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听了想听的话,夜雨时显得很高兴。

  身下的椅子能随意调节高矮,她调到了最低,双腿伸直,几乎与何西烛平视。

  “我都好久没出去过了,外面是什么样子,你能给我讲讲吗?”

  “外面啊。”何西烛席地而坐,她轻轻捏住夜雨时的衣角,像是在挽留一朵不知何时就会被风吹散的云彩,“在我眼里,那是个很美的世界。”

  何西烛讲了许多地方,海螺沟日出时的金山、贝加尔湖博物馆里的海豹、被称为薰衣草故乡的普罗旺斯……

  夜雨时一直安静地听着,她低垂着头,偶尔看去,眼睛里都是淡淡的笑,只是依旧没什么光彩,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似乎只是这样听何西烛讲话,就能让她觉得高兴。

  何西烛知道她看到的世界大多都不太美好,也不多与她互动,只是尽可能挑着最美的景色、最有意思的事情同她细细描述。

  讲了快两个小时,何西烛口干舌燥,嗓子也有些哑了,却还是维持着明媚的笑意。

  门被人推开,姜医生端了水和药片进来,他没看何西烛,仿佛她不存在一样,只对着夜雨时说:“雨时,该吃药了。”

  夜雨时原本放松舒适的神情突然僵硬,她紧绷起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抬头看向姜医生的目光,都有着清晰可见的抗拒。

  姜医生没看到一样,将水杯送到她身前。

  夜雨时没有接,而是无声的与姜医生对峙,连呼吸都刻意调整成警惕的频率。

  这是何西烛第一次感受到她对外界的强烈排斥,就好像蜷缩在自己的世界里,拒绝任何异类的靠近。

  何西烛伸出手,隔着裤子在她大腿上一点点展开,试探着接触到更多面积。

  “听话。”见夜雨时没躲,何西烛再接再厉地直起身子,像是凑到她耳边说悄悄话,“你吃了药睡一觉,等醒了我给你讲故事。”

  夜雨时紧绷到微微发颤的身子似乎平静了一瞬,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加激烈的反抗。

  她确实像姜医生说的那样不会攻击人,只是猛地站起来,打掉他手里的杯子,然后缩到离自己最近的角落里,抱着头,不多时竟发出了细微的呜咽声。

  何西烛一时间愣住了,维持着跪坐在地上的姿势,满脸不知所措。

  姜医生倒是十分平静地弯腰拉了拉何西烛的衣服,示意她先出去。

  普锈钢的水杯并没有摔坏,只是洒了一地的水渍还需要管家上来收拾。

  夜星河明显被刚刚屋子里的动静吓得不轻,许是姜医生不让他进去,这会正凑在门口,扒着不大的门缝往里张望。

  “雨时她怎么了?”夜星河焦急地询问。

  “我是……说错什么了吗?”房门一关,何西烛紧绷的情绪放松下来,想到自己最后的那番话,虽想不明白问题在哪,仍觉得懊恼又自责。

  “不是您的问题。”姜医生冲两人摇了摇头,示意他们先冷静下来。

  他看着手里的药片,露出了为难的表情:“不过之前的计划,怕是不能用了。”

  “这是治疗幻觉的药。”姜医生对何西烛解释道,“从前夜小姐并不排斥,但因为您的关系,她现在对于失去幻觉表现的格外抗拒。”

  “原本想让您引导她克服对幻觉的恐惧,但现在看来,还是需要让夜小姐先分清现实与幻觉。”

  姜医生让何西烛先回家休息,明天再继续。

  何西烛仰头泡在浴缸里,她脑子很乱,想的最多的,都是夜雨时最后发出来的呜咽。

  听上去难过极了,就像是要被人抛弃。

  她是觉得自己让她吃药,是为了离开她吗?

  怎么可能离开呢。何西烛想,她都不知道,自己有多舍不得她。

  水渐渐凉了,连带着体温都失去了最舒适的温度,但何西烛没动,她就像是感觉不到身上的难受,只呆呆地望着浴室里的天花板。

  姜医生的话她记得很清楚,他说,最坏的打算是等夜雨时清醒后,会将自己划分成陌生人,这样她就再难与夜雨时亲近。

  “系统!”何西烛烦躁、无助地揉乱了自己湿淋淋的长发,“她会不要我吗?”

  ——任务定律:无论爱或恨,NPC将永远停留在亲亲身边。

  “你是说,除非死亡,NPC永远不会离开玩家?”

