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潇安盯着这条信息很久,对方像是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又回了一句:

  【你一个人来吧。】

  【当然如果不介意舒颜姐姐知道的话,一起来也行。】

  舒颜看着那条消息,易浅浅从前虽然对易潇安无礼,但从来没有以这么有把握的姿态同她说过什么。

  还是关于她母亲的事。

  站在易浅浅的立场上这么理直气壮地说出这话……

  “要去吗?”舒颜在旁边轻声问。

  “去。”易潇安没什么犹豫。关于沈绫的事情,就算是一个什么她极其讨厌的人挖陷阱等她跳,易潇安也会毫不犹豫选择跳进去。

  “要姐姐一起去吗?”舒颜继续轻声问。

  易潇安沉默了一会儿点头:“一起去吧。”

  如果是什么小事情,那就没有必要隐瞒舒颜。如果不是小事,那更没有隐瞒舒颜的理由。

  晚上八点,易潇安和舒颜准时来到咖啡馆。

  易浅浅选了一个很里面的包厢,这个咖啡馆本来就位于富人区,环境隐私以及咖啡的品质都极好,也不担心不能谈什么。

  易浅浅到的比她们还早一些,可能是因为上了高中,穿着打扮都不像去年那样幼稚,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头发故意像大人一样披在脑后。

  看到易潇安在对面坐下的一刹那,易浅浅明显被易潇安的气质和表情震了一下,短暂地愣了一下之后叫服务员来点了三杯咖啡。

  她们没有直接说事儿,舒颜和易浅浅简短地问了问舒明朗最近的情况,等到服务员将咖啡都上齐,把门关上的一刹那,易潇安抬眼看了一眼易浅浅手边的那个牛皮纸袋:

  “说吧。”

  语气冷得吓人。

  易浅浅也仿佛被她冰了一下,易潇安和舒颜坐在一边,易浅浅自己单独坐在一边。哪怕舒颜刻意稍微坐远了一些,也不难感觉到她在时刻保护着易潇安。

  易浅浅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易潇安,你真的这么讨厌我吗?”易浅浅问。

  她语气并不咄咄逼人,到像是很真情实感地想知道这个答案。

  “这个问题,和今天的事情有关吗?”易潇安微微蹙眉。

  “有关系。”易浅浅跟上她的语调。

  易潇安停顿了一下,仍旧是眼神冷漠地看了易浅浅一眼:“说事。”

  “……”

  “易潇安,你应该不知道,我在很小的时候就见过你了。”

  “那是你们回D市的时候,我刚好也回去了。我在那座房子附近看到了你,我不认识你,但爸爸告诉我,那是你,我应该叫你姐姐。”

  “我那时候很小很小,并不知道妈妈为什么不开心,但爸爸告诉我那是我姐姐的时候,我真的很开心。”

  “直到后来我真正见到你,叫你姐姐的时候。你记得你那天的脸有多臭吗?”易浅浅问她。

  易潇安的确不记得。

  过往的记忆都会被自动选择性模糊,尤其是关于易浅浅和她们家人的。但那种感觉她没有忘记,并不好受。

  “易浅浅,你在怪她吗?”舒颜适时轻声插话打断。

  易浅浅停下来,刚上高中的女孩子还不能很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连说两句话就激动起来,脸色也跟着红了起来。

  “我没有怪你,相反,我也想告诉你,也许你讨厌我是因为上一辈的家庭问题,那我讨厌你完全是因为个人原因,因为从我把你当姐姐的一开始你就在那样对我!”

  “易浅浅。”舒颜沉声叫了她一声。

  易浅浅有被吓到,她说的甚至眼圈有些发红,披在脑后的头发散在前面,伸手快速捋了一下,继续大口喘息看着易潇安。

  “所以呢?”易潇安抬眸,不似刚刚的冷漠,十分平静地看着她。

  “所以我想告诉你易潇安”易浅浅右手放在咖啡杯上,五指间颤抖地握着杯子,像是要把咖啡都晃出来:

  “这么多年你以为我和我母亲欠你和你母亲的,爸爸欠你和你母亲的,其实都反了。”

