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灰色与青(GL)>第20章 Chapter20

  不知不觉已经离开了过往一个月。

  灰雪随着艾丽莎来到了南城最边界的地带,这里聚集着形形色色高低阶层的人,白天是喧闹繁荣的盛景,到了灯红酒绿的夜晚就放肆欢舞,装满醉意的歌声绕着酒厅无止歇地缠绵。

  到了南城,她们身上的钱只能够在街道尾巷租上一间很小的房间,简陋而邋遢,墙壁污秽的霉斑爬满了各个角落,除了床位基本就没有能走动的多余空间。

  艾丽莎似乎对这里并不陌生,她和灰雪在一间酒吧面试了服务员,前来招呼的老板娘和她对话的样子非常亲昵。

  这间酒吧是间地下室酒吧,楼上是饭店和酒店,夜晚来临的客人非常多,也非常疯,在音量爆棚和彩灯乱射的情况下,情绪高涨过头还会开始在舞池里脱衣服鬼嚎。

  “13,这桶Vodka是那边卡座客人的。小心点拿,快去。”老板娘朝角落的沙发位置指了指。

  这些酒合起来比她和艾丽莎租的房间都还要贵上几倍,灰雪拿得非常小心,卡座的客人玩点牌玩得正兴起,一旁的则不知道掏出什么放在手背上吸,吸完整个人像软了筋骨般轻松,神情迷离却又高亢。

  “您好,这是你们点的......”

  灰雪刚放下酒桶,身旁就有一只手大力抓住她的手腕,勾搭的声音轻浮而喜乐,“嘿,来和我们一起吧!”

  男人湿漉的半长发贴着他凸起的颧骨,眼白部分被红血丝全全侵蚀,虽然外表看起来有点药物病态,可对方的语调却是相当快乐。

  “如果你有任何痛苦,我们都能帮你忘掉喔。”

  灰雪看着他,心中怔愣片刻。

  痛苦?

  痛苦是什么?

  是指即便来到了南城,逃离了过往,她每晚也依旧要经历被沈听澜缠身的噩梦吗。

  是指她现在单是照着镜子,都觉得自己的身体非常恶心肮脏吗。

  如果这个算作痛苦,那么她其实没什么好在乎的。

  因为经历了那些事的人是灰雪。

  而她是13。

  灰雪怵了怵,下意识想抽回手,对方却依旧不屈不挠地说:

  “来吧,加入我们吧。我看得出,你不属于那头。”

  说罢他挑着眉尾望向了舞池中心、被灯光照满的明亮地区。

  “别人都以为我们是堕落的疯子,只有我们自己知道,我们才是最清醒的。”

  男人睁大眼眸,眼角弯起像死神的利刃一样不断召唤亡徒,而灰雪手心的冷汗越来越多,耳边吵闹至极的震动声又响又重地锤向她的心脏,无形中有股可怖的力道好像就要把她压进沼泽里了。

  “不好意思,请你松手,这样不合规矩。”

  恍然间非常清亮的声音将外界的混杂声切断,随即是温暖的触感碰上了灰雪,她拉开男人的手,主动把灰雪护到自己身后。

  “你太没趣了!”男人嬉笑着甩开,身后的朋友拉过他的肩膀将他拽倒,玩闹似的把一瓶酒直直往他喉咙里灌。

  ......

  破晓时分,两人终于回到家里。

  “刚刚吓到了吗?”

  艾丽莎将制服换下,反复闻了几遍自己身上有没有酒味,灰雪摇了摇头,淡声回:“其实还好,没什么的。”

  艾丽莎躺在了稍微散乱的床上,眼睛阖着,有点困倦,招手唤灰雪过来:

  “不然我明天去帮你问问老板娘,看她肯不肯给你换个职位,好吗?”

  “没事,真的不用。艾丽莎,不要为我做这么多。”

  灰雪靠着床背,将一根黑色羽毛从艾丽莎的乌发间取下。

  艾丽莎沉默片刻,而后倏然睁开眼,问:

  “灰雪,我能这么叫你吗?”

