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月忙了一晚上,总算是做了一桌色泽还算不错,味道也勉强过得去的饭菜了。

  明月还是了解她的,她这些年被娇惯的几乎没有做过什么菜,除了那一道红烧茄子和两个凉菜是她亲手做的,到后来,不得不请外卖这外援了。

  温暖的烛光被点燃,周围的一切被熏染了一层淡淡的光晕,空气中弥漫着红酒的香气和食物的香气。

  宋挽月想着明雨,她最了解明雨。

  她做的菜,就算是烧焦了,就算是乱七八糟,明雨也一定会笑着全部吃下去,到最后,她还会揉着肚子告诉她“好撑,都是你的错”的话,然后抱住她一点点亲吻她。

  明雨对她,永远那么体贴温柔。

  宋挽月看了看时间,已经快九点了,无论是哪个航班,也该快到了吧?

  克制不住心中的期待,宋挽月偷偷给明雨拨了电话。

  如果是在飞机上,她应该会关机的,打一个也没什么。

  如果开机了,那就证明她已经要到家了。

  要到……家了。

  克制不住的,宋挽月的心“砰砰”的跳得厉害,不仅仅是别人不能理解,就连她自己都不能理解,为什么俩人爱了这么多年,她还能一如初见时的心动。

  让她惊喜的是手机拨通了,宋挽月紧张之中带着欣喜,她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

  “嘟、嘟、嘟”的声音一声两声三声的传了过来……

  挽月的表情也逐渐有了变化,从最初的欣喜若狂到后来的疑惑,再到第二遍拨打时的担心与焦虑,短短几秒钟,她的心像是坐上了过山车。

  她是了解明雨的。

  别看她平时工作忙,但是只要是挽月的电话,她都会第一时间接起来。

  宋挽月甚至私下有个小习惯,每一次她给明雨拨打电话,都会在心里偷偷的数数。

  数到三,她一定会听到明雨温柔宠溺的声音。

  明雨知道她的小调皮,一直纵着她,宠着她,不忍心她多等一秒,总是会在一时间接听电话。

  这么多年了,一直如此。

  可如今……

  宋挽月咬了咬唇,她的眉毛蹙了蹙,不安的又给小荷打了电话过去。

  也许是航班推迟了?

  可这么久了,她也该给自己打电话说一声的。

  电话还没有接听,就有别的电话进来了,是一个外地的号码,看着那开头,宋挽月怔了一下,她立即按了接听。

  电话那边似乎信号不是很好,背景音很嘈杂,咝啦咝啦的断续传来各种人急促说话的声音,隐隐夹杂着急促的鸣笛声,像是一团黑瞬间压在人心头。

  “你是宋挽月吗?”

  挽月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她的嗓子像是被卡住了一下,“我是……您……”

  “我是——”电话那边信号断断续续,宋挽月只是听见那男人沙哑的说着什么肖明雨……车……横栏……后事。

  那一刻。

  那一时。

  宋挽月的身子像是坠入了冰窖,她好冷啊,冻的她浑身发抖,冻的她心脏凝固。

  手机落在地上,她的身子缓缓的向后仰了过去,而她的眼角,是那一滴滴被冻结的泪。

  ******

  最后的事故现场是张慧和宋挽月一起去的。

  天边,还陆陆续续的下着小雨。

  雨水冲刷着一切,在出事的路口,各个部门的人还在对车辆进行打捞,地上鲜红的血迹已经不见,只有些许残留的碎片,可那被撞断的横栏却萧肃的告诉着人们这里发生了什么。

  大货车在剧烈的撞击之后翻到在地上,司机受伤很重,但终究是逃脱一死,被紧急送往了医院。

  交警调取了现场的监控视频,确定大货车一方为全责方,一位穿着警式雨衣的人走到了两个女人面前,他看了看两个人,眼里闪过一丝怜悯与惋惜。

  张慧是手脚冰凉,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但好在还有理智在,看见交警过来赶紧迎了上去。

  而宋挽月苍白着脸,她弯腰蹲在那已经被清理围上了护栏的高速边,冷风萧瑟之下,她的身子犹如落叶,轻轻的颤抖。

  明雨……

  她的明雨……

  肖明雨出事儿的地方正是山顶最高点,她的车被大货车撞的直接撞飞了,这样的情况下,人几乎没有什么生还的可能了,更何况悬崖下面是一片沧海,打捞工作进展艰难。

  雨,越下越大。

  经过了八个小时的打捞,人和车还是没有被打捞上来。

  再这样下去,各部门也有危险,在市局的统一调度下,开始逐渐撤退。

  张慧也知道明雨这一次……这一次是悬了,她心里疼得难受,但她更痛苦于挽月的反应。

  她看着挽月……

  看着那个从小跟她一起长大,少年时代被父母捧在手心,一家人的掌上明珠,到了成年之后被明雨放在心尖上的公主一样的女人,她一次又一次的给周边的人下跪。

  大雨磅礴,落在她的身上,与她的泪融在一起,她卑微的苦苦的哀求着,一次又一次。

  “求求您……求求了,不要走,救救她,救救她……”

  她的明雨不会走的,不会就这么放开她的。

  她答应过她会回家的。

  她答应过她的……

  张慧忍不住泪流满面,她过去拖着挽月的胳膊:“挽月,别这样,起来……”

  明雨啊。

  如果她看见,会痛死的。

  明雨,明雨,你怎么舍得留她一个人?

