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隔山海(GL)>第217章 番外 十里烟花

  大梁建国百年, 骊都却是两朝王都。不管九州乱成什么样,骊都的繁华不减一分。骊都城郭延绵百里,气势恢宏, 城中巷陌交错,纵横如星盘, 规整而壮丽。长河玉带, 贯穿骊都, 自北向南,波光粼粼。

  骊都最高处,那是天子宫阙,也是骊都最奢华的地方,名曰【紫极宫】。长夜宫灯长明,千灯如豆,与天幕融在一起, 星河万里, 天地同辉,好生壮阔。

  骊都最低处,是城中长河最南端,那里彻夜繁华,柳丝如烟, 沿河十里,皆是高低错落的风尘勾栏。

  春雨酥酥,润物无声。

  勾栏深处歌舞升平,小楼之中,姑娘们或弹曲,或高歌,或忘情一舞, 次第看去,好似一幅百美夜宴图。

  也有痴人低首牵着郎君的衣袖,或附耳低语,或相拥夜话,或饮酒贪欢。

  这里是骊都最温柔的地方,也是骊都最让人心驰神往的地方。

  若说这儿哪位姑娘最招人喜欢,郎君们都会竖起大拇指,赞一句,“十一娘,妙。”

  崔十一娘,是这儿最红的姑娘,也是这儿最难以琢磨的姑娘。

  不少郎君一掷千金,都不能让她青眼一顾。可若她高兴,她可以不要郎君一分一毫,给郎君妙曼一舞。

  崔十一娘斜倚在窗畔,与往昔一样远远地望着【紫极宫】的方向,若有所思。

  五色灯影投落在她绝美的脸庞上,她眸光若水,唇角微抿,透着一股妖冶之色。灯影将她的一袭红纱照得极为惹眼,她慵懒地眯眼轻嗅,“真是贪腥的猫儿,就是不长记性。”话音刚落,小厮阿城便叩响了房门。

  “十一娘,有贵客来。”阿城恭敬地道。

  崔十一娘转过身来,懒声道:“请他进来吧。”

  “是。”阿城推开了房门,躬身将贵客请入了房间。

  那人身形略瘦小了些,虽说是少年打扮,可面容姣好,只要仔细顾看,便知她其实是个姑娘家。

  她扬扇掀起房中垂幔,另一手中提着一个酒坛,酒香扑鼻,是上好的宫中陈酿【醉生梦死】。

  崔十一娘转眸瞧见她时,不禁呆了呆,眸底闪过一抹惊喜,语气也变得温暖了些,“阿城,退下吧。”

  “是。”阿城刚欲关门,便被候在门外的护卫拦住了。

  少年漠声道:“关上,这小狐媚没那么大胆。”

  “诺。”护卫亲自把房门关上。

  崔十一娘笑盈盈地在琴边坐下,食指勾了一声琴响,“我本以为,殿下与其他女子不同,没想到……”她的话只说了一半。

  少年在崔十一娘面前坐下,把【醉生梦死】往她面前一放,“本宫也以为,你与其他风尘女子不同。”说着,她抬眼看向崔十一娘,眸光如刀,“三日前,你答应过本宫什么?”

  是的,这少年就是大梁的长公主,楚夕。

  “对曹驸马避而远之。”崔十一娘答得干脆。

  楚夕沉了脸色,“那为何今日还放本宫进来?”

  “男儿可是贪腥的猫儿,我越是避而不见,他就越是心痒,只怕公主会更烦心。”崔十一娘诚挚看她,“何不放进来狠狠奚落一番,让他彻底死了心?”

  楚夕蹙眉,“你就不怕他要你的命?”

  “我本就是蝼蚁,早一日死,晚一日死,并无差别。”崔十一娘不咸不淡地说着,一双流波眉眼片刻都没有离开楚夕的脸庞,反倒是越来越灼烈,“我只是没想到,今日来的竟是殿下。”

  觉察到了崔十一娘的放肆,楚夕狠狠一瞪,“信不信本宫挖了你的眼?!”