  “我不想叫你13,灰雪。”

  灰雪微微皱起眉心,这个称呼总会让她想起每当沈听澜一边抠弄一边深情叫她的呕人模样。

  这个名字是那人恶心的承载体。

  “灰雪......”

  艾丽莎翻过身,胳膊一伸揽过了灰雪的手臂,只是这么轻轻地触碰她,不再有进一步的其他举动。

  狭小的房间里只剩沉默。

  .

  灰雪从小生活受过太多管制拘束,而这个城市里的人更追求洒脱自由,与她的从前有着天壤之别,灰雪起初其实有点不适应。

  火车鸣鸣作响,蒸汽散开。

  她们待在这里已经满上了一个月,收工时分天将破晓的时候,艾丽莎带着灰雪来到一个海湾区域,寂静无人的昼夜里,她们站在空旷的沙滩上,看着起伏不断的海水闪烁着幽暗的蓝光。

  “这里是会发光的海域,我们把它称之为——蓝眼泪。”

  艾丽莎笑道,别过脸,发现灰雪果然露出了惊叹的表情,不由自主说:“非常漂亮。”

  “是因为海水里有夜光藻?”

  “嗯对,你知道啊?”

  艾丽莎回道,灰雪已经走前踏入海水之中,冰冷的刺感让她退了几步回来,“以前在书上看过。”

  艾丽莎走近她身后,海面荧蓝色的繁星光点聚拢在她们周围,远处薄暮裹着天空、轻轻淡淡的光线在云层中漂浮,暗示长夜将尽。

  “灰雪,有件事,我想和你坦白。”

  灰雪抿了抿唇,回问:“什么?”

  “...之前打算领养我的买主,其实把我中途扔弃了。”

  灰雪转过身,注视她的双眸,等待艾丽莎继续说:“我......曾经做过非常肮脏的工作。”

  “贩1毒也好,出卖1肉1体也好,总是在泥泞里苟且偷生的活着。”

  “上次进医院,不是意外,是因为被某个神经病的客人强行灌喝了油漆,才会送进去洗胃。”

  “灰雪,我们是朋友,所以我把我的秘密告诉你,我希望你不要因此讨厌......”

  她的话还未说完,身前的人便噗呲一下的笑了出来,越笑越开怀,弯着的身躯一抖一抖的,艾丽莎愣了几秒,随即连忙扶住她,“灰雪,你......”

  “哈哈哈,我还以为是什么非常严重的事呢,艾丽莎。”

  灰雪揉着笑出泪花的眼角,身子一松懈便靠向艾丽莎,勾着她的脖子,倒在她的肩膀上,“没事的艾丽莎,没事的......”

  灰雪喃喃地说道,海里的蓝光映在她憔悴的脸上,声音是那么的薄弱。

  “我也不是完全干净的人,所以没事的艾丽莎......”

  艾丽莎抱着她,欲言又止,听到灰雪毫无情感色彩地说:

  “如果我告诉你我杀了人,你会认为我有罪吗?”

  “我杀了伊雷娜,你知道吗。”

  海边的波浪平静下来,如同她的语气,如同她大笑完后眼角还悬挂的泪,无助到了尽头,人也就什么都无所谓了。

  艾丽莎怔了怔,眼里不可置信的波光在游移,对上灰雪过于淡然的目光,彼此都安静了下来。

  “你没有罪...灰雪。”

  “是世界逼我们走上了这一条路......”

  “因为生来就低人一阶,所以理所应当的要受人践踏;平等这种词语,只不过是权高者用的虚伪语术,让他们在施暴时能更加心安理得罢了。”

  “我们是错了,可错的难道就只有我们吗。”

  薄雾退散,黎明到来,太阳渐渐从海平线上升起。

  灰雪仰起头,朝着她挽了挽唇角,笑容很浅,日光沾着她的眉目,她本该是青春、自由,毫无拘束畅快地活着。

  是什么夺走了她真正的生命?

