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善坊——
“阿爷。”
宋之问瞧着随在宋令仪身后的婢女,还以为是她新买来的,“家里的仆人不够用么?”
宋令仪摇头,“她是王公子的贴身婢女。”
“王瑾晨的婢女?”宋之问捋着胡须,“怎么跟你回到家中来了。”
“他去了太平公主的家中,说是要小住一段时间,便托女儿收留这位姑娘。”宋令仪回道。
“他去太平公主家做什么?”
“他没说,女儿也不知道。”宋令仪缓缓摇头道。
宋之问思索了一会儿,“你带她下去吧。”
“喏。”
小环拿着行礼小心翼翼的跟着宋令仪,“郎君为什么要去太平公主家,又为何要小奴跟着宋姑娘你呢?”
宋令仪将她带进一间不大不小的房间里,“这个,你日后去问你家郎君吧,需要什么就喊院中的下人。”随后又叮嘱道:“你家郎君说了,这段时间不要随意出去,你就待在我家吧。”
“喏。”
宋令走站定在院子中,抬头望着神都阴沉昏暗的天空,“这就要开始了么。”
--------------------------------------
太平公主建于洛阳尚善坊的宅子比太初宫内的大殿还要恢弘,屋内琳琅满目,院子里打扫的除了宫人还有新罗婢。
宅内的管事用着极正的洛阳官话训着一群做粗活皮肤黝黑的昆仑奴,兜兜转转绕了好些个院子与园林侍卫才将王瑾晨带进一处挖有池塘养鱼的后院,“公主在院里喂鱼,进士这边请。”
“有劳。”王瑾晨点头后左顾右盼的步入院子,随后站定叉手道:“新及第进士见过长公主。”
在太平公主的示意下两个新罗婢福身退离,池子里的鲤鱼争相跃出水面,数量有上百条之多,全部拥挤在女子手下张嘴乞食。
“太.祖皇帝建国之初大唐是有律令不得食用鲤鱼的,寻常百姓家捕获了也须得放生,而今...”太平公主将手里的一把鱼食尽数抛洒,“无论是长安还是神都到处都在卖以鲤鱼做的鱼脍,屡禁不止。”
“鲤鱼刺多,用做鱼脍不如炖汤来的滋补。”王瑾晨站在亭子边恭敬的回道。
太平公主倚在栏杆上回头,“都是砧板上的肉,无非一个是生一个是熟,但无论怎么样,它都逃不开被人宰杀。”
“想要不被人宰杀很简单。”王瑾晨拱手道,“不被抓住就行了,鱼在水中,人能奈何,但一旦有了贪欲,便会万劫不复。”
太平公主冷眼道:“你是在教吾做人么?”
“下官不敢。”
“王进士来吾这里,有何贵干?”太平公主打量着王瑾晨,“连行礼都收拾好了,莫不是中途反悔想辞别离开京城?”
“上了船,岂敢随意下之,”王瑾晨走进道:“下官是来找公主借宿的。”
“借宿?”太平公主捂着嘴轻笑,“吾可没听过你们琅琊王氏是寒门,王进士难道穷得连酒舍都住不起了,我怎么记得宋之问之前曾说过你住在城东。”
“公主是国朝的命妇,封爵食邑衣食无忧,自然不知道洛阳城里的房价。”
“你少糊弄吾,说吧,到底是什么事,不说清,我可要唤人将你轰走了。”
“下官真的是来借宿的,”王瑾晨瞧了瞧无人的四周,登阶步入亭子,“公主方才所言,瑾晨斗胆猜想,在李武两家的选择上公主的心是向着李家的,今日上午文昌台左相说自己日后要做驸马,公主那封推荐信如今已是闹得朝野上下都知晓了下官是公主的人,要是公主真的下降...”
“谁说我要嫁给他!”太平公主恼怒道。
“下官也是猜想公主定然不愿意,下官斗胆说些以下犯上的话,武承嗣此人德不配位,能力与野心相差极大,能身居高位,不过是因为棋子还有利用价值,虽会奉承与讨好,却不知进退,不出三年,他必成弃子。”
太平公主听完后不禁笑了起来,调侃道:“你不过是一个刚及第不过一天的进士,如今也只是取得了入仕的资格连官职都没有,却敢在这里议论当朝首相,”太平公主冷下脸,“怎么说文昌左相也是殿下的亲侄儿吾的亲表哥,你这颗脑袋是不想要了吗?”
“下官向来惜命的,所以才只敢当着公主的面坦言。”
“哟,王进士这水反的可真快,当初可是桀骜的不肯上吾的船呢,还是抬出了某人,才让王进士回头,”太平公主起身拂了拂袖子,“朝廷那边不是说殿下当廷给了你官么,现下巴结你送礼的人一定不少吧?”