  “殿下若是真想要我的命,三日前你来这儿抓驸马时,便要了我的命了。”崔十一娘眯眼笑笑。

  楚夕悄悄打量此人,眉目妩媚,怪不得曹阳会栽在这女人身上。虽说她与曹阳夫妻不睦,可曹阳身为驸马,堂而皇之地流连烟花之地,于她而言,也是失脸面的大事。所以三日前,她拿准了曹阳来了这里,便带兵把这儿围了起来,本想当着曹阳的面,好好收拾这个崔十一娘,绝了他的念想。

  哪知,楚夕破门而入前,听见了崔十一娘问的一句话。

  “驸马可知这世上有多少人羡慕你?得妻长公主,为何不好好珍惜?”

  就因为这句话,楚夕放过了崔十一娘,她想这崔十一娘真是与别的风尘女子不一样,她还是头一回听见野花劝男子珍惜家中妻子的。

  楚夕突然有些后悔,三日前,她确实不该动这恻隐之心的。

  “本宫可不是曹阳,怜香惜玉之事,本宫从来不会做。”楚夕不想再与她逞口舌之快,把【醉生梦死】往崔十一娘的面前推近些许,“你知道这是什么酒么?”

  崔十一娘斜睨一眼酒坛,这酒香味她是熟悉的,曹阳每次过来,都会带上一坛,所以楚夕进来之前,崔十一娘以为是曹阳来了。

  “殿下知道我是什么人么?”崔十一娘莞尔反问,眼角含春,温暖无邪。

  楚夕蹙眉,低斥道:“是本宫先问的你。”

  “呵。”崔十一娘缓缓起身。

  楚夕警惕地捏紧折扇,若是崔十一娘胆敢轻举妄动,她只要一声令下,今晚便让她血溅当场。

  崔十一娘扭着腰肢走到了铜镜边,当着楚夕的面一转铜镜,竟触发了房中的某处机关,只听两声机杼声在衣柜后响起。

  她回头对着楚夕笑笑,走向衣柜,把里面的衣裳往边上一拨,露出了里面的昏黄密室,“殿下可愿过来看一眼?”

  楚夕依旧坐在原处,沉声道:“你这是给本宫一个非杀你不可的理由么?”

  崔十一娘娇声道:“殿下若是舍得,我把命给你便是。”

  楚夕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厚颜无耻的女人,她迟疑片刻,还是选择起身,走近衣柜,匆匆往里面看了一眼,“不过是些书卷,有什么好看的?”

  “古人云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崔十一娘的声音婉转,像是春莺低语,无端地让人喜欢。

  楚夕惊觉自己走了神,当即敛神,正色道:“你在耍什么把戏?”

  崔十一娘踏入密室,拿出了一卷书简,走过来双手奉上,“我想殿下现下最愁的,莫过此事。”

  楚夕将信将疑地接过了书简,打开只看了一眼,便匆匆合上了,“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下调查朝廷命官!”

  “美色当前,几杯佳酿下去,该说不该说的,就都交代了。”崔十一娘真挚地望着她,“我这儿的价钱,可比千蛛楼的便宜,而且绝对不会一货两卖。”

  楚夕冷声道:“本宫确实小看了你。”

  “蝼蚁也有蝼蚁的厉害之处,今日殿下带酒来此,谋的也是此事吧?”崔十一娘是个聪明人,她的嗅觉也比常人灵敏一些,今日这【醉生梦死】里面掺了东西,她也是嗅得出来的。

  楚夕被她说中心事,她今日来,本就是想威逼崔十一娘为她做一件事——曹氏这些年越发地金玉其外,她必须另谋朝廷可用之势,她的主意便打到了贪渎最凶的老泥鳅庆元侯身上。这老泥鳅平日动不动就称病不朝,私下贪渎的金银,只怕早已是金山银海。朝中贪腐之气已成,朝臣能用着寥寥可数,老泥鳅与朝臣们上下一气,就算她想查,也没人会认认真真地给她查。查来查去,最后只是一笔糊涂账,就算真拿到了什么实质的贪渎证据,这老泥鳅随便推个人出来顶罪,他一样可以逍遥法外。

