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本侯有疾(GL)>第148章 落定

  元初元年元月十一, 御史令上疏弹劾福王、济南王酎金一事不敬先皇, 济南王犯不睦之罪,请长公主彻查。

  宗室大臣里,福王站在第二个, 仅次于大宗正溪南君,而济南王却没在朝上。济南王不学无术之名是人尽皆知的, 仁宗皇帝也没指望一个农民的儿子能有多大能耐,于是便默认了鲁王系可以不上朝, 但在这关键时候, 济南王被弹劾却无法自辩,尤其是朝廷上几乎没有人和济南王有交情, 能为他说话,只要长公主点了头,济南王落马已经成了定局。

  大晋勋贵宗室千千万,有几个干干净净的?

  况且御史虽然惯来闻风奏事,但事情涉及一位亲王、一位郡王, 若是敢不和天家通气就弹劾,大宗正率先就会跳出来和御史令对骂。但看大宗正沉默以对的模样, 显然这弹劾是得到了长公主授意的了。

  福王沉默着,将官帽摘下来,轻轻放在地上, 最后屈膝跪了下来。

  “微臣有罪。”

  福王张嘴就认了下来。

  长公主听着,目光深深地看了福王一眼。虽然识趣是好事,但太过识趣的话, 会让人有一种心思被猜透了的感觉。皇帝的心思若是被朝臣猜的明明白白,那离被朝臣耍得团团转就不远了。

  “锦衣卫指挥使。”

  燕赵歌上前一步,道:“臣在。”

  “由锦衣卫负责,彻查此事。”

  燕赵歌应道:“微臣领命。”

  “廷尉。”

  廷尉上前一步,应道:“臣在。”

  “福王既已认罪,由卿依律处置。”

  廷尉应道:“微臣领命。”

  福王随着甲胄在身刀兵在手的锦衣卫军士出宫,老老实实地住进了昭狱。

  昭狱里的环境自然比不得福王府,这里不会充斥着淡淡的松香,也没有下人无微不至的伺候,却让他有一种宾至如归的舒服感。时至今日,他才终于踏踏实实地松了一口气。

  天家什么都知道了,没有以谋逆之罪弹劾他,大约只是因为蜀国公一案还没有结束,若是又出了福王谋逆,天家定然会被群臣勋贵质疑的。就算不敢明着质疑皇帝,但一定有人敢质疑长公主。世祖皇帝北伐后这么多年,都不曾出过宗室谋逆的事情,却偏偏在你长公主辅政摄政之时有了宗室谋逆,一连两次,还都是宗室里的长辈。这难道不是上天给予的警示吗?这难道不是长公主失德的体现吗?

  一定会有人这么觉得,接着就会有人试图挑战皇权,直至将大晋拖入争权夺利的深渊。

  他妄想登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却不想得到一个摇摇欲坠的大晋。

  况且蜀国公伏诛,匈奴群龙无首,连西凉侯都不敢再蠢蠢欲动了,只凭着他自己,又能做到什么呢?福王府手里可是一点兵权都没有的。他可以偷着习武熟读兵书,但手里没有兵,不知兵事,只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区区一二百人的亲兵死士还不被长安放在眼里,但一旦超过五百,立刻就会引起长安的警觉。

  可妄图以二百人起事?这又不是秦末乱世。

  所以,于是负隅顽抗,不如当机立断,直接认罪。

  大晋没有杀亲王的传统,连伏诛了的蜀国公一家也都好活着,只是被圈禁了罢了。想来他最坏的结局也不过就是同蜀国公一般,但长公主没有点明他意图谋反这一点,便说明了这件事一定会被死死地按下去。从世祖皇帝以来便兄友弟恭的名声,决不能坏在长公主手里。

  最多,他被夺了爵位,将福国公传给自己的世子罢了。

  福王躺在床榻上,慢慢闭上眼睛。

  再心有不甘,这也是最好的结局了。

  ……

  有鲁王余子亲告和广陵太守的证词,定济南王不睦之罪绰绰有余,若非鲁王王妃因为中风躺在床上起不来,连话都不能说,她也逃脱不得。先将济南王整府八岁以上男丁送进昭狱里,女眷并八岁以下男丁圈禁在济南王府,燕赵歌再传令济南郡的锦衣卫彻查济南王在济南犯的罪行。

