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烟只觉得脑子里“嗡”地晃了一下,一时间被思绪涨得头疼,根本捋不出一个头续来。

  怎么回事?这篇怎么会被录用?不……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我应该……

  直到鹿青崖的声音在耳侧响起,她才蓦然回过神来。

  “烟烟,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鹿青崖的话语像是晚风吹过茉莉花丛,颤颤巍巍,透着着令人心颤的脆弱。

  岳烟头脑中的弦猛然绷断了,如梦初醒地一把抱住她,语气很坚定,目光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姐姐,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呀……”

  一个已经逐渐淡去的可怕猜想再次恶魔般缠上来。上次岳烟喝醉时,抱着小说祈求自己的样子又浮现在脑海里。

  鹿青崖像只迷途的小路,依偎在岳烟的臂弯里,连脸也深深地埋进去,好像在逃避什么。

  就算觉得奇怪,姐姐也不至于这么大的反应啊?

  丝毫猜不到鹿青崖想法的岳烟只觉得奇怪,下意识地将鹿青崖抱得紧紧的,连团团从房间里跑出来的时候也没有放开。

  “阿姨,你和姨夫吵架了吗?”

  团团昂着疑惑的大圆眼睛问道。

  好像是被这对称呼唤醒了意识,鹿青崖先是窝在臂弯里小声嗫嚅道:

  “不,没有,我们好好的……”

  然后蓦地抬起头来,水淋淋的眸子定定地望向岳烟:

  “烟烟,你告诉姐姐,你和这件事没有关系……你亲口说给我听好不好?”

  鹿青崖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总之如今回头一看,除了这个亲手救自己出泥潭的岳烟,自己已经一无所有了。

  所以她才害怕。如果岳烟的身上也藏着什么她解不开的结,她真得怀疑自己的灵魂会随着岳烟,被撕裂开一部分。

  鹿青崖本来就瘦得单薄,此时伶仃的肩头抵在岳烟心尖上,惹怜的脆弱渗透过薄软的肌肤,在岳烟心头融成一泓酸楚的柔软。

  她下意识地将鹿青崖抱得紧紧的:

  “姐姐,你说的是什么事?我听不懂,岳烟永远是鹿青崖的岳烟……”

  话落,就感觉到臂弯里浸了一片冷香的濡湿。

  她没有胆量看鹿青崖的眼睛,只听见团团皱着小脸凑过来:

  “鹿阿姨怎么哭了?不哭不哭,团团给阿姨擦眼泪!”

  说着就将肉乎乎的小手伸过来,艰难地挤进鹿青崖和岳烟之间的缝隙里。

  姐姐哭了?岳烟双唇有点发软,正在想怎么安慰,鹿青崖却先低声说道:

  “我就知道,当初我娘骂我的那些话都是对的。那次爹喝多了,把我训了一顿……”

  都过去了,姐姐还提那个糟烂的原生家庭干嘛?

  在原小说里,鹿青崖的父亲这次酒疯事件,就是使得鹿青崖性情转变的重要原因之一。

  在酒桌上谈天的时候,鹿青崖的父亲因为家里只有一个儿子,在儿子多的同乡面前颇为抬不起头来,回家后就把气都撒在鹿青崖身上,还说了很多不中听的话。

  骂鹿青崖是晦气的东西,不该降生在这个家里,扰乱了自己注定有好几个儿子的命数。

  岳烟明白,鹿青崖父母的话都是她心里的刺。一心想要拔出这些刺,岳烟搂着她的脖颈柔声说道:

  “姐姐,别听不爱你的人胡说。

  你是最该降生在这个世界上的,你是上天赐给这个世界的礼物。”

  然而,鹿青崖望向她的眼神居然逐渐冷了下去,带着玻璃般易碎的绝望。

  更可怕的是,一直被岳烟紧紧抱在怀里的那只手抽了回去。

  接着,鹿青崖整个人都慢慢地离开了她。

  “姐姐,你到底怎么了,别离开我……”

  岳烟恨不得把自己的姿态低到尘埃里,就为了能挽住鹿青崖的一只手。

  鹿青崖却收回了指尖,苦涩地强笑了一下:

  “烟烟,你怎么知道那天我爹妈是怎么骂我的?”

  尽管她并不想相信,但是眼前的岳烟显然知道自己并没有说过的一些事情。加上那次岳烟抱着《影后黑化计划》时的祈求:

  “别撕我的书……”

  “你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攥住岳烟手腕的指尖冰凉地颤栗着,暴露了鹿青崖心底濒临崩溃的痛苦。

  岳烟自知失言,没法回答。

  搭在手腕上的手慢慢垂落下去。

  显然是察觉到了房间里的氛围相当异常,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团团还是被她俩这副架势给吓哭了,软乎乎地钻进岳烟怀里,又吸着小鼻子去拉鹿青崖的手:

  “阿姨别生姨父的气……”

  “我、我不生气,团团,阿姨没生气……”鹿青崖确实不像生气的样子,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疲惫,“烟烟,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信的。”

  早晚有这么一天。面对自己已经无法挽回的颓势,岳烟无力地在心中安慰道。

  她并不担心鹿青崖相不相信自己穿书的经历,她只是害怕鹿青崖知道,自己就是造成她一生苦难的罪魁祸首。

  半晌,她缓缓抬起了眸子。这双意气风发的桃花眸子现在却涨得血红,像是一双晶莹的红玻璃石。

  鹿青崖的心猝然一软,甚至有点后悔起来,自己不该把她逼到这个地步的。

  “烟烟,其实……”

