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都是岳烟比鹿青崖贪睡,大概是因为昨晚喝醉了酒,鹿青崖倒起得晚了。

  岳烟和团团偷摸从被窝里爬出来的时候,鹿青崖只是在睡梦中蹙了蹙眉,伸展腰肢翻过身去,就又睡着了。

  “鹿阿姨……”

  团团小小地唤了一声,就被岳烟拉住了:

  “咱们轻轻的,别打扰她,让她睡去吧。”

  既然姨夫都这么说了,团团也就乖乖地下床去,不再打扰鹿青崖。

  岳烟说让她轻轻的,她倒记住了这句嘱咐。洗脸时无意间照见镜中的自己之后,强忍住惊叫,小嘴紧闭地颠颠儿跑出来,使劲儿摇着岳烟的胳膊:

  “呜呜呜呜呜呜……”

  刚开始被她吓了一跳,等看清了是她之后,才又好笑又无奈地扑哧了一声:

  “团团,我说轻轻的,是指咱们小声说话就行了,不是不让你说话。”

  “哦……”

  团团这才放心地张了张嘴巴,憋得通红的小脸儿也松弛下来。点着自己的眉间,她急促地低声道:

  “姨夫姨夫,快看我脸上!”

  岳烟低头一看,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作为始作俑者,岳烟忍着笑意,故作惊讶地蹲下身来,与团团平视着惊奇道:

  “团团,你的脸上怎么长出花来了?”

  团团也被这件事惊得语无伦次:

  “我、我也不知道,刚才去洗脸的时候,对着镜子一下子就看见了,我都没舍得洗脸,怕给洗掉了……”

  白嫩嫩的额头上,一双眉毛之间,有一朵怒放的小茉莉花。花瓣是青白渐变的,花蕊也是黄灿灿的,看着就觉得闻到了馨香。

  这是昨天晚上,趁着团团和鹿青崖都睡着了,岳烟偷偷用眼影画上去的。

  到了她表演的时间了,岳烟一脸欣喜地揽着团团的肩膀,念出准备已久的台词:

  “团团,我听说只有上辈子是公主的人,才能在脸上长出花来呢。”

  团团的大眼睛本来就圆,一惊讶就显得更大了:

  “真的吗?姨夫,我上辈子是公主吗?”

  岳烟捏着下巴,非常认真地思索道:

  “我也不知道……不过从这朵花来看,应该是这样的了。”

  小孩子演话剧还谈不上表演技巧什么的,无非就是展现得阳光一点、自信一点,看起来可爱罢了。

  团团缺的恰恰就是这股劲儿。这孩子一直觉得自己很差劲似的,遇到事情,第一个念头总是怀疑自己做不好。

  岳烟这招也算是对镜下药了。

  果然,听说了这个说法,团团整个孩子都亮了起来。

  踩着凳子刷牙的时候,团团主动跟旁边不踩凳子刷牙的岳烟说道:

  “姨夫,待会儿你陪我背台词好不好呀?”

  因此,当鹿青崖起床的时候,就看见有两个心理年龄都不大的家伙在隔壁房间里,嘁嘁喳喳地说着些她听不懂的东西:

  “哦,我尊贵的公主,你怎么如此美丽?”

  烟烟这是什么鬼腔调?像是那种夸张的译制片。

  鹿青崖忍着笑,从门缝往里看,就瞧见团团站在岳烟对面,用更翻译腔的声音说道:

  “猎人哥哥,是我那恶毒的继母派你来杀我的吗?”

  算了,团团开心就好。

  鹿青崖任由她俩在里头折腾,自己来到卫生间里洗漱。然而一照镜子,她就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脸上这几个大字是谁写的!

  从耳后到脖颈,一大片的肌肤,写了一长串的字:

  这是岳烟的爱人,闲人勿动。

  这里是用黑色写的,可能是眼线笔。旁边又蘸着红色眼影做了个批注:

  她咬人可疼了,勿动勿动。

  下面又画了几个重点号。

  都不用问,鹿青崖就知道这件事是谁干的,瞬间哭笑不得。

  昨晚岳烟想着要“报仇”,在给团团画花的时候顺手写了这些字作为报复。

  所以,团团还在背台词的时候,就看见一缕香风旋转着就刮了进来,一下子捏住了姨夫的耳朵。

  “诶诶诶,姐姐别急姐姐别急……”

  一对上鹿青崖的目光,岳烟就笑得喘不过气来,赶紧求饶道。

  “团团你背你的,”温柔地安抚过团团后,鹿青崖又羞恼地转过头来,“世上的坏心眼都让你长尽了!”

  话是这么说,团团却背不下去了:

  “鹿阿姨为什么这么说呀?”