  “你真好,艾丽莎。”灰雪轻声说了一句,环着艾丽莎的手无意识地抚弄她发间的羽毛。

  艾丽莎垂下眼眸,扬起灿烂的笑颜,天边太阳的热度和光度都与她共融。

  她指尖轻轻揩过灰雪的眼角,抹净她的伤痕,对她说:

  “这世界浑浊不堪,愿你能穿破黑暗,成为自己的光。”

  -

  “找不到?”

  钢笔咔哒一声掉在玻璃桌面,女人抬起头,锐利的目光裹着愠色。

  “你和我说找不到!?”

  她的面色逐渐变得狞恶,语速越发加快到咆哮出声:

  “找不到你怎么不去死!?”

  说着直接将桌沿的玻璃杯狠狠砸向了男人,杯子撞在墙壁破碎爆开,或划或插1进男人的面颊,鲜血不断冒出,流满整张脸。

  男人疼得跌坐下来,捂住血脸颤抖着道歉,“对不起,贝丽尔小姐,那场大火的起始源就是在灰雪小姐的房间,她很可能已经......”

  “闭嘴啊!!”沈听澜猛地暴力锤下桌面,随即快要失控般迅速起身,又竭力克制住,脖颈的青筋凸起,硬生生地吐出:

  “滚!快滚!!”

  男人狼狈的又爬又跑了出去,沈听澜抽搐着喘气,用力敲打自己闷痛的心脏,跑到药柜那里疯狂翻找药罐。

  女人仿佛失去正常神智般,部分药瓶掉落地面碎裂了一地,沈听澜弯下身一把抓,连带着玻璃渣和药丸一并吞了下去,不久喉咙里立即漫开了一股刺痛的腥味。

  沈听澜倚靠着桌角勉强呼吸,意识渐渐回笼,她像是对外界有种恐惧感,将自己的身体强行塞进了桌柜底下狭窄阴暗的空间,躲在里头。

  就像小时候被母亲关在衣柜里那样。

  很多年前,她的母亲是人人崇敬的贵族,可她却不顾家族反对,嫁给了一个外地的低贱平民,和他逃去恶浊的地下道里生活。

  在10岁前,沈听澜本该有个妹妹,但是母亲的意外流产让全家人遭受了巨大的打击,而从那时候开始,母亲的性情也就变得越来越诡异。

  父亲是一间小医院的护士,每天忙碌得早出晚归,母亲总是神经兮兮的怀疑他其实是在外头有了新欢,不愿回家面对她这个枯黄肥丑的老女人。

  沈听澜曾经尝试劝导过母亲,但母亲的偏执已经让她丧失了正常人的思考能力,一而再再而三的干扰只会让她大怒地骂:

  “你是不是也想和我抢你爸!?是不是!是不是!?”

  母亲的情况日渐糟糕,父亲忙着工作无法顾及全面,经常与她争吵,直至某一天,沈听澜放学回到家,发现厨房餐厅里倒在地上的父亲。

  母亲蒙住她的眼将她带入房间,关进衣柜里,临走前露出非常诡谲疯癫的笑容,衣领好像还沾着血渍。

  “嘘。”

  母亲对着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衣柜门合上,光线瞬间被夺走,只剩下黑暗侵蚀着沈听澜的每一寸感官,窒息感一步步掐住她的喉咙。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听澜实在忍受不了,她打开门,小心翼翼地走出去。

  厨房里接连传来细细簌簌的声响,她走上前,却看到皮肉糊烂到露出血骨的父亲被曲折地塞进冰箱里,而母亲跪坐在冰箱面前,手里拿着尖刀和一团泥烂的腥肉,满口都是鲜血。

  她正在吃1父亲的尸肉。

  母亲得了失心疯,杀害父亲后自行了断,沈听澜全都亲眼见证过所有过程。

  家庭崩溃后她就只能跟着母亲的其他亲戚生活,可他们都是贵族身份,家族里出了一个让人丢脸羞耻的事迹,全都唯恐避之不及,把沈听澜当作废弃物一样拼了命地丢来丢去。

  从小到大,她一直活在别人明里暗里的嘲讽闲话中,偶尔虚情假意的人会前来对她说些同情的话,自我感动地哭丧她悲哀的身世。

  可由始至终,根本就没有一个人真正愿意待见她。

  “灰雪......”