  “姐姐,鹿青崖,”好久没有以这三个字称呼眼前人了,最熟悉的名字在唇齿间滚了一遍,岳烟却感觉到陌生的生硬感,“对不起。”

  说罢,又是一阵语塞。

  得到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鹿青崖似乎忽然释然了,或者说是破罐子破摔了。她在沙发对面的餐椅上坐下,也不看岳烟,双眸涣散着不知望向何处。

  两个人都沉默了好久,鹿青崖才哑着声音说道:

  “你……知道那本书的存在。”

  “嗯。”

  岳烟从鼻子里发出窝窝囊囊的声音。不用明说,俩人都知道指的是哪本书。

  鹿青崖的身子僵了一下,继续说道:

  “你知道我们都是书中的人物,也知道我本来的样子。”

  鹿青崖本来的样子,自然是说那个阴险恶毒的形象。

  岳烟有气无力地:

  “嗯。”

  “我……我只是想不明白,”鹿青崖的手心握紧,小蛇似的青筋爬上手背,“既然你知道自己是女主角,为什么还要来找我?你就该按照原来的剧情把我踩在脚下,为什么还要给我希望?”

  说到后来,她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动,支离破碎的情绪险些轰然坍塌。

  “姐姐……对不起,姐姐,我就是这本书的……”

  岳烟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在崩溃痛哭的间隙竭力吐出这几个字。见鹿青崖给自己施舍了几分目光,她拼命挤出最后两个字:

  “作者。”

  说罢,就绝望地垂下头去,等待暴风雨的降临。

  鹿青崖骂她、打她,哪怕是当场让她自杀,她都会毫不犹豫地从窗口跳下去。

  然而可怕的是,鹿青崖偏偏只是沉默。这种沉默像一片柔软的空白,却足以绘成岳烟最恐惧的地狱。

  好像过了好久好久,鹿青崖忽然轻轻嗤笑一声:

  “所以我对你来说,本来只是一个恶毒的工具人,用完就扔掉的那种。”

  “不是的,我……”

  岳烟恨不得把心肝都挖出来捧给她看,可是即使这样做了,恐怕也是毫无意义。毕竟如今审视一下那个小说,鹿青崖确实就是这样的一个“工具人”。

  写这本书的时候,岳烟哪里知道,遭到自己笔尖刻画的都是活生生的生命。她敲下的每一个字,都左右着一个人的命运。

  鹿青崖的背影一下子枯槁了好几岁。

  还想试探着再唤一声姐姐,岳烟看着她沉默的侧颜,很快就意识到:这件从前看来平平无奇的小事,现在对她来说也是奢望了。

  真是可笑。要是有人对自己做出了这些事,而且还奢求自己的原谅,岳烟一定会高调嘲讽那个人的愚蠢的。但是现在,愚蠢的是她自己。

  “姐姐……”岳烟艰难地站起身来,“我知道你现在不想看见我,不用你赶我,我自己走。”

  “姨父你去哪里呀?不许走,姨父不许不要阿姨和团团呜呜呜……”

  团团忙拽着自己姨父的手哭喊道,换来的却只是姨父蹲下身来,揉着自己的脑袋嘱托道:

  “团团,好好陪着你鹿阿姨,别惹她生气。”

  接着,姨父的身影就消失在房门之后,可能是她的腿太短了,怎么追也追不上。她急得直跳脚,赶紧又回来拽鹿青崖:

  “鹿阿姨,你怎么不说让姨父留下来,姨父不要我们了……”

  说着说着,眼看着又要哭鼻子,最终却吓得没有哭出来。

  因为鹿青崖这个当阿姨的居然先她一步哭了出来。

  看来爹妈说得对,我真的是个不该降临在这个世界上的东西……茫茫人海中,连一个能立足的地方都没有。一伤心起来,鹿青崖还是会习惯性地用目光去寻找岳烟,找了半晌,才呆滞地回想起来:

  自己也不过是岳烟笔下众多炮灰里的一员而已。

  她默默无语地呆坐着,团团也不敢出声,咬着指尖哭唧唧地抽气,紧紧地挨着她坐,好像怕她也像岳烟那样离开似的。

  察觉到小家伙的不安,鹿青崖竭力挤出一丝温柔的笑:

  “团团别怕,来,阿姨哄你睡一觉。睡醒起来,一切就都过去了。”

  软趴趴的小脑袋枕在她的膝头,让她想起岳烟枕着自己膝盖撒娇似的样子。她竭力克制着指尖的颤抖,点开了岳烟的微信。

  按下一个选项后,弹出了提示:

  【是否删除好友岳小笨笨】

  岳小笨笨,这还是上次在慈航寺祈福时,她给岳烟起得绰号。

  泪水模糊了视线,连岳烟的微信头像都看不清了。

  指尖悬在【确定】与【取消】两个选项上,迟迟没有落下。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别慌,岳狗子别的不行,哄小鹿的能力一个顶仨。

  本来假条都挂出来了,但还是生死时速地写完了这一章,真的是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喜欢,想好好写个令人满意的结局QAQ再加上最近忙,所以码字就慢了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