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云愕然停在原地, 辨认出声音的主人后,一阵寒意瞬间攀上脊背。
他低头去看凌霜铭的尸首,却对上一双明锐眼眸。
凌霜铭就在这愣神刹那结起剑印, 抵在他的颈项处:“放我下来。”
沈初云讶然道:“你竟没有死……不对, 我确认过的, 你早就生机断绝,绝无可能复生!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凌霜铭指尖微微用力, 剑气轻而易举地划破肌肤, 带起几滴血珠,也让他的话立时止住。
疼痛刺激了他的神经, 也明确地传达了一个讯息——怕是真的起尸了。
这是仙侠的世界,一切皆有可能嘛。
穿过来这么久, 他早该习惯的。
沈初云竭力修复着自己崩溃的三观, 双手的力道不觉松懈,愣愣地看怀中“尸首”一脸嫌恶地拨开他的双臂下了地, 迤迤然往殿内折返。
凌霜铭扶着门扇等了片刻不见沈初云跟上,便回首望向他。
终年不见日光的双眸被屋外光线刺痛, 眼睫不由颤了颤。待看清沈初云只是在发呆后,双眸掠过丝无奈。
他撩起寝衣的宽袖, 向沈初云伸出纤细苍白的手:“愣着作甚,随我进来。”
只是他不知, 他惨白的肌肤在天光照射下,愈发剔透得似冰晶雕琢而成。整个人看上去宛若方从九泉飘回人间的幽灵,配合他招揽的动作,简直令人胆寒发竖。
沈初云猛地打个寒颤, 身体先理智一步有了反应, 自腰封中噌地抽柄软剑, 对着朝他抓来的手直直斩出。
凌霜铭却是从容不迫地冷笑一声,澄澈眼瞳倒映着迎面迅疾而来的那截秋霜。
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只是微微抬手,纤长手指已然将剑锋夹1住。
见沈初云手腕一抖还欲挣扎,他指尖泛起微光,两指轻轻一拢,由千年玄铁并龙穗铸成的长剑顿时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
“好剑,折断便可惜了。”凌霜铭手指一弹,松开沈初云的软剑,望着后者惊惧的脸色,轻笑道,“你的性命我可没兴趣,只是有事找你相商。”
沈初云一眼将这抹煦笑意收进眼底,心底恐惧不觉间被驱散泰半,有些恍惚地按他的吩咐回到殿内。
鬼魅可不会露出这样的笑,沈初云暗自思忖道。
但眼前这人似乎变了不少,从前的那位试剑峰长老可不会和温润二字沾半点边。
这样的凌霜铭让人无法生出厌恶之情,甚至还想与他靠得更近些。
二人回到寝殿,倒是一时都没有话说。
凌霜铭站了许久,不常活动的腿早有些麻,便自行寻了张软榻斜靠着,若有所思地看沈初云忙前忙后,一丝不苟地将结界修补完整。
做完一切,沈初云也想好了话头:“你的身体到底怎么回事?气息全无,经脉枯竭,却能动用灵力,这根本是超乎了常识。”
凌霜铭笑而不答,只是低头摆弄桌上放置的烛台,将其推远了些。在他收回手时,葱白指尖泛起一圈醒目绯红,但不等沈初云看清便很快被广袖遮掩。
“你用了醉南柯。”
凌霜铭闻言,有些意外地抬眼。
没想到沈初云竟能在短短几息就猜出如此冷僻的丹药,倒值得刮目相待了。
见他默认,沈初云却十分不痛快,在胸膛间莫名其妙升起的烦躁驱使下,他壮起胆子说:“醉南柯可令逝者起死回生,也可令生者陷入半死状态。药效存在期间,身体虽生息断绝却可行动如常,但四十日期限一过,你会立刻化作一抔飞灰。玉清派这些年耗费了多少天材地宝方使你恢复,你却将自己逼上穷途末路,用这等邪药!”
凌霜铭听着,眼底划过讽刺之色:“你说玉清派在全力救治我?”
“难道不是吗?这些日子里,我与柳如烟陪你囚在禁地中,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御清尘那般断情绝爱,对你可是上心得很,恨不能日日都来探望……”
“够了。”
冷声打断沈初云的话,凌霜铭掌心泛起霁蓝法光,水灵气受到驱使,化作水雾充盈在室内。
露珠为所有的器具覆上层薄薄寒霜,唯独在触到凌霜铭锁骨下方时蒸腾作袅袅白烟,最终一根泛着金红灵光的锁链出现在二人视野里。
“这是……御清尘的灵气!”
沈初云瞠目,若不是那精纯火灵气无法作假,他真的难以置信这是御清尘的手笔。
“雒洵那一剑,只为解开玄元下在我体内的禁术,让封于剑中的元魂归位。”凌霜铭苍白的手握上锁链,肌肤立刻被炙烤得发出滋滋声响,但他枯萎的身躯却感受不到任何疼痛,声音依旧轻而平静,“他宁可让天下人认为他是个欺师灭祖的叛徒,将自己打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也要护我周全。”
“可御清尘做出这副深情姿态,看似尽心为我治伤,却在我体内种下病根。名为保护,实则是将我囚禁在此,一言一行都要听从于他。”
沈初云不由上前,将他的手抢下来,一点点以灵力抹去掌心狰狞的疤痕。
待这块冰白美玉重新光洁无暇,才哑声说:“我原以为御清尘对你总是与旁人不同的。”
他曾经也觊觎过御清尘对凌霜铭的偏爱,并为此生出憎恶,直到此刻他才发自内心觉得,倒不如无情无义来得更好。
凌霜铭不着痕迹地将手抽走,低沉柔和的嗓音如潺潺清泉淌过耳畔:“沈初云,你想摆脱玄元控制,回到原本的世界吗?”