  楚夕三日前也惊艳于崔十一娘的美貌,她想,也许美人计可成,于是今日便提了毒酒来,会一会这崔十一娘。

  “殿下只须找个借口,派兵往这几处庄子搜一搜,我想庆元侯也不敢说什么。”崔十一娘完,把衣柜关上,走到铜镜边,扭动机关,把密室关好,坐回了古琴边。

  楚夕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风尘女子,“你就不怕本宫先带兵抄了你这儿,让你血本无归么?”

  “我心中的殿下,可不是这种贪图蝇头小利的傻子。”崔十一娘对楚夕颇是赞许,“留我一命,百利而无一害,不是么?”

  楚夕冷笑道:“可本宫并不安心。”

  “殿下要怎么才能安心呢?”崔十一娘杵着腮,含笑看她,眸光好似千树桃花盛放般明艳。

  楚夕有些怔忪,这样的眸光似曾相识。

  可这崔十一娘绝对不会是那个人,因为那个人已经死了,死了很多年。就算那人还活着,她那样的性子,怎会在这种风尘之所苟且多年?

  楚夕不喜欢这样相似的眸光,别过脸去,“要价多少?”

  “一文钱。”崔十一娘答得干脆。

  楚夕惊眸看她,“除此之外呢?”

  “殿下坐下,听我弹上一曲?”崔十一娘眯眼轻笑。

  楚夕沉眸,“你这样,本宫反倒不敢与你谈买卖了。”

  “买卖不在,情意在。”崔十一娘笑意更浓了几分,“原本这书就是送殿下的诚意,是殿下想要安心,我才向殿下讨要一文钱。殿下随意,我也随意。”

  楚夕却没有依着她的意思,只是冷嗤一声,拿出一锭金子,放在了琴头,“若有需要,本宫还会来的。”说完,她小指顺势勾起了一旁的【醉生梦死】,开门离开了这里。

  极低地,崔十一娘垂下了头,“好。”

  眼圈微红,崔十一娘的纤纤玉指搭上琴弦,勾抹之间,一曲《长相思》从指间响起。曲声婉转,混入了酥雨的淅沥声中,断断续续,曲不成曲。

  楚夕掀帘坐入轿中,那熟悉的旋律传入耳中,她神情微滞,再倾耳细听之时,那曲古琴曲早已被歌声掩盖,再也抓不到。

  倦怠。

  楚夕靠上微凉的垫子,随着轿子走出十里烟花巷,那些莺歌燕语渐渐落下,只剩下了轿子的嘎吱声与轿夫们的脚步声。

  她确实很累了,数年朝堂对弈,她只恨弟弟长得太慢,只恨自己不是男儿,纲常之下,女子想做什么,想说什么,实在是太难。

  大梁积弱如此,山河飘摇,长公主三个字,已经让她的双肩不堪重负。倘若她不是大梁的长公主,她便不用为了弟弟的皇位,下嫁那个金玉其外的曹氏嫡子,这些年也不用与千蛛楼少主虚与委蛇,连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堪。

  哑涩笑笑,楚夕只觉胸臆酸涩无比。

  不知不觉便红了眼眶,仔细想想,她与这十里烟花巷的姑娘有何不同?

