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背阴的凉风吹到张然的脸上, 手机屏幕贴在她的脸上格外冰冷。
张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呼吸停滞的问道：“施然，怎么是你？”
施然扬起的唇角迟迟都没有落下, 她甚至可以想象得出电话那头张然的表情。
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心胸宽阔的人, 听到张然这是这个反应, 眼睛里都是快意：“就是我呀，怎么连老同学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咱不是前几天还见过的嘛？”
张然还不敢相信，再次确认道：“所以你就是SaRah, 还是说你的同事是……”
只是不等她讲话说完, 施然就将她虚无缥缈的希望掐断了，告知道：“没有还是，我就是SaRah。”
更加确定的话就这样清晰无比的传到张然的耳朵里，她握着手机的手紧了几分。
施然跟宋怡在一起这些年，她没少对施然趾高气昂，苛刻怠慢是常事, 瞧不起也是一直的。
可如今她要去求的人竟然就施然，位置相换，她直挺挺的腰在走廊的阴影中显得格外讽刺。
电话那边安静的只剩下呼吸的声音, 施然听着这片寂静走到了人迹罕至的应急通道, 语气平静的通知道：“所以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我没有很多时间，马上就十二点下班吃午饭了。”
说着她就看了眼手腕上的表，道：“只给你十三分钟。”
听到了时间限制, 张然没有办法，再直的腰也得弯下来。
她紧咬了下牙齿, 硬着头皮好声好气的对施然讲道：“是这样的，我今天给你打电话来是想向你提出合作。”
施然挑了下眉：“合作？什么合作？”
张然听施然的声音，像是有点兴趣的样子, 便又接着道：“就这次抄袭事件，我们工作室想买你那几幅画的版权，定价每幅五千，再追加补偿金一万元，你看可以吗？”
施然听着嗤笑了一声：“五千？你知道我现在被买断版权的插画都要多少钱吗？”
张然被施然这么一问，立刻就觉得自己的脸像是挨了一巴掌那样热辣辣的。
她也没有什么办法，这钱是刚刚上头定下来的，她就是个没有决定权的说客。
为了自己的工作饭碗，即使施然嘲讽拒绝，张然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游说：“可是施然，这毕竟是你过去的作品，从客观上讲，精致度跟现在的成品比也是有差距的。”
施然闻言“嗯”了一声，“你说得的有道理。”
张然听到施然这么说，以为她要同意了，心中一阵雀喜。
只是这开心也就一秒钟，紧接着她就笑不出来了。
施然：“那我还是留着，就砸在手里吧。”
张然的心猛地往下一坠，像是看到了自己的死刑判决书。
而且还不是死缓的那种。
“张然。”施然喊着这个跟自己极其相似的名字，反问道：“你应该是知道我现在在哪里工作，做的又是哪一款游戏，你觉得我会傻到给你们公司递刀子吗？”
“我现在要追究你们工作室的法律责任，要求你们海航星跟抄袭我这些画的画师本人道歉。”
张然懵了一下，但很快她就想到了什么能拿捏施然的把柄，道：“施然，你知不知临摹你画的人是谁？是宋怡。”
抄袭的人是谁，施然是早就有所知道的。
虽然张然的话是在自己的意料之中，可当自己真的亲耳听到抄袭自己的人是宋怡，施然的心里还是有些说不上来的不舒服。
她又不是宋怡的笔，不可能一直为她代笔，被她抄袭。
就算是自己过去再喜欢她，也是不能将这些囫囵着就放过去的。
更何况她现在，早就对她失望透顶了。
张然见施然在那头不出声，以为她心软了，又接着道：“小怡她多在意她的面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才刚刚要进原画，你这样让她道歉，她在这一行就混不下去了，没有人会用一个出道作品就是抄袭的人，施然这些你知道的。”