  气急败坏的鹿青崖把头发一撩:

  “团团你看你姨夫这个坏东西,在我脖子上写的这是什么?”

  说罢,一眼就看见了团团的眉心上也画了东西,忽然就后悔起来。

  看着团团的那朵茉莉花,她就意识到,岳烟那家伙肯定是给团团编了什么神话,为了让团团相信,还画了这朵花来配合。

  要是自己此时揭穿了,这些字样其实是岳烟写上去的,那团团岂不是也要受伤了?

  她在这边盘算着,那边团团却没想这么多,正在非常认真地读着她脖子上的字。

  团团认字有限,艰难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

  “这是……岳烟的……受人……”

  不认识爱字,就给念成受字。

  岳烟一听这个读法,笑得差点肚皮抽筋。没想到这还不算,团团后面还有大招:

  “她口.交人可疼了……”

  “好了好了团团你别念了……”

  鹿青崖放下了长发,讪讪地说道。

  看看鹿阿姨奇怪的神色,再去看看姨夫快要笑抽过去的样子,团团更奇怪了,去拽岳烟的袖口:

  “姨夫,脸上有花说明上辈子是公主,那脸上有这些字说明什么?”

  岳烟眼珠子一转,狗狗祟祟地趴在团团耳朵上说道:

  “说明呀……她上辈子是只小鹿,但是被狐狸打过。”

  团团没太听懂:

  “被狐狸打过?”

  “对呀,就是打屁股,啪啪的那种,”岳烟绘声绘色地讲道,“然后呀,她还被狐狸按住了,根本就跑不掉,只能呜呜地叫。”

  鹿青崖看见团团忽然看向自己,眼神里充满同情。

  这个岳烟……鹿青崖无可奈何,只能把团团拉到自己这边来:

  “团团过来,阿姨教你演戏,别跟她学坏了。”

  陪着团团把整个剧本都捋了几遍,又教了她几处台词怎么拿捏节奏,也就差不多了。

  毕竟不是每个孩子都有影后指导,教得太多,反而不公平了。

  出门吃饭之前,岳烟却钻进了驾驶位,神秘兮兮地对身后俩人说道:

  “我领你们去个地方。”

  鹿青崖万万没想到,她口中这个所谓的“地方”,居然是寺庙?

  好久没来过人这么多的地方了,鹿青崖一时竟有点紧张。

  岳烟准备得倒齐全,口罩墨镜鸭舌帽一应俱全,把鹿青崖包裹得严严实实。

  她还是有点犹豫着不敢下车,被岳烟一把拉出来,扣上一顶大檐的鸭舌帽:

  “来呀,这可是烟火气的快乐。”

  被岳烟护在怀里,她安心了些,紧紧攥着团团的手在人群之间穿行。

  进山门之前的街上全是小摊,夹着道一家挨一家,烈火烹油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山门像是一道闸,把人间烟火都堵在了这一条小巷里。

  岳烟身先士卒地帮她俩在人群里挤出路来,不时地回头问她俩想吃什么,得到回应后就到摊子前面去排队。

  鹿青崖就抱着团团在队伍之外等着她。不一会儿,就看见岳烟被人挤得发丝凌乱,拎着热腾腾的小吃兴高采烈地蹦跶过来。

  真好,像是寻常的夫妻一样。当岳烟将糯米糕塞进她口中的时候,鹿青崖忍不住在心里想道。

  一路上路过各种摊子,卖什么的都有,岳烟的脑袋四处张望着,好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烟烟,你到底要买什么?”

  鹿青崖捂着口罩,压低了声音问道。

  岳烟没回答,只是把目光落在一个卖衣服的摊子上。让她领着团团在旁边等着,然后就挤了进去。

  没多久,又拎着一件衣服挤了出来。

  只看了一眼这件衣服,鹿青崖就觉得哭笑不得:

  “这是什么,慈航寺的周边吗?”

  费了这么大劲,岳烟却只是买了一件很普通的黑色T恤,看尺寸应该是给团团买的。

  整件衣服都是黑的,除了后背上印了个很朋克的菩萨画像,其余的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了。

  “烟烟,这是什么意思?”

  看着殷勤地给团团换衣服的岳烟,以及乖巧地配合换衣服的团团,鹿青崖越发迷惑了。

  拉直了衣摆,岳烟对着团团背后的观音菩萨双手合十,然后非常霸气地说道:

  “团团别怕,咱们背后有人!这人后台老硬了,肯定能保佑你拿到角色!”

  鹿青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脑子有泡的是自己还是岳烟。

  本来以为岳烟的幺蛾子差不多了,没想到路过山门的时候,岳烟还是走了进去。

  鹿青崖只得也跟进去,一进门,就看见满树的红光被树枝撕碎,淋淋漓漓地染了岳烟一身。

  抬眸时,见一株古槐树守在庙门口,上面系满了红鲜鲜的飘带,每根带子上都写着一个心愿。

  “姐姐,我想去烧柱香。”

  岳烟说道。

  鹿青崖倒没有这种习惯,只说那你去吧,忽然又想起来:

  “你有火吗?”

