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你◎

  祝映岚从诊室出来, 发现祝遥已经把杨晟涵放走了,指着祝遥没受伤的那半边额头骂:“你脑子进水了啊!你不就是为了躲她才受伤的!这种人不给她一点教训她不知道长记性!”

  “妈,是我自己轧到可乐罐子……”

  “闭嘴!那她也是罪魁祸首!”

  祝遥叹了口气:“妈, 我脑袋晕。”

  祝映岚马上说:“那赶紧去特需病房躺着吧!”

  “看你这瘦猴儿样!”

  祝遥还要在医院输两瓶消炎的点滴才能走, 本来在输液室坐着输就行,祝映岚却大张旗鼓开了间特需病房。

  祝遥说不用, 祝映岚瞪她一眼:“老娘有钱!”

  祝遥只好跟着祝映岚去了。

  特需病房里安静的出奇, 洁白的床洁白的墙洁白的灯,淡淡的消毒水味, 让祝遥莫名想起小时候常去的外婆家。

  爱干净了一辈子的老太太,小院儿里就充斥着这样的味道。

  祝遥躺在床上, 祝映岚拖了把椅子坐在床边发短信,一边毛焦火辣的骂:“这帮蠢货!”

  又絮絮骂祝遥:“你也蠢,轧到什么罐子摔成这样,家长会也没开成,我本来还打算找你们班主任和曲老师送……”

  祝遥轻声打断她:“妈, 我有点困。”

  祝映岚难得从手机上抬起头,看着女儿缩在被子里的脸,小小的一张巴掌大, 眉眼间还透着小时候与她同被而眠的稚气,可脸型已经有了大姑娘的模样。

  那清秀中带点倔强的样子, 跟她前夫祁胜军越发相像起来。

  祝映岚莫名有点想哭, 又有点想骂, 最后化为无语凝噎的一声叹息:

  “哎, 那睡吧。”

  那时的祝遥尚不能完全理解祝映岚的一声“哎”里包含着什么, 她不知道打的这瓶点滴里是不是有什么安神的药, 她真的好困好困, 是久违的小时候那种本能的困意。

  她听着祝映岚坐在一旁,做了美甲的尖指甲猛戳手机屏,二郎腿从左脚架右腿变成右脚架左腿,细细的高跟鞋跟敲击地面。

  祝遥迷迷糊糊间想问:“妈,我睡醒了你还在这里么?”

  但她问不出口。

  半梦半醒间不知祝映岚是不是给她掖了一次被子,她想起小时候每个周末,祝映岚都带她去外婆家,那时祁胜军已经开始忙,祝映岚是祝遥小小世界里唯一的倚靠。

  她记得那时祝映岚总跟几个舅妈聚在一起打牌,有天祝遥坐在椅子上摇来晃去不知怎么栽了下来,头摔得“咚”一声好大一个包。

  祝映岚立马丢开麻将来哄她:“不哭不哭,妈妈抱。”

  哄她去床上午睡,睡着了就忘了疼。

  午睡睡醒总有一种被世界遗弃的荒凉感,那时的祝遥年幼不更事,却已本能感受到这种荒凉铺天盖地带来恐惧。

  她听着卧室外再次响起的轰轰搓麻将声,以为祝映岚又去打牌了,傍晚暗下来的卧室里好像只剩她一人那么寂寞。

  她放声要哭:“妈……”

  还没放开喉咙,背后就有人轻轻抱住她:“妈妈在。”

  祝遥一颗幼小的心脏轰然落地,夜莺落回巢穴,归人点亮灯火。

  寂寞的感觉潮水般消退,她又活了过来,会说会笑了。

  祝遥本以为自己陷在一片模糊的记忆里,睁眼才发现是自己做了一个梦,其实跟祁胜军离婚后外婆去世,祝映岚烦透了那些舅妈的闲言碎语再不往来,那带点消毒水味的小院儿早已掩埋在祝遥的记忆深处。

  今天不知怎么又梦到了。

  祝遥缓缓睁眼,本来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就看到病房窗户正对一轮残阳如血。

  竟已经傍晚了。

  她至少睡了半个小时,意识到这一点的祝遥忽然心慌起来,赶紧去看那张祝映岚刚刚坐过的椅子,果然空空如也,祝映岚已经不在那里了。

  小时候那一次午睡醒后荒凉与寂寞的感觉,再次铺天盖地向祝遥涌来,祝遥抓过手机,果然看到祝映岚给她留的一条短信:“有事,先回公司了。”

  祝遥甩开手机有点想哭。

  从七岁到十七岁,她变强大了吗?没有。

  她还是那个被妈妈遗弃就感到寂寞的小女孩,蜷缩在被子里的姿势如婴儿蜷缩在母亲的子宫里,可再也没有温暖的羊水来托住她抚慰她。

  祝遥感受到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从眼中流出,染湿了埋住她脸的枕套,比刚在地面沙砾中摩擦出的血肉,更让她感到心脏一阵揪着的疼。

  直到一个声音轻轻响起——

  “祝遥啊。”

  “你醒了?”

