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定风波(GL)>第50章 言事书

  载初元年四月,初夏。

  内臣跨入大殿,见君臣正在下棋便躬身立在跟前静候,执白子的女官瞧了一眼棋盘后跪坐着起身,“殿下棋艺精湛,妾自叹不如。”

  “婉儿的棋终究柔和了些不够狠绝,没有后路就不要想着回头,博弈生死一瞬,一步都错不得。”

  “殿下教训,妾记住了。”

  良久后皇太后侧头问道:“什么事?”

  内臣叉手回道:“启禀殿下,春官尚书、同平章事范履冰请见。”

  皇太后捏着一颗黑子旋即扔回棋盒内,“范始凝连呈了几道奏疏反驳吾改元,当真是个忠心不二的良相,让他进来。”

  “喏。”

  “宣同平章事范履冰入殿觐见。”

  紫袍端着笏板迈着十分急切的步子入殿,“臣范履冰叩见皇太后殿下,殿下千秋。”

  “今日不朝,范卿年事已高怎不在家中好好歇息。”皇太后瞧着范履冰幞头旁的白发。

  “家国尚未太平,边境不安,臣怎敢歇息,”范履冰从袖子里掏出一份奏疏,“苏公病逝于任上,为大唐鞠躬尽瘁,可谓一代贤臣,臣与他是同僚,皆曾受先皇帝陛下恩典,今日臣特呈奏疏,望皇太后殿下可以采纳。”

  女官走到范履冰跟前将奏疏接过转呈皇太后,“殿下,是言事书。”

  奏疏的封面上写着上皇太后言事书,这已是武瞾改元载初以来收到的第三封,博弈赢棋的愉悦渐渐从武瞾脸上消失,随之而来的是君王的冷静与阴沉,“看来是朝廷无人可用了,才会让卿这样的肱骨之臣在本该享乐的年纪还要为国家操劳忧心。”

  “殿下!”老臣迈近一步,频繁改元让国家摇摇欲坠,似乎应征着即将改朝,他企图劝说眼前这位国家最高执政者将政权还归李唐,“年号乃是奉正朔,而殿下一年之内连改三元...”

  “卿上疏,只是未改元一事而来的吗?”皇太后戳穿道。

  老臣鼓足底气直言进谏道:“圣人通明达理,且又仁孝敦厚,昔日高宗皇帝与皇太后殿下伉俪情深,高宗卧病,殿下临危受命垂拱而治,家事国事两不误,自感业寺以来,高宗皇帝未曾失信于皇太后殿下,连那泰山封禅也是夫妻同心,而今高宗龙御上宾久矣,圣人正当盛年,圣人是高宗皇帝之子,亦是太后您的亲子,母子连心,殿下怎忍心如此对待丈夫与儿子?”

  “废后的儿子怎么可能当皇帝做圣人呢?”皇太后沉着一张略施粉黛的脸,“若不是武家的势力,吾怎可能安然坐在此处,卿忘了上官仪是怎么死的吗?”

  上官仪起草废后诏书而被满门抄斩,一侧的上官婉儿听后慌张的走上前跪伏,皇太后没有唤其起身,依旧冷冰冰的盯着白发老臣。

  范履冰不卑不亢,眼里没有丝毫畏惧,“殿下这样做可对得起先帝的恩宠与知遇之恩?”

  “我有什么对不起先帝?”皇太后怒道,“内乱之时是谁在坐镇,先帝遇事不明时是谁在提点,我不过做了一些你们男人可以做的事情,何至于你们如此。”

  “殿下这是在篡权,没有先帝,殿下今日又何以能够坐在此处受世人敬仰与跪拜,若没有先帝,武家何以有今日?”老臣慷慨激昂道。

  “究竟是我篡权,还是你们没本事阻止,”皇太后起身,“子民的心是散的,而臣子的心则带着利益,古往今来顺者昌逆者亡,胜者王败者亦亡,若无能阻止,注定失败,那便乖乖接受事实,而不是拿无辜子民的性命来成全你们自己的忠孝与气节。”

  范履冰挺直腰杆,“是你武瞾不义,恩将仇报,还要将这脏水泼到我大唐臣民身上,可笑这天底下愚昧之人竟如此之多,太宗皇帝辛苦建立起的盛世,尽数遭你这个食子的毒妇人所窃取,良嗣于朝已有一个甲子,为官地方则造福一方,于朝则福于社稷,一生为国,兢兢业业,却也未能逃脱你的毒手。”

  皇太后忍住心中的怒火,“愚昧的还有你,谁告诉你女子就该退居内室忍气吞声,这个天下难道只有男人坐得,我偏不信命,偏不服这命。”

  “太宗皇帝是天可汗,印刻在史书上的贞观之治与永徽之治会永存,后世人不会记得你的功劳,你将是大唐的罪人。”老臣放声大骂道。

  “我不在乎,总有一天会有人明白,强者为尊,被政权排斥在外的女子,也能登上权力之巅成为这个天下最为尊贵之人受万邦来朝,臣民敬仰。”

  “哼!”老翁极为不屑的冷笑一声,“靠抢夺丈夫与儿子来的权力,终有一日你会自食恶果,遗臭万年!”

  皇太后强忍着气,“吾念范公侍奉高宗皇帝有良相之称,为国家砥柱操持数十载,劳苦功高,遂不降罪于你,卸了官袍,回家去吧。”

  “始凝既然呈了这道归政圣人的言事书便没有怕死之理,殿下一日不还政,始凝便一日不退!”