  “拾儿……”

  她不得不承认,崔十一娘今晚让她很是恍惚。那个人她已经埋入心间尘封多年,可回忆一旦破土而出,她惊讶发现,拾儿的容颜还是清晰在目,那漾在眼底的温柔笑意,是楚夕永远无法抗拒的温情。

  她想她,疯狂的想她。

  只是那个叫拾儿的宫人,再也回不来了。

  拾儿,是罪臣之后,按律充入宫中为婢。因为生性温婉,文采不俗,便被先帝指到了长公主身边做宫婢。

  她随侍楚夕十三年,与楚夕朝夕相对,感情也日渐深厚。

  楚夕每次回想那些时光,总是暖透心扉。深宫苦寒,看似繁华,却人人戴着一张面具。那样情真意切的一个姑娘,怎能不让人喜欢?

  那年楚夕刚好十七,元宵佳节,天子下诏与民同乐,楚夕便趁机乔装成小公子,拉着拾儿溜出了宫门。

  她本以为紫极宫的御花园是世上最好看的地方,可踏出宫门,她才知道,人间的烟火深处才是最美的地方。

  这里热闹而热情,全然没有宫中的冷漠与规矩。

  “拾儿!我要吃那个!”楚夕第一次看见小贩贩售的鲜果粥,老远就闻见了这鲜果粥的香甜味道。

  拾儿笑然点头,摸出了两个铜板,给楚夕买了一碗,拉着楚夕走到街边。

  她温柔地舀起一勺,吹了吹,喂向了楚夕,“小心烫。”

  “好吃!”楚夕哪里顾得那些,一口吃下,只觉唇齿留香,赞道,“这可比宫中的好吃多了!”

  “嘘!”拾儿连忙嘘了一声。

  楚夕笑道:“别怕,父皇的人跟着呢,你瞧那边。”她斜眼往边上一看,那边檐下站着四五个乔装的禁军,“不会有事的。”

  拾儿轻舒一口气,“也好。”

  楚夕美滋滋地吃下这一碗鲜果粥,拉着拾儿放下了碗,指了指河边,“那边好多花灯,走,过去看看!”说完,她牵住了拾儿的手,拉扯着她穿过人流,走向了波光粼粼的骊都长河畔。

  五色灯盏次第沿着垂柳一路高悬,斑驳的彩光投落,照在游人的笑脸上,让人觉得这些灯影都是暖的。

  楚夕被这样融暖的气氛感染了,像是一只脱笼而出的金丝雀,走在柳梢下,脚步轻快,笑容天真,是拾儿不曾见过的恣意公主。

  也不知是灯会让人心喜,还是公主让人欣喜,拾儿脸上的笑意也比平日温暖,甚至还多了一抹她藏了许久的浓浓情愫。

  “啊!”

  楚夕只顾抬头看灯盏,哪知脚下踢到了一个石坎,不禁发出一声惊呼。

  只觉腰上一紧,楚夕顺势扑入了一个温软的怀抱,她被拾儿一把抱了个紧,稳住了扑倒的势子。

  楚夕惊魂未定地抬眼看她,那双若水眸子温柔地可以漾出水来,拾儿的面庞在灯影之下,美的让人窒息。

  心跳忽地快了起来。

  楚夕慌乱垂头,推了推拾儿的胸膛,从她怀中挣了出来。她觉察到周围有些奇怪的目光,甚至隐约听见了两个人的私语。

  “世风日下,大姑娘都主动抱小公子了。”

  “啧啧,可不是么?”

  楚夕听得刺耳,狠狠瞪了过去,“你们再说一句试试!”只觉拾儿牵住了她的手,示意不必在意。

  楚夕哪里能忍下,回头对着不远处的禁卫道:“拿下!”

  “诺!”禁卫们冲了上来,那窃窃私语的两人瞬间慌了起来,哪里会乖乖等着被拿?在河畔看灯的人不少,突然这两人在人群中一阵推搡,不知情的游人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便也跟着跑了起来。

  瞬间大乱。

  拾儿忙将楚夕护在身后,温声安抚,“别怕。”

  楚夕从后环住了她的腰杆,靠在拾儿的肩上,从小到大,只要有拾儿在,楚夕就不会害怕。那是经年累月,拾儿给她的踏实感。

  只是今夜因为那一抱,楚夕心湖微漾,她与拾儿之间好像……有那么一点不一样了。

  “拾儿,我想坐船。”

  “可他们还没回来……”

  “有你在,我不怕!”

