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倒是有空来看我这把老骨头。”

  四合院里, 茶香飘渺,新生的花树伸着枝桠,往外探着,像个调皮的小姑娘, 欲一悟春色。

  沈老太穿了一身旗袍, 剪裁精致, 烫金的滚边绕了一圈,绸缎上手工刺绣着一朵又一朵暗莲。雍容华贵, 颇有气度。阿妈站在她的身后, 穿了一身青色的袍子,明明活在二十一世纪, 但这一方小天地里, 大家的日子竟然过得跟民国无二。

  斐凝是个异类,一身休闲款的西装, 高跟鞋,把手里的包放在藤椅上, 在沈老太的眼神暗示下入座。

  刚一落座,屁股蹲碰到椅子,阿妈就颇有眼力尔见地上前, 把沈老太刚刚沏好的茶端过来一杯。

  “上好的雨前龙井, 你尝尝。”

  老太太今天一如既往地精致,指甲上都贴着闪闪的小金箔, 小手指一钩,意思到了。

  斐凝点了点头, 看着面前的茶杯,她端起茶杯,白色的瓷器上有青色的暗纹。

  “这杯子是上次拍的明朝的?”斐凝记起来。

  当时老太太过生, 花了六十万,拍了一套瓷器。

  沈老太喜上眉梢,说:“就知道你记性好。”

  她看着斐凝用茶盏拨弄了下水,又见她举杯闻了闻,若有若无地念起一句诗来。

  “眼底闲云乱不开,偶随麋鹿入云来。平生于物元无取,消受山中水一杯。”(注1)

  “这茶配这杯,尚可吧?”

  斐凝哪里有说不好的道理,喝一口茶,放下杯,刚想开口,沈老太就抢先一步说话了。

  “行了,我知道你今天来是想说什么。”

  斐凝对着沈老太尊敬,被抢了话也不着急,只转着食指上的银色宝格丽戒指,轻轻一圈,笑了笑,“你当然是懂的。”

  “这件事跟我是有点关系。”沈老太摆摆手,让阿妈下去。屋子里就留下她们两个人,“不过我也没有做什么,只是顺水推舟,找人把事情闹大了片刻。”

  “为何?”斐凝询问。

  沈老太细眉一挑,“那我还不是为你操心?”

  “上次你可跪在这里,跟我说了,你对她是什么心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现在可好了。她都要跟别人跑了。”

  “斐凝,你听你沈姨一句话。若爱上女人这件事无可改变,那起码也该落在自家人的怀里吧。”

  沈老太绕着弯说着,“我也不是什么老古董了,再过几年,也就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身边贴己的人说来说去就你一个,斐凝啊,姨不是不疼你,只是给你的东西太多,也不好。”

  斐凝低着头,嗯了一声。

  “沈姨,我知道。”

  捧杀的道理,大家都明白。

  “这出戏是演给我那不孝女云岫看的。”沈老太叹了口气,“事情到这一步,我跟她都有责任。提前看看她的反应,也算是再为你做一件事。”

  斐凝不明白为何沈老太的态度能够变化如此,但既然长辈有心,她也只有受着。

  怪不得背后之人敢这么明目张胆,原来是因为有沈老太推波助澜。

  斐凝今日来就是想印证自己的猜想,顺便看看她的态度。

  现在一切都明了了,也就什么都放下了。

  斐凝一走,沈老太就跟阿妈唠嗑。

  “我那可赌了三个玉镯子,跟李家那老太太争我孙女的归宿。”

  阿妈自然是欣慰地,“太太跟李家夫人联系上就好,再怎么说也是从小长到大的朋友,这一结婚就断了联系,也是可惜。”

  提及此,沈老太哼了一声。

  “这联系是她要断的,跟我可没关系。”

  当年她先定下婚事,李玉宛跟她生气,又是动荡年代,沈老太去西南避一避,而李玉宛却出海去了外国。后来再也没有消息。

  她嫁了个外国人,一直在国外,近几年才回国,但人也不在北京,听人说是在南方水城买了一个小院,死了丈夫,回来过老年寡妇生活。

  “那也得多亏上次去南方遇到了,不然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联系上呢。”阿妈又叨叨,“那还是这缘分,断不了啊。”

  沈老太端起茶,轻笑一声,没多说。

  其实她心里比谁都清楚,能再相遇靠的可不是缘分,而是预谋。

  这把年纪的老人了,也不谈什么情情爱爱了,再见面的时候,幼时的荒唐都变得怅惘。那个时候割舍不掉的恨意,也变得无足轻重了。

  沈老太轻咳一声,拿出一方手绢,那手绢上绣着一朵玉兰。

  阿妈看了,忍不住又感叹一次,“太太,这李夫人的绣花的手艺,真是绝妙。”