这声音听起来清冷空寂,却如妖狐极尽魅惑的低语,一点点勾出沈初云藏在识海深处的欲望。
不对,依照凌霜铭孤傲的个性,绝不会向他人倾诉这些!
沈初云惊醒过来,警惕道:“你刻意制造假死,引御清尘和柳如烟离开,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你到底想利用我做什么?”
凌霜铭无奈之色更重,不到万不得已,他亦不想破釜沉舟,更不愿将身家性命托付给昔日仇敌。
可这具残破的身子,就算不行极端之事,又能在御清尘的软禁下残喘多久呢?
所幸沈初云经历这些年,性情似乎变了很多,倒是可以在他身上下些赌注。
“你难道甘愿一辈子受人掌控?”凌霜铭薄唇弯起,明澈的笑意令沈初云移不开视线,但若细看那对霁蓝眼眸,层层霜雪之下全无半分温度,“与我合作,各取所需,事成后我可为你消除玄元的咒术,你不必再沦为他人傀儡。”
也不知是凌霜铭抛出的条件足够诱人,还是他的笑太过璨然,沈初云喉结滚动一下,默默撇开视线:“只要你同我定下魂契,自今日起沈初云但凭差遣。”
山门外每半旬一次的打斗结束时已是暮色四合,弟子们三三两两结伴随各自的师尊返回驻地,每个人脸上都写满厌倦。
御清尘行至太初峰脚下,正遇到一群守山弟子拉着位女修说笑。
昏暗的光影下,几人的身影几乎与重叠灌木融为一体,可他随意朝那边斜了一眼,视线便被那抹素色倩影牢牢吸住。
女弟子身形极为高挑,丝毫不逊于围绕着她的男修。
颀长纤细的身躯裹在雪色裙袍中,一抹丝绦束在腰间,勾勒出她不盈一握的柳腰。她臂弯上搭了条绣有卷云暗纹的披帛,晚风拂过,层叠衣袂与长及小腿的墨发翩然浮动,像是月下幽昙悄然绽放。
难怪这些弟子要尽力讨好,便连御清尘都一时怔愣,脑海中不由浮现一抹同样清冷易碎的身影。
“魔族鼠辈简直没完没了,尤其是那个领头的湮宸魔君,三天两头便要来闹上一次,可每次都被君道尊揍得灰头土脸。”
那女修听完男弟子眉飞色舞的描述,广袖掩唇,轻笑道:“如此看来,你们口中的魔君也无甚了不起。”声音清泠悦耳,也同样像极了一个人。
太初峰的男弟子哪见过如此谪仙似的人儿,当场酥了半边身子:“师妹你刚入门,还有所不知。这位魔君可是当今魔界第一人,实力几乎与咱们的林师祖比肩。自一年前新魔尊甫一上任,便派湮宸魔君出手覆灭了巨阙门,紧接着是仙盟其余诸派,都或多或少遭到屠戮,眼下也只有上清派和流商宗未被动过。”
女修听罢沉吟片刻,状似随意地问:“听你们这么说,湮宸攻打仙盟各派,皆是冲着灭门而去。为何到了玉清派,便只点名要一具尸首,这也是那位新魔尊授意的?”
男弟子们立刻七嘴八舌地抢答。
“师妹可知我们的师祖是天神下凡,人死后魂魄不会立刻散尽,只要得到一滴属于上仙的魂魄,就能让修为涨一大截,相当于你修炼上百年呢。”
“诶你可别胡说,我听说的版本分明是湮宸魔君和林师祖有私情!”
“什么私情,外面地摊上一文一本的话本子岂能轻信。我看他们抢夺师祖的尸首,摆明是为了万华会后玄风山秘境开启,借由尸身中封存的残魂进入秘境搜罗至宝。”
女修美目一转,抓住了重点:“哦,什么至宝?”
“还能是什么,自然是林……糟了!”
其中一名男弟子正要说下去,眼角余光无意中瞥到树丛后一抹熟悉人影,顿时吓得面如菜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御清尘沉着脸,将刻意收敛的气息放出,自他们身后缓步踏出。
“谁准你们散布谣言,玄风山秘境,本尊为何从没听闻。”
喧闹的山道立时陷入死寂,原本不明所以的弟子们也跟着直直跪下,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白衣女修疑惑地看看周围,也犹犹豫豫地跟着弯膝。
御清尘冰冷视线落在她身上,却是眸光稍霁,做个虚扶的动作。
女修怔愣一下,又迟疑地直了身,缓缓垂头道:“谢掌门。”
她姿态分明谦卑到尘埃里,可一举一动仍流露出骨子里的矜贵,与那些匍匐在地的弟子们相比,宛如开在高岭的仙山雪莲。
御清尘凝着她,过了半晌伸手去抬她的下颌,却被女修偏头一避。
在四周投来的骇人注视里,女修后退半步:“掌门请自重。”
虚空里的手顿时僵住,抬也不是放也不是。
徐和山岚也在这时停滞,仿佛是感应到了尴尬至极的气氛。
作者有话要说:
师尊限时女装皮上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