  ******

  曲清澄那带着特别南方口音的温柔声音,让祝遥感受到一阵难掩的害羞,立马把脸在枕头里埋的更深一些,轻轻蹭了两下模糊掉眼泪。

  曲清澄的出现,她那白衣飘飘裙摆扫过椅子的声音,让祝遥瞬间从依恋妈妈的七岁小女孩,变回对成年女性心怀向往的十七岁少女。

  她吸吸鼻子,闷声闷气的问:“曲老师,你怎么在这里?”

  心里那阵席卷而来的荒凉与寂寞的感觉,再次潮汐一样消退了。

  第一次救她的人,是祝映岚。

  这一次救她的人,是曲清澄。

  曲清澄笑道:“我来陪你呀。”

  “你妈妈打电话给老方请假,说你受伤了,我开完家长会给你妈妈打电话问你情况,刚好遇到你妈妈有事,我就说那我来吧。”

  祝遥警惕起来:“你跟我妈见面了?”

  “没有,我来的时候你妈刚走。”

  祝遥松了口气。

  曲清澄问她:“你老把脸埋在枕头里干嘛?”

  “……丑。”

  “胡说。”曲清澄笑起来:“十七岁的小女孩子哪有丑的。”

  祝遥转转脸,莫名其妙问出一句:“那我漂亮么?”

  话一出口,祝遥愣了,曲清澄也愣了。

  因为这话实在不像祝遥会问的,要是商晓冉那种娇滴滴的女孩子问出来倒也没什么。

  可这是祝遥。

  沉默的寡言的从不表达的祝遥。

  低头的隐蔽的把自己埋进人堆里的祝遥。

  祝遥感受到一阵比刚才更加强烈的羞窘:“你……”她想说你就当我没问,话还没来得及出口。

  “很漂亮。”

  祝遥一怔。

  曲清澄温声细语的说:“祝遥你……很漂亮的。”

  “所以你以前总用头发挡着脸做什么呢?”

  “你啊……真的很漂亮的。”

  在祝遥的印象里,那是她十七岁时已觉得足够漫长的人生中,第一次有人夸她漂亮。

  之前很小的时候,依稀有人夸过“可爱”什么的。

  等青春期的时候开始发育,细长的手脚配上瘦瘦的身体,还有不想惹人注意而打不直的背、从不梳开的头发,让祝遥相较于商晓冉这种娇俏的女生,总显得跟“漂亮”一词无缘。

  最多有妈妈的朋友夸她“懂事”什么的。

  等到后来成绩渐渐跟不上,就连“懂事”这样的夸奖也没有了,祝遥如她所愿,变成了人群中最不起眼的一个,变成散落的尘埃和灰色的影子。

  在避开所有热闹的角落,晃啊晃的,无处依附。

  直到曲清澄的一句话,像照透角落的浅浅阳光,或暖暖月光。

  祝遥从枕头里露出一只眼来:“真的吗?”

  “真的是真的。”曲清澄笑起来:“可我不能再说真的了,据说骗人的人,才会刻意说很多真的。”

  很多年以后祝遥想起来,如果那个傍晚,没有曲清澄的一句漂亮,她一定不会在高三时发神经一样突然去考了S戏,更不会在舞台上屏幕上,变成一部分人眼里闪闪发亮的那个人。

  “祝遥啊,知道知道,很漂亮的!”

  “小花里的颜值巅峰了吧。”

  “啊啊啊女鹅美惨了!女鹅杀我!”

