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中毒了。”奥菲莉亚抽出树藤, 熟练地将她捆起来,捆成一只结结实实的粽子,“一些海里生物分泌的神经毒素, 你现在是不是很兴奋。”

  陆零柒努力眨眼, 炯炯有神的眼神表示她感觉良好。

  “唔……”陆零柒用舌头拼命把顶住自己嘴巴的杂草顶出来, 奥菲莉亚大发慈悲地凑过耳朵, “你知道怎么用一根绳子把人捆成一束花吗?你要先找长度足够的绳子, 记得先泡进热水里消毒去除毛边防止……”

  “啪”一下,奥菲莉亚果断把她喋喋不休的嘴堵上。

  ……

  “你在听吗?奥菲莉亚。”

  “我在听, 哥哥, 你那边信号似乎不太好。”奥菲莉亚手中的匕首从指缝间滑落,落在暗色玻璃制成的茶几上。

  “克里斯汀娜这个时候不可能回来,她手上没有多少人,运气在我们这边,父亲快不行了、活不过今晚,这次我们有八九成的胜算。”

  通讯器被倒扣在茶几上,奥菲莉亚起身,正对着房间落地窗制作成的一面墙, 外面是丝丝缕缕如同雾气般的雨, 庭子里的葱绿的树垂下枝丫, 水滴匀速地滴落。潮湿的水汽逮着缝隙钻进室内, 漫开一片阴暗与朦胧。

  “你是说,在威特,其他的兄弟姐妹没有威胁我们的存在了?”奥菲莉亚弯腰拿起通讯器, 冰冷的玻璃触感与她温热的指尖轻轻一碰瞬间浮动出细小的水珠, “辛西娅呢?她是克里斯汀娜的亲妹妹,克里斯汀娜不可能不管她的死活。”

  现在明明应该是一天中最明亮的时候, 但就像大厦将倾前的预兆,不安与压抑让一切事物都有了与往日不一样的气息。

  “克里斯汀娜被拖住了,现在回来顶多几百人,我可有城卫军的指挥权,辛西娅没有兵权,而且她的武技和魔法都很一般,我可以派人看住她,但没必要是不是,我们应该把注意力集中在安东尼身上,我打赌他一定听到了什么风声,我必须盯紧些。”

  阿瑞斯用激动的语气跟妹妹讲了自己的计划以及部署。

  包括怎么逼宫,怎么处置那些他看不惯的兄弟姐妹和朝廷大臣。

  ——“咚咚”。

  “母亲到了。”奥菲莉亚平静地告诉他,“过会儿再通话。”

  她没等阿瑞斯回应,挂断了通话。

  房门被打开。她的母亲拉托娜走进来,脚步声很轻,声音浸入厚厚的深色硬木地板,她带着柔和的微笑,穿着朴实得如同山村农夫一样的亚麻色的长布外衣,自从皇帝身子不行后,她重新拾起了进宫前的习惯。

  拉托娜在她习惯坐的位置沙发,摆着她最喜欢抱着的抱枕,已经洗得发白,上面的人脸图案模糊不清。

  “奥菲莉亚。”她呼唤女儿的名字。

  奥菲莉亚坐在茶几的另一侧,和她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然后从酒柜里倒了两杯酒,纯透明的液体,像白开水一样,她畅快地喝完,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对奥菲莉亚来说,无论是谁来,都很难激起她的情绪波动。如果说人生来就要有喜怒哀乐,她肯定残缺了某一块。

  拉托娜态度平和:“是阿瑞斯的通话吗?”

  “嗯。”奥菲莉亚懒洋洋地让身体陷进沙发里,她金色的长发垂落到胸口,酒精让她放松,让她原本清明的眼睛逐渐湿润起来。

  “他们要完了。”拉托娜轻轻道。

  “他现在应该在行动了吧。”奥菲莉亚看了她一眼,“先把皇宫的士兵安抚好,然后封锁整个威特。

  斯金利兄弟俩不一定愿意接受这个结果,他可能会反抗,安东尼肯定做了两手准备,其他人么……看他们的命。”

  “看来他跟你说了他的计划。”拉托娜鼓励她继续她说下去,“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就在这里等一切结束?”

  房间里陷入了沉默。

  奥菲莉亚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她给自己调了一杯酒,混合之后极容易醉,她吞咽着这苦涩冰冷的液体:“我和辛西娅关系不赖。”

  拉托娜理解地点头:“没错、谁也不想这件事发生在姐妹身上,对吧?我记得你们同年入伍,跟我聊聊她吧。”

  当时她才十五岁,快满十六了,辛西娅刚满十六岁,两个人一起入伍。

  当时瑞恩王国和高原在打仗,打得很激烈,她和辛西娅都上了前线。

  奥菲莉亚不讨厌军旅生活,或许是皇室身份让她有一点特殊的优待,可军队里,大多数仍然是普通人。

  拥有各色性格、说着不同口音的普通人,他们或有着崇高的理想或有着浅薄的观念,但他们共同的都一样,瑞恩王国军队的一员。

  距离高原的地方,很冷,白茫茫的雪覆盖了一切,水流出来能瞬间结成冰。

  有一天,她骑着驮兽在巡逻,听见前面的几个士兵在交谈:“那群人……是附近的村民吗?”