施然听着张然这一长串的话，心里想要发笑。
她抬头看着窗外那一轮圆日，目光晦涩。
原来，失望透顶这件事还是变得更深。
“既然这些道理你们都清楚，那为什么还要做呢？我是被抄袭的人，现在还要体谅抄袭我的人了。是不是以后只要我说我也很难，就可以肆无忌惮的伤害别人了？”施然冷声反驳道。
张然有些哑口，和稀泥道：“这不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吗？只不过是临摹了你的画而已。”
“是抄。”施然严词更正道。
“张然，我劝你在帮宋怡开脱之前，还是先保住自己的饭碗吧。你们海航星的事情我是要追责的，不是推到宋怡一个人身上，我就可以不对你们工作室高抬贵手的。”
施然话说的直白，将张然刚才的计划全都掀翻了。
张然顿时有些手忙脚乱了，忍不住反问道：“施然，你就这样容不下我们？要致我们于死地吗？”
话音落下，张然就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了一声笑音。
施然向来不喜欢被人胁迫着往前走，她就这样顺着张然的话，把她所谓的“情分”抛了回去：“不好意思，我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心眼小，凡事就要一报还一报。”
施然说的语气不重，但是气势去远隔万里的透了过来。
张然是清楚施然为人处世的方式的，听着她的话心里着实是害怕了。
如今她是砧板上的鱼肉，施然则是拿着刀子的屠户，自己的生死都掌握在这人手里。
如果她跟施然无法谈妥，那么等待她的就会是来自制作人的辞退通知，或者是另一个让她在公司生不如死的处理方式。
张然不想失去自己的工作，也不想落得这样的后果，态度一低再低，求饶道：“施然，真的这件事的确是我们工作室出现了纰漏，咱们同学朋友一场，过去我没少帮着你追宋怡，你这次就抬抬手，把版权卖给我们，别让我们这一年的心血付诸东流好不好。”
听着这人终于顺着自己低头了，可是施然却并不打算点到为止。
她听着张然的话，直白的挑明道：“让你们的心血付诸东流的不是我，是你、宋怡还有你们美术组审稿的那些人。用我稿子的时候，你们工作室有问过我吗？我什么都没做，却被你们推到了风口浪尖，你能抬抬手还我一个清净吗？”
“还有，我这不是抬手，我这是在维护我个人的合法权益。”
话音落下，施然的手机就震动了起来。
她定的中午干饭闹钟吹着集结的小号在她的手心里跳动着。
施然关上了闹钟，毫不在意的对电话那头通知道：“啊，抱歉十三分钟到了，我们这次的谈话到此结束了。”
张然闻言忙唤道：“施然，你……”
只是她的话没说完，电话就真的被那头给挂断了。
十三分钟就是十三分钟，多一秒施然都不肯给她。
张然从来都没受过这样的屈辱，握紧了手机的手指直泛白。
她现在就像是被风暴吹过的玉米地，一片混乱，心乱如麻，想挺起腰来装作若无其事的回到办公室，脸上却是收都收不回去的愁云满布。
张然就这样在看热闹的同事的注视下径直回到了她才呆了不到半年的主策划办公室，却看到里面坐着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人。
宋怡不安心，在跟张然挂掉电话号后就朝这边赶来了。
办公室的桌几上摆了很多张然喜欢吃的东西，宋怡对张然的讨好之意溢于言表。
“张然，他们说你出去打电话了，我就进来等你了。”宋怡解释着，又试探道：“怎么样？谈的还算顺利吗？”
张然摇了摇头，说出了一个她到现在都不愿意相信面对的事实：“小怡，SaRah就是施然的事情，你知道吗？”
宋怡怔住了，表情有一瞬间的呆滞：“什么？我怎么不知道啊？我根本不知道她有这样一个账号。”
张然颓败的靠在椅子上，冷笑了一声，“果然，这个女人真的阴险，翻脸就不认人。”
她说着，牙恨的痒痒的。