  这句话像是陈酿的美酒,拾儿听在耳中,却醉在了心间,她微微侧脸,恰好对上了楚夕的期艾眸光,“好。”

  转过身去,她牵住了楚夕的手,牵着她一路快跑,跑向了渡头。

  乘船沿河南行,一路踏雪赏灯,也是人生一大妙事。

  “艄公,这船我雇下了!”楚夕先跳上了乌蓬船,生怕艄公再多载一人,“你就载我们两个!”说着,她将拾儿也拉到了船头。

  艄公笑道:“好说,好说,小郎君跟心上人先入内坐好,我这就撑船。”

  心上人……

  楚夕听到这三个字,只觉心砰砰猛跳了一下,她悄悄打量身边的拾儿,分明瞧见了她脸颊上的红晕。

  虽说这样的念头,极为荒唐,可楚夕竟觉莫名地欢喜,她咬了咬下唇,无声跟着拾儿钻入了船中,放下船帘,牵手坐下。

  艄公攀住船橹,笑道:“小郎君可要把心上人抱紧咯。” 艄公摇动船橹,乌篷船往河中央一荡,船身猛地一摇。

  “啊?”楚夕愕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又扑入了拾儿的怀中。

  这次红了脸的可不止是她,还有拾儿。

  “我……”

  “呵,别怕。”

  拾儿笑得温柔,楚夕对上她的眉眼,只觉整颗心都酥了,哪里还能移开目光。

  一蓬静谧,可两人的心却半刻都静不下来。

  “还……看灯么?”

  “看……”

  拾儿忍笑提醒,楚夕终是回过神来。

  她坐直了腰,从小窗望向远处的柳岸灯影,在灯下与在灯外,同样是灯,却美得各有妙处。

  “好美……”

  “确实好美。”

  拾儿呆呆地看着楚夕的脸庞,忍不住喃喃赞许。

  楚夕回眸,对上了拾儿的灼灼目光,“你……你看我做什么?”

  “发髻歪了。”拾儿提醒。

  楚夕摸了摸发髻,果然是歪了,她悄舒一口气,原来是她会错意了。

  “来……”

  拾儿轻唤一声,楚夕便乖乖地凑过头去。

  解开了发带,拾儿以指为梳,温柔地梳起了她的发丝。两人不发一言,却极是享受这样的温情脉脉。

  岁月像是静止了一般。

  直到,船入十里烟花巷,里面的歌舞声穿入船中。

  “那是什么地方?好生热闹!”楚夕等拾儿梳好了发丝,再次望向窗外,鼻翼微动,似是嗅到了什么,“这酒香都飘到这儿了!”

  艄公大笑道:“醉生梦死处,十里烟花巷,小郎君没有听过么?”

  楚夕摇头,“我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个地方。”

  艄公意味深长地道:“不知这儿也好,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是世上最难之事。”

  楚夕歪头看向拾儿,小声问道:“拾儿知道这儿么?”

  “听内侍们讲过……”拾儿的声音很低,她慨声道,“那边是风尘勾栏,姑娘卖笑的地方。”

  楚夕这下懂了,蹙眉轻叹了一声。

  艄公又道:“小郎君,前面就是长河南渡口了,是登岸呢,还是划回去原来的渡口?”