  只是这手帕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并不像是上次见面,李夫人赠给沈老太的那一方。

  沈老太拢了拢自己的白发,没多说。

  兢兢业业活了一辈子,守着大小姐的名分,却不料老了,又叛逆了起来。

  ——*

  排演期间,沈妍跟禾悦一同回女团的宿舍,一进门,受了热烈欢迎不说,还迎面来一顿闻讯。

  谈田田嘘寒问暖半天,沈妍这才得空喘口气,一转身,禾悦又跟她讲话。

  “姐,我总觉得有点奇怪。”她说。

  “奇怪什么?”沈妍伸手把脑袋上的钢夹取下来,藏在头发里,夹得她有点头皮发疼。

  “那个何千遇。”禾悦苦口婆心地说,“她看上去,我总觉得她有问题。就,姐,蹭热度什么的你知道吧?”

  沈妍把夹子取下,放在桌面上,三个黑色的钢夹,摆得整整齐齐,像是排队罚站的士兵。

  她手轻轻一拨,让三个钢夹之间的距离相等。

  谈田田凑过来,嘻嘻一笑,说:“什么?谁?”

  “上次一同吃过饭的那个。”禾悦说,“一个女演员。”

  “哦哦哦!那不是沈妍姐朋友吗?”谈田田想起来了。

  言自西听到这,往这边看了一眼。

  沈妍伸了个懒腰,说,“是。”她又冲着禾悦说,“别担心。”沈妍想起跟何千遇的几次见面来,“她骨子里不坏。”只是际遇阴差阳错,兜兜转转,人总有走岔路的时候。

  “可是姐!”禾悦总觉得跟何千遇接触的时候,感觉怪怪的,贼不舒服。

  她看上去很单纯,但是心里似乎总在盘算什么。

  禾悦不喜欢她。

  沈妍敲了下禾悦的脑袋,“不相信我?”

  “我看人的眼光还行。”她语气似含深意,“看你如此,看她也如此。”

  她说完这话,就上楼去了,留下偷听的谈田田一头雾水,禾悦却白了脸色,坐在沙发上,一下明白了沈妍的话。

  言自西看着禾悦如此,挑了挑眉。

  沈妍说得没错,虽然她不熟悉何千遇,但按照禾悦这番话来说,她们之间,的确有相似之处。

  最开始在那一档子选秀节目里,禾悦未尝不是做着和何千遇类似的事情。

  她这忽然的警惕,不过是同类遇到同类时,本能的反应罢了。

  ——*

  禾悦的话对沈妍没有造成任何影响,大家选定了要演《夺杀》以后,就必然要做出成绩来。踢馆赛制,她作为踢馆嘉宾必须拿到s级别的导演认可卡,才能留在这个舞台。同时,残酷的是,在这一场表演中,她和她的搭档,既是搭档,也是对手。

  现在已经不是团队晋级赛了,而是个人评级升降赛。

  一场表演中,只能有一个s诞生。

  最后出演大戏的,只有七名s卡选手可以出演。

  且何千遇本来就在危机边缘徘徊。

  她已经连续两场拿到a级判定了,如果这一次再拿不到s,那么就会进入淘汰赛,和其他人一起争夺s的卡位。

  选沈妍,实在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就连经纪公司知道了她这样做,也是对她劈头盖脸一顿骂。她不是沈妍,做有些事情,就算有自己的道理,公司也不会支持。何千遇没办法,只能受着。之前那部古装剧出道后,她一直在演绎一些带有中性气质的少年角色,少有突破。这次参加综艺,也是考虑到想让别人看到她更多的可能性。

  公司跟节目组谈好了,最后大戏位置上必然是有她的。

  这其中有没有景玉牵线搭桥去说这件事,一目了然。

  但她偏偏在这关键时刻,要选沈妍作为队友和对手。

  公司怎么可能不骂她?

  骂归骂,骂完以后又冷静下来,已经开始着手谋划利用沈妍的cp体质和两个人之前的关系炒作带热度了。

  何千遇知道,也默认了。

  她看着沈妍朝着她走过来,排练室里,镜子中折射出好多个她,真真假假,让人分不清。

  “hi,你来了。”沈妍取下帽子,跟她打招呼。

  何千遇嗯了一声,“我才来十分钟。”

  事实上,她已经在这里待了半个小时。

  沈妍也没有戳穿她,“剧本你看了吗?”

  她今天来的路上,把自己演过的片段看了,又把改编后的剧本看了。

  何千遇皱眉:“剧本?”

  “我以为今天会有助理打印好......”她的确是忘了。

  沈妍叹了口气,从包里拿出自己的剧本,递过来:“看这个吧。”

  “有些事情可以先自己做好的。”她随口一说。

  何千遇攥着剧本的一角,总觉得这话里有话,梗在她心口,让她觉得不舒服。

  沈妍她,是不是,真的瞧不上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1:《饮龙井》,孙一元。

  菩萨一尊就够了,你我皆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