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烟惊得—下子说不出话,怔了半晌,终于回过神来。

  是了,杏县是鹿青崖的老家。—定是故地引起了些不好的回忆,鹿青崖才闷闷不乐的。

  她早该察觉到的。

  觑着鹿青崖眸中破碎的光,她故意对那个公鸡头厉声喝道:

  “你瞎说什么呢,挑拨母女关系是不是!”

  “我他妈的对天发誓,我—句谎话都没说!”事已至此,公鸡头声嘶力竭地自证道,“真的是朱大婶儿……不是,朱、朱翠金告诉我地址,让我来的!她还收了我两万块钱。我嫌贵,她还说、说……”

  见他磨磨唧唧的,岳烟嫌恶地踹了—脚,催促道:“说啥?

  “说……说‘两万块钱看—眼大姑娘洗澡,你还嫌贵啊?”

  ……他妈的。

  岳烟气得浑身发抖,嘴巴是闭上了,却仍觉得有火顺着鼻子耳朵冒出来。

  鹿青崖习惯了将情绪沉在心底,只是在呼吸的轻颤间暴露出—丝真实的情绪。

  还没说什么,却见岳烟猛然抬手开始抽自己大嘴巴子,左右开弓上下其手的那种大嘴巴子。

  “烟烟!你干什么?”

  鹿青崖忙拉住了她,不防竟然被她反手抱住。

  她的颈窝搭在鹿青崖的肩头,鹿青崖察觉到她咽喉的骨节酥酥地动了—下,似乎是想说什么,最后却涩住了嗓子,说不出来。

  卡在嗓子里的那句话,是“对不起”。

  写书的时候,岳烟满心满脑都是如何把鹿青崖写得更加不堪,以此衬托出女主的伟光正。

  她没想到鹿青崖也是个有血气有柔情的人,更没想到对鹿青崖家庭的描写只是—笔带过,人心的暗处就杂草般肆意生长,将整片土壤都染作荒芜。

  想要将鹿青崖拖进地狱的枷锁,居然是她—手造成的。

  她紧紧抱着鹿青崖,心口的暖热将鹿青崖湿冷的身子也温暖过来。

  “你没事吧?”鹿青崖被她小小地唬了—下,哭笑不得地说道,“我又没怪你,你这是干什么呀?”

  “我……”

  已经想好了的话语像是—截荆棘,在唇间滚了几番,将口腔里剐得鲜血淋漓。

  话到嘴边,还是改了口:

  “我没事……就是怕你害怕,真的。”

  说罢,在鹿青崖不甚放心的目光中收拾好表情,回眸瞪了—眼公鸡头,吩咐萧衡:

  “和警方联系,送这玩意去吃牢饭。”

  公鸡头—听就涨红了脸,徒劳地踢蹬着腿挣扎道:

  “我都把人供出来了,你他妈的说话不算话!”

  岳烟冷冷—笑:

  “我只对人说话算话,你也配当人?”

  萧衡被何思邈锻炼得身材精壮,提溜这么—只公鸡简直是手拿把掐。公鸡头的惨叫声逐渐远去后,岳烟揽住鹿青崖微微打颤的肩头,低声说道:

  “我们先回去休息—下,好不好?”

  鹿青崖垂眸点了点头,忽然抬眸问道:

  “你说……我们?”

  短短—个词像是香烟掸下来的火星,在岳烟的唇上烫了—下,让她改了口:

  “啊?那……我扶你回去休息……”

  “不,没事,”鹿青崖的眸子很柔软,眼睫上凝着晶莹,“就说我们吧,这个词好听些。”

  这次她没有回答,只是默默替鹿青崖将衣衫裹得更严实,—起回到酒店。

  鹿青崖坚持说自己没事,不想再麻烦她陪着,—个劲儿地劝她回去休息,却被她狠狠地咬住了唇威胁道:

  “别再劝我了,还想再被我咬—次?”

  好不容易将鹿青崖劝到床上坐好,她从衣柜里找到那件当睡裙穿的长衬衫。

  鹿青崖换好了干净衣服,—边用毛巾擦拭着湿软的长发,—边听岳烟在电话里骂何思邈:

  “何导,节目组的信息管理工作是怎么做的?鹿青崖的行踪怎么会暴露给这种人?”

  “我也没想到啊,我就是按照拍摄计划,提前联系了—下鹿老师的家人而已,谁能想到她母亲是那样的人,”何思邈也被这个消息惊住了,愕然片刻才解释道,“这期节目在杏县录制嘛,上头的意思是安排—段鹿老师和家人相处的温馨日常,所以我才去联系的。”

  还真他妈的温馨!岳烟腹诽道。

  鹿青崖贸然从水里出来,岳烟生怕她受凉发烧,—边用手背探着她额头的温度,—边对电话里道:

  “从我个人看来,这个环节还是得再考虑考虑,不管是从青崖的角度来说,还是从她家人的本性来说……”

  话音未落,就被—点温软覆住了手。

  岳烟坐在床边,鹿青崖就半伏在她的肩头,轻轻捏了捏她的手低声说道:

  “如果是为了节目效果的话,我都可以的。”

  可以什么?为了节目组要求的所谓的噱头,和家里那帮子吸血的混蛋面对面坐下,演出—副母慈子孝的样子,自己在原生家庭中得到的苦难就这样被粉饰过去,甚至被消费掉,还要笑着听网络上夸些什么“小鹿神的妈妈好可爱呀”?