  “回去吧。”楚夕忽然兴致索然。

  “好咧,小郎君坐好了。”艄公调转乌篷船,又是一阵摇晃。

  这次是拾儿先伸臂拥住了她,附耳柔声道:“可别跌哪儿。”声音酥柔,让楚夕的耳根瞬间烧了起来。

  也不知是闻多了酒香,还是心绪早就荡远。

  楚夕一瞬不瞬地看着拾儿同样通红的脸,像是魇住了似是,蠕了蠕唇瓣,缓缓地移近了拾儿的唇瓣。

  楚夕刚吃了不久的鲜果粥,唇上还余着鲜果的香甜气息。

  她越是靠近,就越让拾儿心醉。

  若是她想……

  那她便给她……

  唇瓣微启,哪怕明知是以下犯上,拾儿还是勾住了楚夕的颈子,印上了楚夕的唇瓣。舌尖撬开她的唇,缠住了楚夕的软舌,将那些香甜的气息,全部揉碎在彼此的唇瓣厮磨之中。

  灯影如梦。

  那放肆的一吻,确实很甜。

  哪怕多年以后的今日,再次想起那一吻,思念便如洪水般铺天盖地而来,化作泪水,无声而落。

  楚夕如此,崔十一娘也如此。

  一曲终了,泪珠落在琴上,濡湿了一片。

  “咚咚。”

  有人叩响了房门,崔十一娘吸了吸鼻子,看向那叩门之人——青裳白衣,背负古琴,发髻斜绾。

  “我听见琴音有异,怕是琴入了水吧?”薛清弦明知顾问,她走了进来,从怀中摸出一块帕子,递给了崔十一娘,“你是真不怕废了么?师妹。”

  崔十一娘接过帕子,笑道:“有师姐在,琴一定不会废的。”说着,她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师姐那么快回来,定是有好消息给我吧?”

  薛清弦反手一挥,掌风将门扇关上,苦笑道:“你就不问我,这回有没有伤了?”

  “师姐若是伤了,绝不是这个模样。”崔十一娘笃定她这次一定平平安安。

  薛清弦话中有话地叹声道:“在我这儿你倒是通透,到了你自己那儿,就是天下第一傻姑娘。”

  “师姐,说正事吧。”崔十一娘不是不懂,而是执迷已久,不想回头。

  薛清弦淡声道:“我去查过东海景氏,他们没有私下招募兵卒,在东浮州也是稳扎稳打地造福一方百姓,我想,东海景氏是皇室唯一能放心倚仗的江湖势力了。”

  “呵,听师姐这么说,我就放心多了。”崔十一娘心情似是好了许多,“师姐想喝酒么?”

  薛清弦问道:“醉生梦死么?”

  “师姐应该不是今日才回骊都的吧?”崔十一娘轻笑问道。

  “三日前,我就想过,倘若长公主真想要你的命,那我便也要她的命。”薛清弦说得漠然,每一个字里都藏了杀气。

  崔十一娘微笑看她,“我喜欢说傻话,师姐你也喜欢说傻话。”

  “我可不是傻话。”薛清弦正色提醒,“她今日来,带的醉生梦死可是毒酒。”

  “我知道。”崔十一娘点头。

  薛清弦蹙眉,“你不难过么?”

  “她学会利用身边一切可利用的人,我只觉安心。”崔十一娘说得淡然,“我这条命是捡回来的,能多为她做一件事,便就多做一件。”

  薛清弦静默不语,只是心疼地看着她。

  崔十一娘淡声道:“今日我送她的消息,我出钱买了,师姐你帮我编个买家,好搪塞楼主那边。”

  “你这样迟早会出事的。”薛清弦欲言又止。

  崔十一娘轻笑,“我已经死过一回了,你觉得我还会怕死么?”

  “曹阳这几日与少主聂广走得很近……”薛清弦只说了一半。

  崔十一娘脸上的笑意一僵,“所以?”

  “所以你若答应我,管了这事以后……”

  “我就算答应你,我也做不到,师姐你这是何必呢?”

  “师妹你这又是何必呢?”

  同样的话,薛清弦已经说过无数回,可偏偏这丫头就是个死脑筋,而自己又独独对她软心肠。

  明知是在刀口上行走,稍有不慎便是死,可崔十一娘执着,薛清弦也同样执着。

  “你应该告诉她,你是谁的。”

  “不必。”

  她已不是拾儿,而是千蛛楼养在十里烟花巷,套取各路信息的探子,她艳名在外,倘若让楚夕知道她就是拾儿,楚夕是该难过,还是该高兴呢?

