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主吉人自有天相。”春来接下店家新端来的油泼面, 轻放到她桌前,又在竹筒中麻溜地抽出一双筷子,在递向她之前,先用帕子仔细擦了擦。

  店家似看出他们有俩臭钱, 问他们酒水可要多加一坛。

  春来道:“劳烦你拿些茶水来就成, 一定要上好的茶叶,我们家公子喝不了太次的茶叶沫子。”

  店家道:“小公子可真是个精细的人儿。”

  卫燕思没搭理他, 挑了一大块面塞进嘴里, 勿囵吞下。

  “记得几天前, 我这儿也来了一位精细的小姐, ”店家把下完菜的托盘抱在肚子前,微仰脖子望天, 语带怀念,“长得跟天仙一样, 我活了这么多年,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呀。”

  此话一出,立马引起他们三人的高度重视。

  风禾不愧是御前侍卫, 先飞出一个眼色,示意卫燕思和春来稍安勿躁。

  他故作轻松的问店家:“哦?那小姐一个人吗?”

  “这般漂亮的人哪敢是一个人?十几号人陪着呢, 反正那小姐挺不乐意的, 一直冷着脸, 也是吃的油泼面。”

  “十几号人, 他们都长什么样?”

  店家察觉不妥:“您打听这些做什么?”

  卫燕思百感交集,抛给他一锭银子, 语气软和的讲了两句好听的话:“我们好奇罢了。”

  这锭银子沉甸甸,店家几乎捧不住,哪里管她嘴上有几分真几分假, 笑得眼睛弯成两道月牙,竹筒倒豆子似的,道:“她的仆从我这辈子恐怕都难忘,个个长得凶神恶煞,哪里有伺候主子的样子,我要是那小姐也不愿意和他们呆在一块。”

  旁桌的几人听得津津有味,插话说:“嗯莫不是哪户有钱人家的小姐遭了绑匪吧。”

  “这地方虽偏僻,可向来太平,没听说有过匪人啊?”客家答。

  “嗐,如今豫州大旱,难民涌去雁京,半道来这落草为寇也不一定,”

  “是呀是呀。”

  “绑匪怕引人注意,故意扮成仆从。”

  “可没听说有哪大户人家丢了姑娘啊。”

  “店家,你该去报官的。”

  “报官?”店家急忙摆手,“县衙离这太远,就一小小的乡署罢了,没有成事的本事,更甭提捉匪了。小店是小本生意,两头都不敢招惹——”

  路见不平理应拔刀相助,这店家倒好,任凭一帮匪人欺负弱女子,还在这振振有词,一派理所应当。

  卫燕思好不窝火,丢开面碗,一把揪住店家的领口,骂他胆小如鼠、缩头乌龟。

  阵仗闹得挺大,另外两桌客人们扭头来瞧热闹。

  店家是个懦弱的性子,也不敢还嘴,只替自个儿开脱:“我上有老下有小,一大家子人要养活……官府不做为是我的错吗?盗匪横行是我的错吗?是朝廷是昏君——唔!”

  春来按住他的嘴,怕她说下去会刺激卫燕思这位真龙天子。

  风禾一直沉着冷静,按着卫燕思坐回凳子,问店家:“那帮匪徒带着那名小姐,往哪个方向去了?”

  店家胸口剧烈起伏着,敢怒不敢言,抬手往山后头一指。

  .

  根据店家交待,这山名因为形状似云,被当地人取名为卧云山,山后就是柳塘乡,乡民个个淳朴,生活乐无边。

  这些线索汇总起来很潦草,无法确认店家口中的那名小姐到底是不是曲今影。

  所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卫燕思细细思考,理性的整理出两大重点。

  第一,店家说那小姐美若天仙,恰好曲今影的颜值就在这一水平线上。

  第二,耿忘书在大理寺遭受多日的严刑拷打,身负重伤走不了太远,定会找一隐蔽的地方休养。

  所以他们连夜翻过山头,赶到了柳塘乡,意外这小破地方竟有一家的客栈,破破烂烂的。

  他们不挑,要了三间房,放好行李后,偷偷摸摸的到后院召唤暗卫,命他们连夜探查了每一个房间,没有找到一丢丢的线索。

  这说明两个问题,反贼们要么已经离开了,要么根本没住客栈。

  如果是前者,他们就需要立即上路追赶。如果是后者,他们则需要多留几日,派暗卫挨家挨户的搜寻。

  风禾请示卫燕思该如何抉择?