  她唯一的光,她唯一的爱,她唯一的灰雪啊。

  “灰雪...怎么不吃了,没胃口吗?”

  沈听澜别过脸,轻声细语地问道,手中餐刀刮着瓷盘的声音低微刺耳。

  “灰雪,和你说过多少次了,吃东西不能挑食......”沈听澜轻笑几声,梅不适地蹙起眉,终于忍无可忍,:

  “贝丽尔小姐...!”

  “嘘......”沈听澜打断她,深邃的眉目蕴着严厉,语调阴怪:

  “说话小声点,你这样会吓到灰雪的。”

  梅顿了顿,神态和语气都肃穆起来,“已经一个月了。”

  “你难道就要一直这个样子吗?”

  沈听澜瞥了眼她,目光的陡然转变像把暗沉的藏刀,她开口回答的同时,“我不想听你说话。”

  “灰雪根本就没有回来!”梅的声音也紧跟着响起。

  ‘砰’的一声,刀叉狠狠震在了餐盘上,气氛立即凝固住。

  沈听澜面无表情地看着梅,脸颊肌肉细微地抽了抽,好似在隐忍什么情绪。

  她就这般盯着梅几秒,眼神僵硬,而当她转过脸望向灰雪的瞬间,她的面部表情又立马大改,唇角弯着,眉眼间皆是温柔笑意。

  “不要怕灰雪,没事的,我没有生气喔。”

  她对着空无一人的身旁说道。

  “够了!贝丽尔小姐!”梅突然站起身拽过她的衣襟,拉扯着她吼叫,“你的身边根本就没有人!”

  说着就使力将沈听澜强行侧过脸,又用冷水一把泼向那个方向,“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

  “注意你的言行!”沈听澜暴怒回骂,直接扇了梅一耳光,甩开她的手,紧紧护住卷缩在一边的灰雪,不停抚慰她:

  “别怕别怕,灰雪,她是疯子,她想伤害你。我们别理她好吗?”

  “贝丽尔!”梅忍到极点爆发出声,她绕过桌台走前来,伸手和沈听澜抢夺。

  身旁的服务员也不停叫唤她,“小姐!小姐!请别这样!”

  所有嘈杂的音量不留喘息余地的直直穿插进沈听澜的耳膜内,她竭力抱住怀里的东西,大声尖叫。

  几个男人合力拉开了沈听澜,一辆餐车在拉扯中失衡撞倒在地上,沈听澜突然惊恐地左顾右望,像是丢失了什么,痛声哀嚎:

  “灰雪!灰雪!!”

  她着急得眼眶通红,几欲哭腔地喊:

  “你们把灰雪吓跑了!!”

  沈听澜冲出餐馆,迷失方向地奔跑在街道上,烈灿的阳光照着她在地上爬行的影子,女人长发散乱,面色惨白到失血,一路上竭斯底里地狂叫:

  “灰雪!灰雪!你不要再逃了!我答应你......”

  周遭的行人都用一种看待异物的眼光扫视她,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有的甚至在犹豫要不要报警。

  沈听澜跌跌撞撞倒在了人行道上,车流人群的喧哗声挤压着她,逼死一个人的方法实在有太多太多,以至于活着其实比死了还要轻松容易上千万倍。

  可怜,可怕,可笑,究竟哪一个词语形容现在的她会比较贴切呢。

  沈听澜躺在街上,看着白得晕晃晃的太阳,明明眼角还流着泪,就又莫名其妙的在街上大笑了起来。

  这个世界早就抛弃她了。

  家里的窗户是封死的,昏暗又惨淡,是唯一残有灰雪气息的地方。

  无数个白日与夜晚,沈听澜病态又疯癫地曲卷着身体抱着她,反复的,不断的,痴痴地叫唤:

  “灰雪,说你爱我好不好......”

  “灰雪,说你需要我好不好......”

  “灰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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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问:梅不是已经顶罪坐牢了吗,为什么还会出现?

  答:因为梅也是沈听澜的幻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