  ——短期分别不算在内。

  “是吗。”何西烛好像突然活过来似的,她跨出浴缸,系上浴袍,浑身上下都冷的要打哆嗦,唯独心里,热的好像能冒火。

  “谢谢你啊系统,不过这么重要的定律,你也不早点告诉我。”

  虽然心里还装着事,但就像是搬开了最重的一块石头,何西烛这天晚上睡得还算不错。

  她早上九点多才起,慢吞吞地洗漱,换完衣服已经十点了,何西烛站在窗户前,看到了对面那辆属于姜医生的小车。

  姜医生平时都是下午才来,今天倒是格外的早。

  她拿出手机给姜医生发了消息,询问需不需要自己过去。

  等了一会,没等来姜医生的回复,倒是夜星河敲响了房门。

  他今天没穿西装,羽绒服里是简单的保暖卫衣,像是没发出过类似的邀请,站在门口有些局促地询问何西烛要不要去家里吃早饭。

  何西烛当然要了,正好她还没点外卖,想着饿一顿了事的。

  姜医生就在客厅喝粥,见到何西烛过来乐呵呵地朝她招手。

  “夜小姐还没起呢,您吃完早饭时间应该正好。”

  何西烛去洗了手,接过管家端来的牛奶燕麦粥和刚炸好的小油条。

  油条还是烫的,一口咬下去,顿时满足的何西烛忍不住嫌弃起那家自己一连吃了好几个月的外卖。

  “她睡前吃了药,等会醒来是清醒的。”姜医生说,“您只要进去同她说说话,夜小姐自己就明白了。”

  “有什么不能说的吗?”何西烛捧着粥碗问。

  “也没什么,只是如果夜小姐说了不好听的话,还请您看在她是病人的份上不要介意。”

  “不会介意的。”何西烛说,“她会说什么?是怪我多管闲事,还是直接让我滚蛋?”

  许是觉得何西烛背景特殊,这辈子也没几个人敢跟她说重话,姜医生只是笑笑,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何西烛觉得自己懂了,她可能听到比滚蛋更难听的。

  管家上了闹钟,照例去问夜雨时吃不吃早饭,姜医生将她拦住,询问何西烛愿不愿意上去。

  何西烛自然答应,她吃完自己剩下的最后一口油条,正对上夜星河欲言又止的表情。

  “还有什么事吗?”

  “是我请您来的。”夜星河终于开口,语气里带着些许恳求,“您可以冲我发火,但……请不要责怪雨时,她病的很严重,受不得刺激。”

  何西烛快被气笑了:“我脾气很好的,你们怎么都不信。”

  “要不等会你们跟我一块进去,觉得我哪句话说错了,就把我拉出去。”

  何西烛看得出来,夜星河对她的提议是真的有点心动,但对于治疗的事情,还得是姜医生做决定。

  他按住了蠢蠢欲动的夜星河:“我相信何小姐,我们就在一楼等您,如果夜小姐肯吃饭,您冲楼下大点声说一句就行。”

  “行。”何西烛点头答应,“放心吧,我上去了。”

  任务二比任务一麻烦多了。何西烛想,见次老婆都跟要打仗一样。

  何西烛站上了三楼,她站在房间外,偷偷趴在门上听动静,好半天没敢进去。

  屋里静悄悄的,也不知是隔音太好,还是夜雨时没有睡醒。

  她推开门瞧了眼,看见床上的被子鼓着,人应该还没起。

  关门进屋,随着靠近床边的每一步,何西烛忍不住屏住呼吸,脑子里想的全都是该怎么叫她起床。

  然而当她走到床边时,却被床上的人吓了一跳。

  夜雨时已经醒了,这会正睁着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也不动,就一错不错地看着她靠近。

  努力摆出正常的微笑,何西烛先站在那平复了一下自己被吓到超速的心跳。

  “早餐是油条和牛奶燕麦粥。”何西烛学着管家的语气,“起来洗漱吧,要我把早餐给你端上来吗?”

  何西烛已经做好了她不会搭理自己,或者让自己出去的准备,然而在坚持同她对视了十多秒后,却得到了一点不一样的收获。

  夜雨时的表情里似乎有一瞬的气闷,然后她拉起被子,将自己整个人从头到脚藏了进去。

  “秦阿姨呢?”她的声音从被子下面传来,听上去闷闷的,“我不要吃别人做的饭。”

  秦阿姨就是管家,何西烛乐了,哄孩子似的哄她:“就是秦阿姨做的,所以咱们起床吃饭好不好?”

  她原本还想用叠字的,但“吃饭饭”什么的,何西烛觉得自己真要说了,一定立马被赶出去。

  “那你是什么?”可能觉得自己说的不够清楚,夜雨时还补充了一句,“姜医生找来的实习医生也不是一个两个了,骗我好玩吗?”

  “我讨厌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家伙,从我屋子里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