  这些事情都需要许多时间,急不来。

  赵太后得知此事之后落泪不止,福王是和仁宗皇帝一齐长大的,虽然是叔侄关系,却宛如兄弟一般相处。她嫁给仁宗皇帝时,仁宗皇帝还只是亲王,常常说福王叔如何如何,却没有想到,他百年之后,他十分信任的福王叔竟然谋划篡位。

  将陈太后唤过来,让她教导小皇帝时,对着兄弟有爱,却一定要藏着几分防备之心,莫要再被蒙在鼓里,做一个糊涂皇帝。又将两位太妃唤过来,情真意切地说了一番关心的话,讲两位国公的未来,又隐隐暗含敲打,话里话外都是将来做个安乐亲王,如沈湘江三王那般便好,万万不可起其他心思,兄弟阋墙,令祖宗蒙羞。

  这番敲打之后赵太后还觉得不够稳妥,又将燕赵歌叫进宫里来,问她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燕赵歌不知道赵太后在福王事上竟然如临大敌一般,却也感觉得到最近朝廷内外风声鹤唳,几乎草木皆兵。便十分谨慎地回道:“卯时上朝,退朝后回家读书习武。等陛下年过六岁,便教导陛下读书习武。再之后的事,外甥不知。”

  赵太后听了有些失望,又不知道自己在失望什么。她想了又想,感觉似乎哪里缺了什么,追问道:“没别的打算了?”

  燕赵歌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道:“那,那外甥乞骸骨?”

  “你这孩子!”赵太后哭笑不得地道:“年纪轻轻地乞什么骸骨,你若是都要乞骸骨,朝堂上的老臣恐怕都要入土了!我是问你和绍儿的事情。”

  燕赵歌眨了眨眼睛,道:“这事儿您该问礼部尚书,外甥哪里知道详情。”

  “你自己的亲事怎么一点都不关心的?”

  燕赵歌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外甥十分关心,外甥恨不得明日就成亲,可外甥也不能追着礼部尚书的屁股问婚期是否定了没有。”

  赵太后一想,倒也是,燕赵歌再怎么关心也没什么用,毕竟这孩子是入赘的,便道:“那我去催催礼部尚书。”

  这下换燕赵歌哭笑不得了。

  礼部尚书还在挑着婚期,这日可能有雨水,那日看着不吉利,谨慎又谨慎地挑着,还没出一个大概的结果,就被赵太后很隐晦地催了一催,希望能尽快挑一个良道吉日,若是能尽快成亲,就再好不过了。

  礼部尚书懵了。

  这也太着急了啊!我能理解太皇太后您担心长公主婚事第三次不成的心急如焚,也能明白去岁国家大事太多,急需一件大喜事来让天下人转移视线,但是!

  但是!这时间也太紧促了!长公主府还没有建成呢!

  礼部尚书急得掉头发,将七月之后的日子都划掉了,着重挑选二月三月四月的,他挑来挑去没个结果,头发一把一把地掉,眼看着都要秃了,就更心急。

  有旁人见状,提议道:“您不如去催催工部尚书,让工部尚书和您一起着急,也好做个伴。”

  礼部尚书一听此言甚是有理,便拿着日子去催工部尚书。

  工部尚书才刚从河东回来,河东的堤坝仍旧在建造中,只是将水堵上了,但不够稳妥。他又要盯河东堤坝,又要盯着长公主府,还有当今的皇陵待建,忙得不可开交。听闻礼部尚书来寻他,让他加快长公主府的建造速度,顿时气了个仰倒:“礼部尚书!彼其娘也!”

