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天颀长的身体靠在桌角, 手里夹着烟,仰头看房间里的小电视机,被绑来的稽查缩在角落里叫着要上厕所:“我要憋不住了!你们不想我直接在这里尿出来吧?”

  陆零柒沉吟了一下, 走过去, 把他脖子上的铁环链子取下, 压着他去厕所。

  “你这娘们, 帮我把手解开啊!不然我怎么尿?!”

  陆零柒十分冷静, 朝他随和地笑了笑,给出一个宽慰的眼神, 随即弯下腰, 在那个人又惊又窘的目光中,帮他把裤子脱了下来。

  “你……你出去。”

  陆零柒怕他逃跑,一直盯着他,抱臂在胸前,挑着眉,摆明了不想走。

  “真不害臊!”稽查急了,“人那么丑,倒是骚, 盯着男人的几把看。”

  陆零柒撇嘴:“润唇膏有什么好看的, 不知道能不能坚持三分钟。”

  他原本还有些紧张, 不敢把话说太难听。结果听见陆零柒这句评价, 立马急眼了,也顾不上自己现在是身陷囹圄,迅速反驳:“我这是正常尺寸!”

  他开始讲大数据, 讲三分钟是正常时间, 陆零柒一边听一边笑,这无疑更加激怒了他, 如果不是有脚镣拷着,估计能当场暴跳如雷:

  “你懂什么!我都没笑你飞机场呢!”

  陆零柒讶异:“你急什么?”

  “我哪有急!”他脖子红涨着,红晕蔓延到耳朵,两个耳朵可见地在发烫。

  他又开始讲地方差异,试图从科学的角度证明他的润唇膏是一个合格品。

  不错。陆零柒觉得刚刚的讽刺有点片面。润唇膏有什么错呢?错的当然是它的寄生物啦。

  陆零柒敷衍地点点头:“行了行了,守护世界上最好的润唇膏,快点上完不然我揍你。”

  原本声量提高不少的男人猛地回了神,陆零柒的话仿佛一盆凉水泼下来,让他重归到阶下囚的身份。

  他喃喃说:“你盯着我我上不出来。”

  陆零柒揉了揉眉心:“你不行啊。”

  “怎么不行了……”他小声说。

  陆零柒眼睛一瞪,不轻不重踢了他一脚:“快点!”

  ……

  韩天看见陆零柒带着俘虏走进来,眉毛扬起来:“不把他早点做掉嘛?”

  男人瑟缩了一下,韩天身上的危险是肉眼可以看见的,相比之下,陆零柒竟然显得和蔼可亲起来。

  他往陆零柒身后躲,努力申辩:“你们杀了我也没用啊!我死了你们罪加一等,原本归化就能解决的事情,非要闹大,多得不偿失?”

  韩天冷笑:“我们吃都吃不饱,还要养你这个吃白饭的浪费粮食?”

  “我搞不懂你们。”俘虏嘟哝说,“如果你觉得现在的文森城不好,那你就去建设它,如果你觉得我们的干部不好,那你就努力成为宣传员成为稽查,如果你觉得社员不好,那就从你开始改变,而不是一昧的谩骂、抱怨、逃离。”

  他表情逐渐严肃起来,站的笔直,双眼隐隐有了泪光。

  “你站在的这片土地,叫文森城。你怎么样,文森城就怎么样。”

  陆零柒牙疼似的“嘶”了一声,声音刻薄地模仿他的话道:

  “如果你觉得女人就该生孩子,那你就该身体力行,给自己安装人造子宫带头去生。你觉得女人应该贤良淑德,你就该贤良淑德。”

  “你是什么样的,女人就会变成什么样。你觉得必须要生三胎,你就该带头先生三胎。

  如果你觉得女人不好,那你就该变成女人,而不是一昧的谩骂、抱怨、逃离。”

  陆零柒又掏掏耳朵,伸了一个懒腰,把不耐烦写在了脸上:“该说正事了,我刚到这里的时候,进来基本没有任何阻拦,出去呢?是不是有一群你这样的人在边界看守?干部是不是可以自由进出?”

  【永不出错的二律背反已触发】

  【技能使用成功】

  眼前的稽查,愣了好一会儿,他的双眼顿时失去了焦点,原本站得笔直的身体剧烈摇晃了几下,然后靠在墙上瘫软下来。

  他怔怔看了好一会儿陆零柒,突然觉得胸口一空,彷徨迷茫的情绪如同海潮一下淹没了他,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从他体内流走,又好像有什么沉重痛苦的东西回归了体内。

  他双手捂住眼睛,感觉潮湿的水染湿了指缝。

  混沌的思维在拼命摇摆,他努力想分辨自己内心的想法,有声音告诉他那是洗脑,那是谎言,那是流民惯用的欺骗手段,但他又无法反驳那段话。

  “呵。”陆零柒蹲下来,扯下他的手,“其中你心里知道里面存在的语言陷阱,对吧。

  但是不想承认,承认不对,你的整条逻辑链,甚至原本建立的认识会起连锁反应,反驳一条,所有会被一起推翻。”

  陆零柒森然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也对。吃了人的人,怎么还能继续当人呢?”