  ******

  车辆和尸体是在第二天下午被打捞出来的。

  宋挽月就好像是没了灵魂一样,她看着她的明雨,那个曾经给她无数欢笑与幸福的人,被大家从挤压的变形的车上一点点扯了出来。

  看着她被抬上一个小小的担架,看着她被盖上了白布,看着周围人脱冒悲哀的看着她。

  宋挽月一点点走了过去,她不相信,她的手一点点摸着,抚摸着明雨的胳膊。

  她好冷。

  她的身体那么冷。

  宋挽月忍不住牵起她的手轻轻的为她呵气,她看着她手上那枚戒指,咬着的唇有血溢出。

  旁边穿着白大褂的法医把一个透明装着手机的袋子递给宋挽月,“这是从车里找出来的手机,死者被发现的时候,手有一个向上弯曲的动作,我们推断大概是最后还想要给谁打电话,却没来得及。”

  手机已经被水泡坏了,连开机都不能。

  听了这话,宋挽月的泪顺着脸颊奔涌而出。

  明雨一定是要打给她的,想要最后听听她的声音……

  有什么事儿,都要提前告诉挽月一声,那是年少时,明雨就养成的习惯。

  那时候,她们俩人相爱的东窗事发遭到了挽月父母的强烈反对,挽月被控制起来,明雨见不到她,电话也无人接听。

  可明雨心里就带着一股执拗,她一天天的给挽月打着电话,看着上面“夫人”的名字一次又一次的浮现,她痉挛的心有短暂的呼吸。

  就好像是自虐一样,一日又一日,肖明雨煎熬着等待着。

  终于有一天,挽月接听了她的电话,挽月知道她这些天一定是在暗无天日的等待着,一定非常不好过受了很多委屈。

  可她的明雨却没有任何抱怨,反而温柔的笑着安抚哭泣的她:“好了,挽月不哭。”

  她答应过挽月的,无论她在哪儿。

  她总会找到她。

  明雨知道,听到她的声音,挽月才会安心。

  ……

  宋挽月的父母在旁边看着,俩人老泪纵横,这么多年了,明雨用她的实际行动打动了两个封建又固执的老人。

  她甚至还在出差前偷偷的联系了二老,说等回来要求婚给女儿一个惊喜的。

  如今……如今……

  明雨的母亲在老家知道这个噩耗后直接进了医院,到现在还不能下床。

  最终,挽月颤抖的手一点点的掀开了那一层白布。

  白布之下,明雨躺的很安稳,她一点都不像是离开了,更像是睡熟了。

  曾经的曾经。

  挽月最喜欢看明雨这样天真的睡容,她感觉她的明雨大概是这世上最漂亮的人。

  她的唇。

  她的眼。

  她的眉。

  宋挽月一点点的摩挲着明雨的脸颊,她没有哭,可周围的就算是见惯了生死的警察看她那样也忍不住红了眼。

  到最后,宋挽月低了低头,她吻了吻明雨的唇,冰凉的泪终究是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她哽咽着,她痛苦着,她的心被撕裂着。

  “明雨,醒来,快醒来。”

  你答应过我的,要照顾我一辈子。

  我们就要结婚了啊。

  你怎么能就这么离开我?

  ……

  接下来的种种。

  宋挽月其实曾经想过,她和明雨终有分离的一天。

  也许是在她们满头白发的一个清晨,先离开的那个老太太吻一吻已经睡着去天堂的老太太。

  她们约好了,如果是那样的场景,谁也不要哭泣。

  那个先走的,会在天堂里好好的等另一个人的。

  这一世,她们相爱相守。

  来世,继续做夫妻。

  她的夫人。

  她的妻子。

  ……

  可如今。

  宋挽月要最后一次看她的明雨了。

  在雪白一片压抑的太平间里。

  宋挽月像是平时一样,她轻轻的吻了吻她的额头,她用手一遍一遍抚摸明雨的眉,她用脖颈轻轻的蹭着她的脸颊,她纤细的手臂一点点环住她纤细的腰。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儿,就是和你一点点慢慢变老……”

  这是明雨最常在她耳边唱的歌。

  以前,她唱给挽月听,挽月总是很开心。

  而如今,挽月唱给她听,她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了。

  狠心的明雨。

  张慧和宋挽月的父母在外面足足等了三个小时,架不住火化场的工作人员催了一遍又一遍。

  她没有办法,只能进去去看一看挽月。

  她进去的时候。

  挽月正坐在地上,她的腿半跪着,上身意味着明雨,一只手搂着她的腰,另一手与她十指相扣,呢喃着:“明雨,我说了这么久,你怎么还不理我呢?以前你不是最喜欢絮叨我了吗?”

  “你醒一醒好吗?我答应你,以后我再也不吃油腻的,不点外卖了。”

  “我乖乖听话,每天都会在家里等你回家的。”

  “你的这枚戒指是要给我的么?傻瓜,你还没有亲手给我戴上。”

  “我买了婚纱呢,明雨,你一定会喜欢的。”

  “明雨,你怎么能丢了我呢?我是你的妻子啊……”

  ……

  张慧用手捂住了嘴,转身后脊贴在冰凉的墙壁之上,死死咬着唇克制着不哭出声音。

  ……

  “别走,明雨,求求你。”

  “我求你……”

  爱人缱绻悲哀的挽留回荡了一片空荡凄凉。

  肖明雨再也不能给她回应了。

  而挽月只能看着她的爱人,那个曾经每天睡在她身边,起来会第一时间亲吻她的额头说爱她,把她宠上天说永远不离开她的人……最终只化为那一把冰冷的骨灰,洒在了宋挽月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