可那又如何，她现在不仅是拿施然丝毫没有办法，还不得不再去找她第二次，继续跟她低头服软。
宋怡看着张然的反应，心里顿时预感不妙，问道：“那张然，她怎么跟你说的……”
张然：“她说她会追究咱们的法律责任，还要求海航星跟抄袭画师公开道歉。而且是在她知道你就是抄袭画师的前提下。”
如果说张然的前一句话宋怡还能坐稳，那到了最后一句，她就感觉到自己的脸仿佛结结实实的挨了施然一巴掌。
施然对自己已经完全没有任何情分的阵痛掐着宋怡的大脑，她慌张的攀上了张然的手臂，道：“张然……你知道的……我不能的，我才刚刚要做这个自由插画师，我不能这样的。”
张然听着额角抽疼的要命，有些烦躁的抽开了宋怡的手：“小怡，你的这件事我没办法了，你比我了解施然，她这个人现在是有多么的不饶人你是知道的。”
宋怡看着自己被张然拿开的手，眼瞳闪过一丝不可思议。
她明白了张然的意思，不肯就这样被她抛弃：“可是，可是当初是你说……”
张然知道宋怡要说什么，她再也忍不住径直打断了宋怡的话：“那我也没有让你抄袭啊！”
张然的声音有些大，宋怡先是一怔，而后就像是准备好了一样，眼眶沁出了一整圈闪着光的泪，杏园的眼睛里满是小兔子般的羸弱可怜，“我……我知道我错了……对，对不起……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张然心软，语气柔了些：“抱歉，小怡，我被施然弄得刚才有些着急了。”
只是事已至此，她这边也是一地的烂摊子，对宋怡的事情根本无能为力：“小怡，但也我真的是帮不了你，我现在也是自顾不暇，工作室这边我还得处理，你的事情真的只能你自己解决了。”
宋怡听到张然的话，悬在眼眶的泪珠失控的掉了出来，吧嗒吧嗒的洇湿了她堆积在手腕处的针织毛衣。
过去她犯了错误，都有家里人担着。
她仗着她这张脸，每次哭一哭作为她姨夫的陈饮冰就会心软。
可这次不一样了，她独自悄悄的离开了家里的庇护，想着在外面闯荡一番，然后像陈若瑜那样，荣归故里。
然而事实总是事与愿违，她这次实在是高估了自己，失去陈家的庇护，她所有驾轻就熟的行迹手段都显得格外的幼稚，没有人能为她的自以为兜底，没有人可以一句话就让她再一次的有惊无险。
她就像是是菟丝花，同她妈妈一样。
失去了依附着的树，藤蔓就会死亡。
时钟咔一声咔一声的走着，办公室里安静的要命，宋怡终于还是死心了。
她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张然，兀自起身，轻声道：“我知道了。”
而后，宋怡便失魂落魄的从张然的工作室出来，殷红的眼眶里写满了不甘心。
她不知道为什么陈若瑜能做到的，她却不行。
也不知道为什么当她听到张然说施然不原谅自己时，心口会那么的疼。
……
.
安全通道的光线昏暗，绿色的安全出口标志在这片寂静中闪着光亮。
施然刚刚挂掉电话，就注意到不远处的走廊里站着一个瘦削而高挑的身影。
陈若瑜丝毫都没有避讳，在发现施然看到自己的同一秒就朝她走了过去。
“你偷听。”施然倚在沉重的推门上，注视着站到自己面前的陈若瑜问道。
可能是自己比刚才还要不饶人的样子也给她展现过，施然的语气里只有带着娇嗔的责难，没有生气，更没有担心自己本性被陈若瑜看穿的慌张。
“路过。”陈若瑜淡淡的答道。
施然觉得有意思，抬脚踢了一下一旁的绿色标志，饶有趣味的看着陈若瑜：“安全通道？”
“嗯。”陈若瑜依旧平静的回答，一本正经的脸上写着大大的“撒谎”二字。
施然也不恼，故意问道：“那你有没有听到海航星要找我合作？”
陈若瑜点头：“听到了。”
“那你难道就不想也把SaRah留在Final吗？”施然问道。
“想。”陈若瑜如实回答道。
两个人就这样一来一回的问答着，在这昏暗的空间里倒是多了许多调情的味道。
施然抬起手臂勾上了陈若瑜的脖颈，狐狸似的眼睛向上挑着，命令道：“讨好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