  易浅浅说完之后就把手边的一个牛皮纸袋推甩在易潇安面前,好像这么多年的过节,她口口声声说的“反了”,所有的问题和答案,已经都在这里了。

  三个人沉默了一下,易潇安伸手去摸那个牛皮纸袋。

  舒颜看到她的指尖明显是有些颤抖的。

  易潇安拿到牛皮纸袋,打开,一股尘封旧纸的味道就从纸袋里传出来。

  有一封信,还有几张照片。

  易潇安拿出了那封信,她还没有打开,就看到了信封上那几个龙飞凤舞的字,是沈绫的字迹。

  是沈绫,她的母亲,给她的父亲易森写的一封信。

  易潇安吸了口气,当着两人的面把这封信打开。

  信不长,易潇安却大概看了将近五分钟才放下。舒颜一直在旁边紧张地观察着易潇安的情绪,直到她手指轻松,一张尘封泛黄的旧纸无声地飘落在桌子上。

  是沈绫的笔迹,她不会认错的。

  写信的时间是她们还没有离婚的时候。

  沈绫说,她并不恨易森,相反,她很感谢易森还愿意接受当年父辈之间的约定,在她最难过无助的时候给了她这样一桩婚姻。

  至于易森后来的感情选择,沈绫也表示尊重,因为缘分这样的东西是改变不了的。感情也是。有时候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不管早晚,不管对与错,都改变不了。

  信的末尾沈绫又说了一次抱歉,正如易森后来和她抱歉的那样,她说,该说对不起的那个人是她。现在,她终于可以少一分抱歉了。

  信中还提到了一个“她”,不是易森的“她”,而是沈绫的“她”,这个“她”提的些许隐晦,易潇安反复盯着那个“她”字看了一会儿,确定就是这个字。

  去年去沈绫老家的那个江南水乡时老奶奶的话忽然又在耳边响起来。

  “老沈家的女儿有福气,会画画,叫拍电影的看中了,好像还被女明星给钱资助上了大学。”

  沈绫、女明星……

  易潇安的思绪一时间飘忽起来,捏着信封的那只手没注意指甲什么时候已经嵌在了掌心中。

  “小安”

  “小安”

  舒颜在旁边轻轻叫她,易潇安猛然抬起头,眼中像是蒙上了一层水雾,愣了一下后又拿出那些照片去看,都是用老相机里洗出来的一些沈绫的照片。

  有她在画画的,有她在思考的,还有她挂着围裙在把厨房弄得乱七八糟做饭的。

  还有一张,是沈绫和易森的合影。

  好像不知道是在哪个公园里的长长的荡椅上,沈绫应该是已经怀孕了,黄色的长裙微微显出肚子,吃着一支冰激凌,易森侧着头,满眼温柔地看着身边的妻子。

  这是易潇安第一次看到父母的合影。

  不,应该是第一次看到,她们一家三口的合影。

  易潇安转头,有些茫然地看着同样情绪不稳的易浅浅。

  “这是我上次回老家在爸爸的遗物里找到的。这些东西,他一直很好地保存着、藏着,藏了那么多年,藏得那么深。”

  “我知道你那时候也还小,一个小女孩无法理解辨别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易潇安,爸爸没有欠过你什么,他是你爸,也是我爸。他用那么多年的沉默为你母亲背了那么多……”

  易浅浅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都有些颤抖,一个男人能为一个女人付出到这个份儿上,要么就是将她当成了骨子里想保护的人,要么就是他本身的责任感几乎可以算得上是伟大。

  “所以易潇安,爸爸从来不值得你怨恨这么多年。我和我母亲,也没有欠过你什么。这个世界,也没有欠过你什么。”