  奥菲莉亚向前看去,有老有少的一行人,他们背着笨重的行李,脸上都结着白霜,面孔很熟悉,确实是附近村庄的村民。

  “那个戴褐色帽子留着胡子的男人。他不像是村民啊。”她的直属长官,一个浅棕色瞳仁、高颧骨的瘦削女人,叫奥芙,突然开口道,她说着话愈发确定了,眼神坚毅,“我没在基莱村看见过他。”

  或许是为了印证她的话,当队伍靠近的时候,那个男人突然跑了起来,冲进队伍里,将没有防备的士兵拉了下来,夺走了他的武器,然后驱使驮兽向前移动。

  整个队伍骚动起来,奥芙下达了前进命令。

  奥菲莉亚举起枪瞄准那人后背,她轻易地一心二用,用法术聚起雪堆,然后射击。

  他发出一声痛呼,子弹只打在他的肩膀,将雪染成一片猩红。

  “……这是一个陷阱,我知道。”拉托娜用手覆盖住奥菲莉亚的手背,安慰她道,故事的后半篇已经被写进新闻里轮番报道,边防军里有了叛徒,趁巡逻的时候带着公主冲进与敌人约定好的地方。

  一向正直无私的长官将武器对向了她。

  “我讨厌被这样对待。”奥菲莉亚嘴里含着酒,她咽下去的时候说话有点含糊,杯沿被橘黄暗淡的灯光照亮。

  “这件事不能怪你,谁能想到自己队伍的长官……好在,你最后逃出来不是吗?我们还打赢了这场仗。”

  高原人没有抓住她。

  奥菲莉亚在和队伍脱节的时候才意识到不对劲,她杀出了包围圈,然后在无边的雪域迷失了方向,这里没有一点食物,她杀死了自己的驮兽,靠积雪下的草根存活。

  等她回到军队的时候,所有人都不敢相信,他们都以为她死了。

  高原人甚至散布了他们成功绑架公主的流言来威胁皇帝,但区区一个公主,皇帝又有这么多孩子,军队有克里斯汀娜一个足够了,这哪能和把高原国家收入势力范围相比,他们爆发了规模更大、更激烈的战争。

  “我们这次也能打赢这一场仗的。”拉托娜继续用温柔的语气说,“皇帝要死了,不是么?他没救了,也没有谁试图救他,就像他当初从没有试图救你一样。”

  奥菲莉亚张了张嘴,口腔徘徊着酒精苦涩辛辣的滋味,慢慢地让她原本就有些寒冷的身体回暖出些许的温度。

  她看向那一面玻璃墙,天愈发黑了,雨还在下,玻璃上蜿蜒出泪水的痕迹,几乎看不清外面的景色,像冰冷月光吻过的湖面。

  太多的酒精喑哑了她的嗓音,奥菲莉亚起身,从酒柜里又拿出一杯酒:“或许我不当公主后主也能去酒馆当个调酒师。”

  她修长漂亮的手指轻轻按住瓶身,调了一杯色彩瑰丽的酒,放在拉托娜面前。

  随后,又再调了一杯同样的,放在自己身前。

  她的思绪开始飘远,回忆起她在雪域中独行的长路,她最后发现了奥芙的尸体。

  冻得僵硬的手指按在扳机的位置,枪口对着太阳穴。

  奥菲莉亚从奥芙贴身的口袋里找出了纸条。

  ——我对陛下永远忠诚。我和殿下的死,将会成为瑞恩征服这个大陆的导火索。

  奥菲莉亚将纸条放回奥芙的口袋,然后将一切焚烧殆尽。

  是啊、他们和高原的战争,一开始不就是他们挑起的吗?

  “阿瑞斯应该快成功了吧。”拉托娜道,她接过奥菲莉亚递来的酒,啜饮一小口,“快到晚上了。”

  “我的女儿果然什么都会。”拉托娜道。

  奥菲莉亚靠着她坐下。

  两个人像是头一次距离这么近,近到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和呼吸。

  “辛西娅不错。”奥菲莉亚顿了顿,目光挪到拉托娜膝盖上的抱枕,“她妈妈跟您一样,属于政治联姻,对吧?”

  拉托娜微微皱眉:“这些事已经过去了。”

  “只是我没想到。”奥菲莉亚将脑袋枕在拉托娜的肩膀上,语气喃喃,“您居然会过来亲手送我一程。”

  拉托娜握着酒杯的手一松,酒水溅在脚边,禁闭的房门挤进来一道淡淡的光。

  奥菲莉亚温柔道,口齿清楚,“你知道,我讨厌这样。”

  “你想亲手喂给我的毒药,感谢您的怜悯,看起来好像不太痛苦。”

  奥菲莉亚从拉托娜的口袋里找到调动权限钥匙,拉托娜从沙发滑落在地上,面孔扭曲,瞪大的瞳孔里,奥菲莉亚可以看清自己的倒影。

  “奥菲莉亚,快点出来。”辛西娅推门而入,一手按住帽檐,冲她一笑,“该选边站了,噢我的天,这是你妈吗?

  你总算开窍了啊,啧,钥匙,她果然谁也不信,所以你不会选阿瑞斯吧,拜托不要,我想着我俩一起活着对彼此都好,你放心,只有拉托娜这种自以为是的蠢女人才会把自己亲女儿当成复仇的工具牺牲掉,父亲死了就死了,被谁毒死的不重要,谁不服气克里斯汀娜会帮我们解决掉。”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没有直接去讲奥菲莉亚的经历,但我觉得大家应该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