  彼时日出东方,天将破晓。

  卫燕思想了个折中的办法,道:“留下一半暗卫继续搜查,其余的跟我们出发前往豫州。”

  风禾不同意:“暗卫的职责是保护您,您在哪他们在哪,不可分成两队,遇上危险时会人手不足。”

  他轴,卫燕思晓得争辩不出结果,几番纠结之下,捡起一块石头:“交给老天爷来选吧!正面我们就留下,反面我们就出发。”

  她把石头往天上一抛,不料石头太脆,落地时竟然摔碎了,分不清是正面还是反面。

  卫燕思:“……”

  “这回连老天都不帮忙了啊。”

  春来却摊开帕子,弯下腰去将碎石头挨个捡放进帕子包好,调皮说:“您瞧,碎石子现在又呆在一块儿了。”

  不愧是得易东坡真传的干儿子,哄人的法子一套一套的。

  倒也很管用,卫燕思对他又感动又感激,稍稍冷静下来,思索新对策。

  她在后院走来走去,到了下半夜终于计上心头,眼中迸出精光,重燃起希望。

  带着风禾和春来快马加鞭的去了一趟乡署,亮了那块大理寺的令牌,骗得署官儿团团转,再命令衙差倾巢出动,挨家挨户闯门。

  衙差们服从性颇强,按照卫燕思的吩咐,闯门之前对着乡民们亮出一张海捕文书,问问乡民可曾见过文书上画的人——耿忘书。

  柳塘乡芝麻大点的地方,不出一个时辰,就闹得鸡飞狗跳,皆知有一朝廷钦犯人混进了乡里。

  乡民们很紧张。

  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卫燕思难得好心情,放了根矮凳在客栈前的大槐树下,安安静静的坐在上头,捧着脸等消息。

  风禾从远处跑来,向他禀报事情的进展:“六公子,目前没有任何线索。”

  卫燕思沉吟:“看来是闹得不够凶。”

  当天下午,乡署张贴悬赏,缉拿朝廷重犯,能提供有用线索者赏银一百两,并称这名钦犯人,□□掳掠、杀人放火无恶不作。

  乡民一片哗然,藏在家中不敢出门,各别爱财如命的反其道而行之,上街四处晃悠,希望与这位重犯狭路相逢,换来那一百两雪花银,自此脱贫致富奔小康。

  一日很快过去,去县衙要悬赏的一个人也没有。

  风禾略感着急,问卫燕思:“您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卫燕思:“我想看看耿忘书做贼会不会心虚,你去乡署门口守着,注意是否有可疑的人员出没?”

  风禾似懂非懂的去了,在乡署门口的小摊吃面,吃得慢慢吞吞的,总共吃到第四碗,才等到可疑人员——一脸庞黝黑的老汉。

  老汉用扁担挑着两筐白菜,停在不远处叫卖,其身形高大却脚步轻盈,一看便知是轻功了得之人。

  配上那凌厉的眼神,怎么看怎么像行走江湖的亡命徒。

  风禾拿余光死死盯住老汉,一阵微风吹来,吹开老汉的外衣,露出他别在腰间的一把短剑。

  滋溜!

  风禾喝了一口面汤。

  临近晌午,老汉的白菜一颗也没买出去,把老脸拉得老长,抱怨了几句,挑起扁担,沿着往来时的路离开了。

  风禾指着他的背影问摊主:“这人您可认识。”

  “不认识,以前没见过他来这摆摊。”

  风禾冷笑着跟上去,七拐八绕的一路朝北,走进偏远地带,道路泥泞,坑洼不平,几次都差点把人跟丢了。他提上速度,跟近了些。

  那人似有察觉,身影突然一跳,钻进了树林里。

  风禾也拔腿冲进林间,紧追不舍,追到一水塘边人就没了。

  他心道糟糕,打草惊蛇了。

  密林深处,浓荫蔽日,天上飘着绵绵密密的秋雨,放目远眺,整个世界犹如雾气缭绕,如梦似幻。

  要搁在以前,曲今影一定会放下手中的要紧事,偷一会儿小懒,登上家中的阁楼烹茶赏雨。

  而此刻,她只想找个地方避避雨,以免淋成落汤鸡。

  自打落在这帮反贼手里,她没吃过一顿好饭,睡过一个好觉,连头发也全散了,尽数贴在肩头,被雨一淋,矜贵清雅之气荡然无存。

  还惨兮兮的被绳子缚在树上,动弹不得。

  与她一起缚在树上的还有十来匹马,臭烘烘的马尾巴不时扫到她脸上,令她窝火得很。

  真真是虎落平阳被马欺。

  起先她自然有些害怕,不知命运会如何。

  那时她在想,如果反贼一刀了结她是最好的结果,如果他们折磨她、欺辱她,她就咬舌自尽。

  横竖要留点体面。

  但这一路下来,反贼除了没让她吃好喝好以外,顶多加了两句冷嘲热讽的话。

  极不符合他们在水月河畔迫害百姓的恶行。

  好生奇怪。

  雨不多久就停了,只是雨过却未天晴,许是还有一场,曲今影穿着湿漉漉的衣服,冷不丁的打个哆嗦。

  脑袋也跟着晕晕乎乎,往胸口一垂,人就睡了过去。

  这该是她这几日以来睡过最好的觉,还做了个梦。

  她梦见了儿时的一幕——

  她的娘亲一身戎装,银亮的铠甲在烈日下反射着灼眼的光,娘亲也整个人溺在光里,牵住她小小的手,漫步在花丛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捉虫的小伙伴,我最大的毛病就是……不论检查几遍都把错别字揪不干净。

  今晚双更了,快夸我,下周争取三更(如果存稿够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