  易浅浅红着眼圈将这些话说完。就在前不久才发现这些东西时,她也同样震惊愤怒,甚至想马上把易潇安抓来打一顿。

  而现在,她就坐在她面前,可能是易森多年的“姐姐”观念已经足够深入人心,面对这个少女的时候,易浅浅一句愤怒的话都说不出来。

  她只想告诉她,她们的父亲,从来都不像流言那样说的不堪。

  因为真正早就精神出轨,或者说从来没有认真对待过那桩婚姻的人,是沈绫。

  空气一时间陷入死寂,舒颜没有去看那封信,凭易浅浅的话中,她已经猜到了不少东西。

  她比易潇安长七岁,当年舒明朗和易森是生死之交,她对易森和沈绫的事从家庭里也听来过一些。

  当年易森被圈子内部爆料出轨拍下照片,他一句话都没有反驳解释,一半儿的财产留给了沈绫和易潇安,后来多少年都被圈子里当笑柄。

  而沈绫,也并没有像人们映像中的离婚女人一样一蹶不振。她之后一直和演艺圈走的很近,花边绯闻更是漫天飞,这些她也是知道的。

  所以……

  “那你现在,恨我吗?”易潇安抬头看着对面小她几岁的女孩,轻声问。

  易浅浅很少看到她这样的模样,千言万语涌上心头,最终却只动了动嘴:“爸爸不让我怪你,我不想让爸爸伤心。”

  “谢谢。”易潇安轻声回答,伸手将那些照片和信重新收回牛皮纸袋后,紧紧地捏在自己手里。

  “还有事儿吗?”易潇安声音很轻,像是故意隐藏了情绪,态度几乎有些小心翼翼。

  舒颜当然知道这是她从小到大用来掩饰情绪时就会做出的表情,跟着起身走到易潇安身边,紧张地看着她。

  “没有了。”易浅浅轻声答。

  “好,那我先走了。谢谢。”易潇安又轻声重复了一遍。

  “你把信和照片拿走,是怕我哪天把这些公之于众吗?”易浅浅问。

  易潇安停下了脚步。

  像是一声很轻的苦笑,又像是一个什么都没经历过的小孩子去处理大人的事,易浅浅在易潇安看不到的身后努力摇了摇脑袋:

  “姐,我记得爸爸最后和我说过一句话。”

  “他说他对你心中始终有亏欠,但这错的并不是你的母亲,也不是他。而是那个时代。”

  “那个容不下很多的时代。”

  易潇安从咖啡馆走出来的时候不过九点多,她没有坐车,就那样抱着牛皮纸袋一直往前走。舒颜没有伸手搂她,而是一直那样默默跟着她身后。

  易潇安穿了一双带点跟的小皮鞋,鞋的带子有点松,易潇安没有理会,就那样一步一步往景山公馆走去。

  本来最多二十分钟的路程,被易潇安走了将近四十分钟才回去。

  越走到最后步子越不稳,舒颜当然察觉出来,她想走过去把易潇安抱回去,最终没有打扰她。

  走到家之后易潇安和舒颜说了声抱歉就自己先上楼了,舒颜没有说什么,自己先去洗澡煮了杯牛奶。

  过了一会儿房门声响起,易潇安轻轻地说了声进来。

  她只开了一个房间的小灯,舒颜没有把大灯打开,她手里提着一个简易的药箱,走到床边,没有和易潇安说什么,伸手把她的小腿抬起来搭在自己腿上。

  易潇安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发现躲不掉之后就没再躲了。

  易潇安身体靠在床头的靠枕上,一旁的床头桌上就放着那个牛皮纸袋,眼睛好像在看舒颜,又好像在想别的。

  舒颜一句话都没有和她说,只是看着易潇安的脚。

  两只脚的脚踝处都已经磨出了血,舒颜拿出酒精棉球,动作极小心地帮易潇安擦拭、上药,而后又贴上防水创可贴。

  酒精刺激伤口的滋味是什么样舒颜最清楚,可是易潇安像是始终没有半点痛感一样。舒颜的动作极轻极软,直到最后将一切全部做完后,将她的双腿轻轻放回床上,转头看着易潇安。

  “小安。”舒颜轻轻叫了一声。

  易潇安像是如梦初醒,看着舒颜,嘴角勉强扬起一点弧度:“啊,我没事,谢谢姐姐。”

  “小安。”舒颜微微蹙了蹙眉头。

  她们现在是恋人,从当初从美国回来之前就说过,无论遇到什么,都要一起面对。舒颜没有说这些,她只是看着易潇安,等待着她。

  两人彼此对视了一会儿,像是将最后的委屈深深藏下又漫起,易潇安的声音中微微带了点颤抖:

  “舒颜。”

  “嗯,姐姐在。”舒颜往前凑了凑。

  易潇安吸了吸鼻子,眼中的雾气更朦胧了些:

  “我想去找一个人,一个女明星,你能帮帮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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