  礼部尚书催了一顿,看工部尚书着急上火的模样,感觉神清气爽,头发又变得茂密了。

  ……

  福王在昭狱里住了四天,才等来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蜀国公世子。

  福王看着蜀国公世子,神情不禁露出疑惑来。

  “今日是陛下生辰,整个长安都在为此而欢庆。”蜀国公世子解释道:“福王府整个都被圈禁了,是没人来看您的,我便请长公主允许我来昭狱里看您。福王叔,今儿也是您生辰。”

  福王笑了笑,道:“没想到还有人记得今日是我生辰,你有心了。”

  “非也。”蜀国公世子摇了摇头,道:“并非是我有心记得,而是我父亲记得。我父亲记得宗室里所有亲王、郡王、国公的生平,他甚至能将逝去的宗室老人也记得清清楚楚,记住您的生辰也不足为奇了。父亲以此来诚心拉拢宗室,都功亏一篑,输得干干净净,您败在长公主手里,不冤。”

  福王沉默半晌,道:“你是来给长公主当说客的。”

  “是,我自请来为长公主当说客。长公主想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知道得明明白白,而我这个说客的身份,恰到好处。”蜀国公世子道:“大晋从来没有杀亲王的先例,连太宗皇帝时掀起反旗的楚王最后也只是被圈禁,他被圈禁之后甚至又生了十几个儿子。所以无论是我父亲,还是福王叔您,都是无性命之忧的。”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来当这个说客?”

  “因为我不甘心。”蜀国公世子微微一笑,道:“我父亲说我祖父深恨世祖皇帝不肯信守承诺,没有立他为皇太弟。我父亲说这皇位合该是我们家的,他理所当然为太孙,于是生了窥伺之心,谋划数十年。我不敢非议祖父和父亲的意志,却也不想为此被圈禁一生,子子孙孙都活成废人。”

  “能苟活性命,圈禁一生又有什么不可以的?”福王反问道。

  “您不在乎自己被圈禁,也不在乎子孙?您舍得您的儿孙也被圈禁一生?若是有那还在蹒跚学步的,连长安是个什么模样都没见到,就被圈禁在了高墙之中,此生再也不能见天日。您舍得吗?”

  福王沉无言以对。

  “福王叔,如今只有你我二人,您不如说一说您的想法,左右您说与不说,长公主都已经得知了您的准备。广陵太守已经将事情吐得一干二净了,您和您的世子,都逃不了的。长公主只是想问您一句,为什么?”

  福王恍然,道:“原来是他。我儿早先就说恩威并施才是正道,我却要威逼利诱,拿捏住他的寡母,若是广陵太守的寡母出了什么差错,第一次反水的就是广陵太守。如今看来,果不其然。是我糊涂了。”

  “您只糊涂了一时,却没有糊涂一世。”蜀国公世子道:“至少到如今,您于广陵太守,仍然有恩,而非仇怨。广陵太守至今只有一房侍妾,没有娶妻生子,是为了什么您也早该看明白了。”

  “为了不再受制于我。”福王长长叹了一口气,道:“罢了罢了,既然已经满盘皆输,便是全说了又有什么不可以?”

  蜀国公世子也松了一口气。他站起身,透过那铁质的栏杆,对着不远处值守的狱卒道:“劳驾为我准备一些酒菜。今日为福王叔生辰,我当为福王叔庆生。”

  酒菜很快就准备好了,酒是混酒,味淡,菜的味道也十分一般。但胜在这些酒菜是锦衣卫准备的,毫无问题。燕赵歌接手锦衣卫之后明令:凡不明不白死在锦衣卫昭狱里的,经手者不问职责不问缘由一律按死罪论处,其子孙流放,不得回长安。于是锦衣卫内部被狠狠地整顿了一遍,从买菜到送出去吃进嘴里,都有专人看管,生怕出了问题牵连到自己的性命。福王也是因此才敢放心的吃菜喝酒。

  福王看着蜀国公世子吃了一口菜,又喝了一口酒,才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轻皱起眉头,怅然道:“早知有今日,我如何敢起这般心思呢?”

  蜀国公世子面上不显,心里却呸了一声,道:果然如长公主所说,不见棺材不落泪。早知有今日,你若是早知有今日,怕是要更做万全准备了。

  “我是世祖皇帝幼子,比我三皇兄的长子还要小两岁,前有太子大兄,后有三皇兄四皇兄争锋相对,争权夺利都与我没有关系。”福王慢慢地道:“我母妃是个聪明人,从小就教导我说,我已经没有机会了,便是父皇肯以我为太子,有战功赫赫的三皇兄和四皇兄在,我这个皇帝也迟早会被拉下马的。我必须要让所有人都以为我没有威胁才行,母妃说的很对。