  曲清澄大概想不到,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会让一个十七岁女孩的人生,像冒着烟的火车一样轰隆隆调转了朝向,朝女孩自己都意料不到的方向疾驰而去。

  祝遥始终觉得,如果她的人生真有魔法。

  手持仙女棒的那个人,就是曲清澄。

  ******

  夕阳和暖,曲清澄坐在祝遥的病床边,看一眼连在祝遥手背上的吊瓶。

  “快输完了。”

  “嗯。”

  “你饿不饿?”捡了只床头柜上司机买来的苹果,慢慢的削。

  祝遥半靠床头躺着,垂眸盯着窄窄一道苹果皮在曲清澄的指缝间越变越长,粉红斑斓的纹路勾勒出她青春期最好的一段岁月。

  曲清澄切了一块苹果递给祝遥。

  祝遥接过,咬在齿间嘎嘣嘎嘣。

  “你也吃。”她轻声劝曲清澄。

  曲清澄笑一下,把一块苹果放进自己嘴里。

  齿间是和祝遥相同的频率,嘎嘣嘎嘣。

  “待会儿吃什么?今天家长会,晚上不用上晚自习。”

  祝遥摇头:“不知道。”

  “对了,你家保姆阿姨会做饭吧?”

  “不。”祝遥撒了个谎:“她不知道今天不上晚自习,我忘告诉她了。”

  “这样啊……”曲清澄又切一块苹果递给祝遥:“吃粥?”

  “烧烤行么?我请你。”

  “你这个小孩子,怎么可能让你请我啦。”曲清澄笑:“不过烧烤,可以呀。”

  “嗯……钱待会儿再说。”

  看着曲清澄抽纸巾擦干净水果刀的时间里,祝遥盯着曲清澄白净的手指开口:“曲老师。”

  “什么?”

  “那个,今天杨晟涵来学校找过你。”

  曲清澄一愣。

  “你……”

  “我准备去学校门口接我妈的时候,碰到她了。”

  曲清澄一时没有把祝遥受伤和杨晟涵突然出现这件事联系起来。

  任人也不会把祝遥受伤和杨晟涵突然出现这件事联系起来。

  这是祝遥一个人的秘密,让她心里像气球一样充起气来。在一方不为人知的小小世界里,她是手持长剑的骑士,曲清澄是她唯一要守护的女神。

  曲清澄说:“我今天没见到杨晟涵。”

  “她好像有事走了。”

  “你……”祝遥开口告诫:“你最好再找她好好聊一次吧,不用约在学校聊。”

  “你这个小孩子。”曲清澄又笑:“哪里需要你来担心我啦?”

  我怎么可能不担心你?祝遥在心里说。

  我担心的要死。

  见祝遥看着她抿嘴不说话,曲清澄最终温和的点了一下头:“我知道了。”

  祝遥吐出一口气。

  曲清澄把水果刀收好,又看一眼祝遥的吊瓶:“待会儿烧烤想吃什么呢?”

  这时曲清澄的手机响了起来。

  ******

  其实很多时候回想起来,祝遥都觉得,如果自己再聪明一点的话,应该能早一点从那些芒草般细密生长的细节中,看出一些端倪的。

  比如曲清澄此时摸出手机,脸上露出一种既欣慰又别扭又哀伤的神情。

  如果自己再聪明一点的话。

  可不够聪明的祝遥,只是傻愣愣听着曲清澄把手机接了起来,温和的说出一声“喂”。

  什么人呢?祝遥在心里想。

  总不会是郑先生吧,感觉上次曲清澄已经跟他都说清楚了的样子。

  祝遥没想到曲清澄下一秒脱口而出的称呼是:“妈。”

  祝遥愣了一下,即便不够聪明如她,想到曲清澄那欣慰别扭又哀伤的神色,还是多少觉得有点奇怪的。

  “回家吃饭啊……”曲清澄嘴里应着,看了祝遥头顶马上要输完的吊瓶一眼。

  祝遥的一颗心沉了下去。

  “好吧,我还有点事,完了就回。”

  曲清澄又“嗯嗯”两声,轻声说一句“再见”,挂了电话。

  祝遥故意扭头,看着窗外。现在深秋,也许马上就算邶城的初冬,天黑得早,那轮像海鸭蛋黄一样的落日,早已经不知所踪了。

  鸡翅,牛肉串,豆腐皮。祝遥即将错失的是什么。

  温柔,微笑,“再见啊祝遥”。祝遥即将错失的其实是什么。

  祝遥心里刚刚退去的潮汐,忽然以更加凶猛的姿态卷土重来,祝遥感受着病房里忽然没过她头顶的潮水,觉得心脏顶着巨大的压力,一时无法呼吸。

  她缓缓从床头滑下,躺下来:“我……有点困。”