“是,所以不会叨扰公主太久,等吏部任命下达下官便会离开。”
“等吏部任命?”太平公主不解。
“授命下来之后下官就是朝廷命官,届时,就算是一些别有用心的不轨之人也要斟酌才敢下手吧。”
太平公主再次笑道:“原来王进士是到吾这公主宅里逃命来了?”似乎对于这种事习以为常。
“是。”
“什么人要杀你,你身后没有势力,杀你易如反掌,可杀你有什么利处?”
“大概是怕下官在公主身旁吹什么歪风想要杀人灭口吧,毕竟,”王瑾晨抬头盯着太平公主,“武家夺天下已是定居,一旦殿下登基,皇储之位必再次空悬,他的野心绝不止于相位,届时殿下将会陷于侄与子的之间左右为难,以亲侄之身尚君主最为疼爱公主,这几重身份加在一起,对于储君之位的抢夺必然如虎添翼。”
王瑾晨又连忙添道:“不过这些都只是下官的推测。”
“仅是推测,王进士就敢跑到吾这里来?”
“因为下官怕死且怕得紧,而公主也需要一颗,”王瑾晨躬身道:“可靠的棋子,”
“你不是来做棋子的。”太平公主反驳道,“你只是想借吾的名义在朝中生存下去,是来寻求庇佑的。”
“公主的话没有错,但也不全然正确,于下官而言,公主的确是下官的庇佑,可于公主而言,下官只是棋子。”
“要我留下你在公主宅也可以,”太平公主走到王瑾晨身侧,“可会击鞠?”
“不会...”
“我府上的婢子都会,你个大男人连骑马打球都不会?”
王瑾晨想了想,连忙找借口解释道:“下官少时身体不好,阿娘便不许我玩这些。”
“难怪你这身子骨单薄的,连那些仕宦人家中的娈童都不如。”太平公主将人带到后院一处极空旷的草坪中,旁侧还有马棚,“今日母亲见了你,可有什么反应?”
“殿中侍御史说臣下见君王不得抬头直视,因此下官未敢。”
“那许你的官是怎么来的?”
“是下官要来的。”王瑾晨直言道。
“要来的?”太平公主诧异的回头。
“有时候退而求其次,也许会有另外的收获,”王瑾晨回道,“是下官要来的,也是下官赌来的,不过皇太后殿下的心思太深,至于赌个什么官,下官就不知道了。”
“还从来没人敢向母亲要东西,就连薛怀义也都不敢,你这个初出茅庐的小进士,哪里来的胆子?”
“当然是,”王瑾晨笑着叉手道:“公主给的。”
“你是狐狸吗?”太平公主皱眉道,“老奸巨猾,真不知道是谁说你敦厚老实像块木头。”打量了一番后,不禁又赞同,“也是,你不说话不笑的时候确实像块木头。”
“老奸巨猾就当是公主的夸赞,不过下官如今还配不上,顶多是耍小聪明,既然卷入斗争,那么就只能面对,富贵也可以在险中求得。”
“看不出,王进士也是一个贪慕之人?”太平公主走到马棚前摸着一匹五花马的鬃毛。
“天下人谁不是为利来为利往,下官也不例外。”
“你最大的利,是她吧?”太平公主将手蹲在马头中间,“你们一个想方设法的避险,一个却趋之若鹜,你有没有想过,即便你到了最高位,也可能不得如愿。”
“想过,”王瑾晨点头,“可若是一直在低位,我将没有一点希望,女子的自由,只能用强权来解救。”
“别人的家事,别人的妻子儿女,就算你是宰相,可是国家律令摆在眼前,你要如何解救?”太平公主继续问道。
“若良相会受不公正的法度所限制,那我就做个奸相。”王瑾晨回答的十分坚定。
太平公主听后突然失声大笑,随后笑止扭头盯着王瑾晨道:“情.欲真是一个神奇的东西,它比蛊术还要更加腐蚀人心。”
---------------------------------
黄昏时刻一群陌生人住进了神都东南角的坊内,一直到夜晚头目将人召集后闯进了一家亮有微弱火光的民宅中,屋子没有上锁,轻轻一推便开了,屋里仅有的一根白蜡也即将燃尽,似乎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头儿,屋里好像没有人?”几个黑衣人提着一个布袋将屋子翻遍都没有找到人的踪迹。
黑衣人退出宅子,仔细的瞧了一遍,“上面说的是这家宅子啊。”
夜晚坊门紧闭,一直到第二日天明他们才离开,黑衣人跪在锦袍男子身后连连磕头,“小人按着主人吩咐等到深夜无人才动手,但等小人入内时,发现屋子里并没有人,一直到第二日也没有人回来,小人已经派人守在了宅子附近。”
“主人,”一名下属匆匆入内,抵在男子耳侧小声道:“探子说昨日有名士人进了太平长公主的家门。”
“什么年岁?”
“弱冠。”
“该死!”男子握拳重重砸向桌案,“去将府里我珍藏的宝物全部拿出来送到太平公主府上,就说是奉先哥哥的赔礼。”
“喏。”
“算了,我亲自去。”
作者有话要说: 恢复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