  她慢悠悠拔出匕首,声音冷得像冬日溪流中的碎冰,问他:“觉得绝望吗?要我帮你自杀么?”

  他点点头。

  匕首戳进他的胸口,刚刚抵进一点点,他身体抽搐起来,往后退去,发出凄厉的尖叫:“不不……好疼……太疼了,我会死的……”

  “因你而死的人呢?”陆零柒问他,“他们想死么?”

  半晌,他抬起涕泗横流的脸,沙哑着嗓子说:“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的感受。你是流民,不知道我们的感受。每天醒来,你都会有一个奋斗的目标,斗志满满,你的内心会被一股崇高感填满,再也不空虚。

  你会觉得你的人生是有意义的,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人类、为了我们的城市,然后你就拥有了能对抗一切的勇气。”

  “你的目标是假的,你的勇气是借的,你的崇高感是虚伪的,你的职位是靠出卖获得的,你的意义根本没有‘义‘。”

  陆零柒轻声说道。

  “如果一个城市的和平,要靠这种手段来维持,那我宁可毁了它。”

  她的眸光柔软下来,方才刺骨的冷完全褪去。漆清黑亮的眸子幽寂又悲悯。

  ……

  李雪下班的时候看见时安远远坐在楼顶上,她甚至把两条腿垂在半空中摇晃,整个人天台凸起投射的阴影中,当她低头朝地面看过来的时候,那双像狼一样的眼睛才隐隐有了亮光。

  李雪知道她在暗地里跟着自己,像蜘蛛侠一样在楼房和楼房之间游走。

  她坐在公交车靠窗的椅子边上,额头抵着玻璃,看向窗外。

  偶尔她能隐隐看到一闪而过的几辆稽查车,仿佛是错觉一样。

  幸好时安是个好人。她虽然是个流民,但她是一个好人,可能就是特立独行一点。

  李雪靠着椅子背,取出耳机开始听歌,能听的歌就那几首,她都听腻了,但没有别的更好选择。

  她回想起自己的童年,五花八门什么歌都有,有几首她现在还能哼出调子,可惜现在听不到了。

  那时候的日子好像比现在自由了些。

  她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赶紧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默默念了三遍自由不是无限制的自由,要在规章制度允许的范围之内。

  李雪盯着窗外,看着外面的景色,越来越陌生,完全不是回家的路,她有点讶异地眨眨眼,起身走到司机身边:“你是不是开错路了?”

  司机一言不发,路前方几乎没有几辆车,他们开着车来到荒凉的郊野。

  李雪顿时觉得有点不对劲:“师傅,你不能乱开路线啊。你这违背了工作守则。”

  司机仍旧没有搭理她,像个机器人一样紧紧握着方向盘。

  李雪发现公交车内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开始慌乱,赶紧走到车门旁边,试图打开门。

  车门关的死死的。

  她又跑到窗户边,结果发现原本窗户旁边的破窗锤不见了。

  李雪举起包,狠狠砸向车窗。

  她一点点的力气对车窗根本没有造成破坏。甚至没砸多久,车子突然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

  让她一下子撞到了脑袋,一阵一阵晕眩,两眼发黑。

  车门外围了一群人,全副武装,穿着黑色的制服,袖标上写着大大的两个字——稽查。

  车门一开,他们一下子全部冲了进来,没有丝毫怜香惜玉,飞扑过来,径直将她按倒在地上。

  李雪的眼镜砸落在地上,眼前的世界一下变得模糊起来,晕散开一层光。她的脸贴在公交车冰冷的地板上,脸被挤压得彻底变形。

  手腕尖锐的刺痛,她双手被反扣按在腰部,有人用膝盖狠狠压在她的后背上,整个人重量都落在了她身上,无数只手摸索着她身体的每个角落。

  李雪的心跳倏地剧烈起来,好似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似的,耳边听不清他们说的话,鼓膜也涨得发疼。

  “知道我们是谁吧?”有人在问她。

  李雪知道他们是谁。时安之前甚至还嘲笑过她的恐惧,为什么见到一个袖标,她就害怕成这个样子,袖标会杀人么?

  她怕的是袖标么?

  她害怕的是袖标象征的一些东西。可能是权威、可能是暴力、合法的暴力,能让一个自认为无辜的人见到它,都会心生惶恐。

  李雪被粗暴地拽起来,身后的人推搡着她朝前面一座矮小阴森的建筑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有引用互联网常用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