  曲清澄错愕:“怎么突然……”她提醒祝遥:“吊瓶马上输完了喔。”

  “嗯。”祝遥缩在被子里,闭阖的双眼睫毛微颤:“就是突然有点困。”

  曲清澄没说什么了,只是站起来帮她掖了掖被子,被湿纸巾擦过的手指上还沾染着刚刚苹果的香气。

  祝遥因为闭着眼,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大概也就过了五分钟吧,曲清澄轻手轻脚的站起来,走出了病房。

  不一会儿,一个陌生脚步跟着曲清澄复古小皮鞋的踢踏声走进病房,拔掉了祝遥手上的针头。

  祝遥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护士拔针的时候,还在闭眼装睡。

  当护士走掉以后,曲清澄靠近祝遥耳边轻轻说:“祝遥,输完了喔。”

  “嗯。”祝遥装作迷迷糊糊还不清醒的样子:“曲老师你先走吧,我躺会儿。”

  祝遥闭着眼背对曲清澄,听到曲清澄又轻轻在她背后坐下了。

  祝遥又躺了一会儿,听着身后毫无动静,犹豫了一下睁眼转身——

  曲清澄静静的坐下那里,浅蓝色的风衣搭在椅背上,低头专注看着手里的一本纸质书,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微微下滑,她又伸出纤白手指推回去。

  静得不像话。

  很多年以后,当祝遥在剧组候场、等着拍自己的戏份时,手里也经常捧着一本纸质书,被很多人骂装x也没怎么在意。

  她记得那个傍晚只瞟了一眼,就把曲清澄手里那本书的名字记了这么多年——《乞力马扎罗的雪。》

  暗绿色的封面上,一座淡淡的雪山在星空下若隐若现,与曲清澄白净细瘦的手指格外相称。

  雪山,星空,也许还有花朵和溪流,世间一切生动和美好,都似在曲清澄的指间生长。

  曲清澄站在祝遥仰望的地方,温柔金粉般洒落,是祝遥世界里造物的神。

  曲清澄听到祝遥转身,笑着抬头看她一眼:“你睡吧,我等你。”

  祝遥努力让声音里迷糊的困意不要消失得太快:“你妈妈不是叫你回家吃饭……”

  曲清澄又笑了一下,洁白手指书签一般夹在书页之间:“我等你一起去。”

  “好不好?”

  拉劝似的说:“我妈妈做饭不错的,有好菜。”

  祝遥一下子睁圆假装困顿的眼。

  跟曲清澄回她父母家?!?!

  这这这……

  曲清澄看出祝遥的惊愕,笑道:“你们小孩子都不愿意的吧?”

  “没关系,你要是不愿意的话,我给我妈发个信息说有事,我们还是去吃烧烤。”

  曲清澄已经把手机摸出来了:“你睡吧,睡够了我们再走,不着急的。”

  “愿意。”祝遥发出蚊子一般的轻咛。

  “啊?”

  “我愿意……跟你回家吃饭。”

  ******

  坐在曲清澄车子副驾时,祝遥一直扭头看着窗外,校服裤子里蹭破皮的地方火辣辣的疼,连带着她的脸也火辣辣烧起来。

  车里开了暖气吗?好像也没有。

  祝遥盯着车窗外不断掠过的水果摊糕点铺:“要不要买点东西啊?”

  曲清澄开着车:“什么?”

  “我去你父母家吃饭的话……”

  曲清澄愣了一下,笑起来:“你这个小孩子,怎么这么老派的!”

  祝遥一直拧向窗外的脸越发红起来:“空手去总归不好吧……”

  曲清澄还在笑:“不用了不用了。”

  “有你这样的小孩子去吃饭,他们已经高兴死了。”

  最后还是什么也没买,下车之后祝遥双手插在校服裤子口袋里,空荡荡的没处放。

  曲清澄去停车,四个车位的独栋别墅。

  祝遥猜得没错,曲清澄家境很好。

  曲清澄走过来笑一下,带着祝遥按开门铃。

  来开门的是一个中年妇人,娟秀的脸庞还能看出年轻时的清秀,带着如曲清澄一般的亲和,以及一点点读书人的矜傲。

  曲清澄笑着打招呼:“妈。”

  祝遥有点懵的情况下,一声“妈”差点跟着脱口而出,赶紧咬住自己的舌头。

  她懊丧不已——刚才怎么就没想到问问曲清澄,该怎么称呼她父母呢?