  “我有呢,”岳烟有点小得意地亮出她给的那只打火机,“看,我保存得多好。”

  鹿青崖本打算在原地等着,转念又一想,来都来了,就算不烧香,那许个愿也是好的,反正就是随手的事。

  因此就买了两根带子,自己和团团一人一根。

  提起笔的时候,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写什么。

  团团也在旁边冥思苦想,最后连拼音带汉字的不知道写了些什么。

  鹿青崖比她高,视线稍微一偏就不小心看见了。她也不瞒着鹿青崖,没怎么遮挡。

  只见她写着:

  要是姨夫和阿姨是我的爸爸妈妈就好了。

  这孩子……鹿青崖心里有些复杂,忽然脸上一红,将红绸捂得严严实实,偷偷写下了心愿。

  堪堪落笔,就被人在肩上拍了一下:

  “姐姐,写得什么?”

  岳烟嬉皮笑脸地凑过来。

  鹿青崖下意识地抢过绸子护在怀里:

  “说破就不灵了……你怎么了?”

  敏锐地捕捉到她眉尖稍蹙了一下,鹿青崖赶忙问道。

  岳烟只是将袖口向下拉了拉:

  “没事儿,就是刚才上香人太多了,拥挤的时候不小心烫了一下。”

  “啊?不要紧吧?”

  鹿青崖焦心地问道。

  趁着人多拥挤,岳烟和她蹭了蹭脸颊,小声笑道:

  “真没事的。姐姐,我帮你把绸子系上去吧?”

  “我自己来吧。”

  鹿青崖还是不放心她的伤,时不时地用眼睛瞄着,小声说道。

  岳烟只好撒开了手,没想到双手才放下,忽然被一缕柔软握住了左手腕。

  烫伤的左手被鹿青崖举到眼前,见上面已经起了几个小小的燎泡。

  都这样了还说没事,鹿青崖不由得责备地看了她一眼。

  见她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似的垂下脑袋,鹿青崖又心软了。无奈一叹,竟将红绸系到这只手腕上。

  岳烟惊道:

  “姐姐,你干嘛呀?”

  “反正我的愿望跟你有关,不如系在伤口旁边,保佑你这个笨笨早点痊愈,”鹿青崖点了下她的鼻尖嗔道,“再说了,有你在,我什么愿望实现不了啊?”

  “对对对,有我在,姐姐有什么愿望我都帮姐姐实现!”

  岳烟笑得见牙不见眼,一口白牙贴了上来,趁机在鹿青崖脸颊“啵”地亲了一大口。

  “这么多人呢!”

  鹿青崖羞赧道,故意不再理这个轻薄的小笨蛋,等团□□好了红绸,牵起团团就走。

  岳烟就在后面巴巴地跟着。

  这次鹿青崖说什么都不让她开车了,从柜子里取出一管药膏,递给后座的她:

  “快点把伤口处理一下,要是感染了可不准哭啊。”

  岳烟只好乖乖地抹药。

  她今天穿的衣服袖子很松,为了不让衣服碰到药膏和伤口,一路上都举着手走路。到了学校礼堂的时候,老师差点以为她要发言。

  不过说来奇怪,今天负责排练的老师居然不是叶老师,而是一个戴着眼镜、总是铁青着脸的妇女。

  “团团,你认识她吗?”

  岳烟小声问道。

  团团迟疑着点点头:

  “好、好像是……我们年级的……主人?”

  想了想,岳烟反问道:

  “应该叫主任吧?”

  “嗯嗯嗯!”团团霍然开朗地点头称是,又拉住了岳烟的衣摆,“姨夫,她好凶的,我害怕。”

  安慰了团团几句,岳烟就看见鹿青崖已经走了上去,很温柔地跟那个老师打了个招呼:

  “您好,请问这个班的班主任叶老师今天有事吗?”

  大概是刚才去寺庙的时候,鹿青崖把自己捂得太严实了,一般人很难认出来,主任就把她当成了一个普通的学生家长。

  尤其是看到她家的小孩是团团的时候,主任的语气越发趾高气昂起来:

  “叶颂英出事了,以后这个班都是我来管了。”

  岳烟不禁吃了一惊:

  “叶老师出了什么事?”

  也不知道叶老师到底做了什么让人不齿的事,主任轻蔑地嗤笑一声。

  还没解释,目光无意中落在团团身上,主任把戴着大钻戒的手指头一指:

  “还不是跟这个倒霉孩子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