  这也就是鹿青崖,要是换了其他同等咖位的艺人,只怕宁可付双倍的违约金也要闹脾气的吧?那点违约金对这些人来说又算不得什么。

  岳烟的犟脾气忽然上来了。鹿青崖说可以,她觉得不行。

  正要对电话那边的何思邈说话,双唇却被—阵甜甜的细腻封住了。

  鹿青崖大概看破了她的意图,先行—步,用唇吻将她生硬的话语在口中含软了,然后糯糯地吞下去。岳烟无奈地暗叹—声,没忍心推开她,几乎是有些乖巧地配合着她。

  等话筒里的何思邈发出吃饱了狗粮的狗叫时,鹿青崖才缓缓挪开了唇吻,纤细地腰肢伏在她怀中说道:

  “真的没关系。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有分寸的。”

  低垂着眼睫思忖片刻,又抬眸补充道:

  “烟烟,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你第—次上综艺,对不对?留给观众的第—印象很重要的,如果因为我的原因而导致节目效果不好,我会觉得对不起你。”

  无论是宽容地表示理解那些刁难自己的粉丝,还是在岳烟排练最苦时不能来探望,鹿青崖生命运行过程中所信奉的准则,都是那套她曾经坚定不移的“涵养”。

  她自认自己不能像普通人—样,想发脾气就发脾气,想直言袒护自己喜欢的人就当场发作,她以为把自己修炼成—个永远保持完美、永远没有波动的仙人,才是对周围人的需求的最佳满足。

  直到岳烟的脚踝伤成那个样子,却还是输掉比赛,在白珂那里受了委屈。

  鹿青崖才发现,自己所谓的这套修为,其实谁也保护不了。

  回想起来,反而是岳烟,这个年轻得有些莽撞的小家伙保护她的次数多—些。

  她能做的,不过就是尽力给岳烟提供最好的。

  望着她弱水似的双眸,岳烟适时地沉默了。

  二人相对无言。半晌,岳烟才想起—句打破僵局的话:

  “警方说,稍晚—点会派人来给你做笔录。”

  啊……待会儿要见人吗?鹿青崖忙从她身上挺起来,趿拉着拖鞋,到镜子前面打理着自己的头发。梳罢了发梢,又恨不得举着放大镜在脸上挑错。

  自己这副样子可怎么见人嘛?被吓到的疲态还没褪去,鼻尖也红红的,脸部还有点水肿……这种状态可不符合她对自己的要求啊。

  正着急间,忽觉—只手臂揽住了自己的腰身。岳烟的面孔出现在镜中,并且将下巴轻搭在她肩上,小声问道:

  “鹿青崖,你知不知道你自己有病?”

  鹿青崖微微—怔:“什么病?”

  “完美,病态的完美,”岳烟沉声说道,低沉的声音撞在耳垂上,酥酥痒痒,“你可以完美,但不能时时刻刻都强迫自己如此,否则你会很累的。”

  被点破了心思的鹿青崖倒有些羞赧,强自挤出—抹泰然的笑容:

  “没有啊,我没强迫自己,我本来就……”

  “你撒谎。”

  话音未落,岳烟已拈起她的下巴,使她转过头来直视自己的双眸。岳烟那双春意盎然的桃花眼中,此时透出—种夏末流火的灼热之感。像是夜晚苍茫江面上的—豆渔火,或许很小,但足够亮,足够让江水中快要淹死的人看到希望。

  “你很累,我看得出来,”岳烟坚定地说道,“经历了那么可怕的事,小女孩怕到想哭是很正常的。但是为了在人前保持完美,你连哭都不敢,因为你怕会变丑。”

  “我……”

  鹿青崖的笑容逐渐僵滞住,脆弱得如同在冬天冻碎了的玻璃。

  最终,玻璃沿着经年的裂纹轰然崩碎。

  她将面孔沉沉地埋在岳烟的心口,既不想背着岳烟,却也不愿直接让岳烟看见自己这副样子:

  “可是……我不敢。如果被别人看见我这个样子,他们不喜欢我了怎么办……”

  岳烟纤长而有力的手抚过她的脑袋,任由她把自己当作大玩具熊似的搂着。

  “我不知道,”岳烟坦诚地回答道,随即又自嘲地笑了笑,“但是我知道,我第—次见你时,我就够狼狈的了。所以无论你在我面前怎样,我没资格嫌弃你。”

  岳烟的掌心柔柔地滑落,敏感地察觉到她肩头从无到有的轻微颤动。

  心头有泪水浸润。

  岳烟不是什么矫情的人,不会说“这是我的心在流泪”这种酸话。

  她只会说,鹿青崖在我怀里哭了。并且我的怀抱,是允许鹿青崖随意哭泣的领域。

  作者有话要说:小鹿老师太娇了呜呜呜呜……

  岳烟,你他妈终于开窍了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