  “死脑筋!”

  “师姐,你又不是第一日认识我。”

  薛清弦摇头一叹,转身走到门前,侧脸道:“楼主那边我可以交代,有我在,不必你出钱。”

  “谢谢师姐。”崔十一娘微微一笑。

  薛清弦声音微哑,“我还是更喜欢你笑的样子,琴我明日再来修调,今晚,你早些歇息,不要再弹了。”

  “好。”崔十一娘点头。

  薛清弦走后不久,崔十一娘便唤来丫鬟,张罗好了热水,准备沐浴。

  她坐在浴盆中,温水没到她的心口,那儿有一朵猩红色的晚霞刺青——并不是她有意刺这么一朵,而是刺青最红的地方,其实是险些要她命的剑伤。

  她轻抚剑伤,指腹轻轻地摩挲上那咯人的地方。

  明知已经痊愈多时,可还是会隐隐作痛。

  罪臣之后,下贱宫婢,偏偏与先帝最宠爱的公主相爱了。

  元宵灯会之后,那一吻入心,虽说是一时冲动,可撕破的防线,如何能重新围上?浅尝辄止,怎能休止心底那翻起的情海巨浪?

  悸动过的心,如何能安于现状,不再砰砰作响?

  宫灯通明,原本幽静的宫廷深深,因为有了心上人后,变得温暖了起来。

  关上公主居所的宫门,拾儿轻轻地拴上了殿门。

  转过身来,便瞧见楚夕杵在案几上,深情地笑望着她。

  拾儿面上一烫,低头走了过去,福身道:“殿下该歇了。”

  楚夕笑道:“今晚我睡不着,你陪陪我?”

  “好。”拾儿点头。

  楚夕起身坐上了案几,拍了拍身边空的地方,“拾儿坐这儿。”

  拾儿忍笑提醒,“殿下,这是在宫里,这样坐不好。”

  “现下只有你跟我,旁人的好不好与我何干?”楚夕微恼,再拍了拍身边空的地方,“本宫命你,坐下。”

  拾儿柔声道:“这儿凉,殿下进去坐可好?”

  楚夕侧脸看看屏风后,点头道:“也好!”说着,便起身牵着拾儿,一起走到了床边,拉着她一起坐下。

  “殿下安心休息,奴婢……”

  “本宫不是说了么?私下里,不准自称奴婢!”

  楚夕提醒拾儿。

  拾儿哑然笑笑,“诺。”

  楚夕骤然捏住了她的下巴,猝不及防地在她唇上亲了一口,抵住了拾儿的额头,“还是……甜的……”

  “殿下。”拾儿只觉舌燥,忍不住轻唤一声。她本来声音就温柔,这一声轻唤,带着一分娇羞,更是让人心酥。

  楚夕只觉心跳快了一拍,沙哑而急切地问道:“可不可以……”

  “殿下想么?”拾儿深情相望。

  楚夕点头,“想……再尝尝……”

  “不止尝尝,也想么?”拾儿再问。

  楚夕脸颊一红,“不止?”

  “不止……”

  “如何……不止?”

  拾儿凑上前去,唇瓣在楚夕耳畔吐气如兰,那低如蚊嘤的羞语让两人瞬间耳根发烫。

  她微微启口,小小地咬了一口楚夕的耳垂。

  楚夕身子不禁一颤,未及反应,便被拾儿一口吻住了唇,压倒在了暖被之上。

  一宵浓情……

  作者有话要说:  谁都有天真烂漫的时候,楚夕也一样。

  长公主的过去,其实并不直。

  当然,崔十一娘是用江湖手段改头换面过的,所以长公主认不出来。

  千蛛楼的势力也算是做个补充,毕竟下卷是重头戏嘛。

  聂家那两个搞事情的兄妹,大家还记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