  “你以为吾当真不敢杀你?”皇太后轻皱眉头。

  “身为人臣,为社稷为君主而死,死了我一个范始凝若能唤醒大唐臣民之心,便是死得其所!”老臣恶狠狠的瞪着台上的妇人,“后世之人必记我范始凝的忠烈,而你将背负千古骂名。”

  皇太后旋即冷笑,“你用不着拿名声吓唬我,因为我根本就不在乎,你既然这般想不开,那么吾就成全你的忠烈。”

  “丘神勣!”

  左金吾卫大将军丘神勣从殿外疾步入内,“臣在。”

  “将此逆贼拿下。”

  “喏!”

  “范始凝生是大唐的臣死亦是大唐的鬼,你们这些乱臣贼子,受妖后蒙蔽,终有一日会成为弃子,不但名声败坏,还将祸害子孙,遗臭万年!”

  “拿下去!”皇太后怒吼道。

  几个身穿山文甲的金吾卫入殿将咆哮不止的紫袍控制住,旋即带离殿中,丘神勣拱手问道:“殿下,这逆贼要如何处置?”

  “交刑部让周兴...”皇太后凝思了一会儿,又改道:“范履冰是宰相,当由三司推事,便交司刑寺吧。”

  “可是徐有功在司刑寺,昔日他在百官之前公然顶撞殿下,恐怕范履冰之罪...”

  “让肃政台来俊臣与六部秋官周兴专审,另外,”皇太后朝丘神勣招手,“让新任的司刑主簿一同。”

  皇太后的吩咐让丘神勣有些错愕,“司刑主簿王瑾晨?”一个刚进士及第的新官,便能与齐名的几大酷吏同审当朝宰相,见皇太后板着脸,丘神勣收回质疑连忙叉手,“臣遵旨。”

  丘神勣将老臣押往司刑寺,期间叫吼不断,“妖后,你身为李家儿媳却篡夺李唐江山囚禁圣人,残忍的杀害自己的亲子,为母不慈,为妇不忠,你有和颜面去见九泉下的先皇帝陛下,有何颜面面对列祖列宗。”

  押送的丘神勣皱着眉头抬手示意,旋即朝迎面过来的紫袍叉手,毕恭毕敬道:“见过左相。”

  “丘将军这是去哪儿?”

  丘神勣退开一步,老臣被几个身着甲胄的禁卫军扣押着,武承嗣见之便故作姿态道:“哎呀,这不是同平章事范相公吗?丘将军您这可不厚道,范相公乃是国朝元老,怎能被你们如此野蛮的绑着呢?”

  “左相,范履冰在大殿之上以下犯上,不仅如此还大放厥词辱骂皇太后殿下,离间殿下与圣人。”

  武承嗣轻瞟了一眼,“原来是忤逆,不过想来皇太后殿下仁德,顾及范相公的劳苦功绩,顶多审讯几句也就放出来了,不过范公您又是何苦呢,这么一大把年纪不在家好好休养,偏想不开要去那天牢里走一遭...”

  “呸!”范履冰一口唾沫喷去,“昏淫无耻之辈,国家有你这样的宰相真是臣民的不幸与大唐的耻辱。”

  丘神勣上前差人将范履冰带走,旋即从盔甲内取出一块帕子,“左相不要在意...”

  武承嗣接过丘神勣递来的帕子,擦拭着脸颊低头笑道:“世人都赞范公忠谏敢言,不畏权势,果不其然,”旋即眼色变得阴森,“殿下可有说交給什么人审?”

  “来、周。”

  武承嗣的笑越发阴险,“民间不是有言,遇来、周必死,遇徐、杜则生。”

  “送到周、来手中是生还是死,不还是左相您一句话么?”丘神勣拱手,“下官先去了。”刚走一步,旋即又停下小声道:“左相,殿下适才还特意嘱咐了要让司刑寺那位新任主簿一同。”

  武承嗣旋即笑止,皱眉道:“先是太平,现在又是姑母。”

  “现在朝中都认定他是将来的新贵。”丘神勣道。

  “姑母为何要他也参与此案?”

  “这个,下官也不知,不过下官猜测,那日殿下召见完他便进了他的官阶,怕是也有交易在里面,君臣能做什么交易,无非是用甘愿效命换取权力与信任,殿下是个多疑之人,此举恐怕是试探。”丘神勣回道,“总之他与薛怀义不同,论眼光论胆识,薛怀义只是一介庶民,给些甜头便能稳住,但是此人...下官的金吾卫监视了他这么久,也不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只不过有几个女子与他常见。”

  “什么女子?”

  “崇文馆学士宋之问养女与秋官尚书李轻舟幼女,若左相不放心,下官替您除了他?”

  “不可!”武承嗣阻止道,“眼下太平的婚事尚未敲定,我不能在这个时候出差池,死一个殿下亲任的京官你以为是小事吗。”

  “那下官该如何做,还请左相示意。”

  武承嗣眯起狡猾的双眼,“范履冰一直是保皇派,他与苏良嗣一样都是殿下大业道路上的绊脚石,既然交给来周二人审问,必然是不想留活口,那么如果是试探...”武承嗣朝丘神勣招手,凑在耳畔小声吩咐了一阵。

  “喏。”

  作者有话要说:  注:武则天时期的同平章事全称是,“同鸾台凤阁平章事”原来的名称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尚书省(名称未变),中书省(文昌台),门下省(凤阁),鸾台(六部)

  六部改成了天地春夏秋冬,御史台改为肃政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