  赶紧想了想,曲清澄的年纪估计顶多算她姐姐,那曲清澄的妈妈……

  祝遥小心翼翼带点试探的开口:“阿姨……”

  曲清澄站在她身边笑一下,让她心里稍微安定一点。

  “我学生,祝遥。”

  “哎呀,好好好,你看看你都有这么大的学生了。”

  曲清澄妈妈不胜欣喜的样子,对祝遥笑道:“快进来。”

  “清清秀秀的,长得真好……不过怎么受伤了?脸摔成这个样子。”

  曲清澄替她回答:“骑车不小心。”

  曲妈妈宽慰祝遥:“年轻人粗心一点很正常。”

  曲清澄看了她妈妈一眼。

  “爸呢?”

  “在书房里。”

  曲清澄带着祝遥走进去,曲妈妈说一句“我去厨房帮帮阿姨”,人就消失了。

  祝遥跟在曲清澄身后慢慢走,看着曲清澄父母家跟一般别墅装修很不一样。

  欧式罗马柱水晶灯一概没有。整体色调不是金而是白。淡泊素雅的配色,浅木色书架边挂着四幅水墨卷轴,徐徐铺展。

  再往里走,是乌木架子高低错落,几本古籍之上,是徐徐绽开的几盆兰花,盆盆气韵斐然,祝遥只认出其中一盆是“素冠荷鼎”,价钱高得令人咂舌,还是因为祝映岚给人送礼她才见过一次。

  越往里走,越觉得整个房子显出一种水墨画卷留白的空旷感,跟处处堆满所谓艺术品的路线很不一样,就很……高级。

  祝遥轻声问:“你爸妈……做什么工作的啊?”

  曲清澄笑笑说:“他们都是大学教授,很清贫的,家里这些,都是外祖那边传下来的。”

  原来如此。

  祝遥想不出什么更有文化的词来形容曲清澄父母家了,想起无论祝映岚还是祁胜军经常自嘲的一句话:“我们就是暴发户啊。”

  祝遥第一次亲眼见识old money和new money的差异,心里震撼,迈入曲清澄爸爸书房的脚步就越发紧张起来。

  迈左脚伸右手,迈右脚伸左手,不要同手同脚啊喂。

  书房门吱呀一声被扭开,曲清澄轻轻叫一声“爸”。

  握着毛笔在宣纸上运筹帷幄的矍铄中年人抬头,回一声“清清”。

  曲清澄看了祝遥一眼,祝遥在心里笑起来。

  清清?

  原来小名叫清清啊。

  “这我学生,祝遥。”

  “……叔叔。”

  “哎,你好你好。”曲清澄的爸爸看起来跟她妈妈一样,高兴而欣慰:“带学生回来吃饭怎么不提前说一声?让你妈多做两个菜。”

  祝遥赶紧说:“不用不用,我来打扰已经很不好意思了。”

  曲清澄走过去:“你在写字?”

  “前几天帮你妈糟鸡伤了手,几天不练,手就生了。一副赵孟頫的《淮云院记》总也写不好。”曲爸爸把毛笔一递:“你来试试。”

  曲清澄笑着接过,新换一张宣纸,看似柔柔的落笔,又带着力透纸背的力度。

  曲爸爸背着手在一边看。

  祝遥站在一边跟着看,除了“好看”也想不出什么更贴切的形容,只听曲爸爸说:“大楷书其实是最难的,要端庄法度,不能险怪浮躁,你每个字能做到安稳,还算不错。”

  曲清澄放下笔,看一眼站在旁边的祝遥:“献丑了。”

  祝遥面红耳赤。

  曲爸爸又问:“小祝写字的么?”

  祝遥摇头,想起上次祝映岚非要给曲清澄塞红包的一幕,窘得连背上都开始冒出腾腾热气。

  曲爸爸转而问曲清澄:“现在每天花多少时间练字?”

  “一个多钟头吧。”

  “工笔画呢?”

  “那个周末才有功夫了。”

  “童子功不容易的,不要荒废了才好。”

  “我知道。”

  曲清澄看看端正立在一边的祝遥,怕她无聊,对曲爸爸说一声:“我带祝遥曲去参观一下我房间。”

  走了出去。

  曲清澄笑问:“没意思吧?”

  祝遥直摇头。

  走到二楼一个浅色木门的房间前,曲清澄笑着说一声“请”。

  祝遥深吸一口气,钻了进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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