将惊恐衬托到了极点,然而待灰尘彻底消散后,没有鬼主,甚至没有鬼气,大阵里呱呱一声,跳出了一只癞蛤蟆。

  “......”

  “还真是癞蛤蟆?真真是白费了本座的顶级符咒。”墨砚寒小声嘀咕着。

  空旷的仙魔战场上一片寂静,冷风呼啦啦地刮过,众人沉默都化成了石像。

  终于有人忍不住问:“那个,鬼主呢?”

  没人回答他,即便是真君修为的大能也呆愣住,无法解释眼前这一幕,有人开始窃窃私语,质疑的目光撇向白笙。

  白笙却镇定道:“逃走了。”

  “逃走?”有人不相信。

  “对,鬼主一定会报复,大家快些回去准备吧。”不愧是白笙,心理承受能力极强,突发情况下立刻编出了一套谎话,而长久树立的威严也让人轻易接受了这副说词。

  众人深信不疑,正要回家。忽然间,远处忽然传来一道金白的剑光,那光芒越来越盛,直到落地。

  白笙惊讶:“师尊?您怎么来了?”

  仙尊傲然而立,金白长袍,银发及地,银白双眸仿佛阅尽世间沧桑,无悲无喜。

  沈怀君下跪:“见过师尊。”

  见到百年难遇的仙尊,周围的修者同样诧异,七七八八地跪下行礼。

  灵虚仙尊点点头,视线移到白笙身上,缓缓启唇:“白笙,复述一遍那日鬼主封印后,你对本仙尊讲的话。”

  白笙咬了咬牙:“困龙锁崩断,我独自一人封印鬼主......”

  “本尊命你复述。”

  在修者齐聚的仙魔战场、众人揣测的目光下,白笙不愿开口,但迫于师尊,艰难开口:“鬼主欲逃窜,我趁其不备加快封印速度,亲自封上阵口。”

  灵虚仙尊转身:“怀君,你也复述一遍当年的话。”

  沈怀君从容跪下:“回师尊,鬼主逃窜伤人,我来不及完成大阵封印,便以自身半数修为强行镇压鬼主。”

  作者有话要说:

  哇谢谢小天使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