  “我年幼时喜欢玩乐,讨厌读书习武,我母妃便惯着我,父皇在时就做做样子,父皇不在就让人带着我玩,还劝我父皇,说我既然胸无大志,又喜好玩乐,就不必过于逼迫于我。总归皇三子和皇四子都是极有才华的,不缺我这一个皇子。父皇那时已经年老了,虽然看不得我那副模样,却也认同我母妃的话。

  “后来太子大兄战死了,太子大兄有三个儿子,都先后死在战场上,太子大兄一死,这一脉就绝嗣了。于是我三皇兄和四皇兄争斗得更加厉害,父皇不知道如何抉择,便来问我的想法,我的回答是母妃教我的,我说:‘三皇兄继位的话,我一定能吃喝玩乐一世’。我没提到四皇兄,也没说四皇兄坏话,可不谈,就是最大的问题。

  “三皇兄最后成了太子。三皇兄年长,本就占据了优势,无嫡立长是规矩,偏父皇觉得应该公平相争,这世间哪里有公平可言?

  “父皇驾崩前,封我为福王。等三皇兄继位,又给我改封地,封了三个富庶的县。我很感激三皇兄,更对为我出谋划策的母妃十分信服。三皇兄的长孙是在三皇兄登基那一日降生的,那孩子占了长子身份,又被记做嫡子,如此一来既嫡又长,大义有了,却又聪明得很,勤奋好学。任谁见了都要夸上一句,连我母妃都夸。

  “我母妃说,这孩子只要不死将来必成大器。如果你想成事,就必须要让他死。

  “这简直是无稽之谈。我是跟着三皇兄长大的,三皇兄十分照顾我,又不曾猜忌于我,我怎么能去暗害他的孙子?因此,我和母妃大吵一架,之后没多久,母妃就去世了。我自责又愧疚,但我坚信,做这事是不对的。可到底,我信了母妃许多年,听从她的话去做事许多年,这是我第一次违背母妃的要求,虽然违背了,却还是在我大脑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大约就是在这个时候,我潜意识里觉得,只要那个孩子死了,我就可以成事。

  “之后那个孩子,先封邓国公,后改邓王,最后封曹王。三皇兄想以他为太子的想法简直昭然若揭。可越过儿子立孙子有违常理,三皇兄的长子又十分平庸,立也不是不立也不是。都说虎父无犬子,我父皇的几个儿子,除了早夭的二皇兄之外都不是什么善于之辈,我父皇为虎父,我等为虎子。而三皇兄这位虎父,却生了几个犬子。其中资质平庸的长子竟然是最为出色的了。

  “三皇兄为了曹王,立长子为太子,又内退禅位给太子。

  “我觉得曹王登基之后,一定能做个好皇帝,尽管他的父亲只是志大才疏之辈。可那样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人,竟然被被三皇兄的长子所不喜,他觉得曹王不类己,这多可笑?你一个犬父,生了虎子,却深恨儿子不类己。曹王因此而闷闷不乐,三皇兄就是因为想让曹王继位,才立了长子,这却成了长子不立曹王的理由了。我三皇兄因此而不肯放权。父子相争,燕国便遭了殃。

  “我的世子和曹王年岁相仿,三皇兄让我的世子入宫,给曹王解闷。我当然同意了,曹王一定是未来的皇帝,和皇帝交好,对我有利无害。我是三皇兄一手带大的,性子也随了三皇兄,我的儿子自然随我,也和三皇兄有几分相似,他很快就和曹王交好,成了至交好友。他在曹王府长住,住了许久,某天突然寄信给我说,事情成了。

  “我十分茫然不解,就听到长安来的消息,曹王薨了。

  “这便是理由了。”福王一口喝干了酒杯里的酒,觉得不太过瘾,又给自己倒了几杯痛饮,神色显得十分放松。

  蜀国公世子沉默半晌,道:“我只知道一人做事一人当,却从来没有听过,父亲犯罪让儿子定罪的道理。我幸好不是你的儿子。”

  福王笑了一声,道:“你父亲如果谋害了当朝太子,罪行被揭露出来的话,也会选择如此的。”

  言下之意便是,曹王之死确实是福王所为,却推给了自己的儿子。

  “我父亲不会。”

  “此罪若是在我身上,整个福王府都要被废掉,废爵除国,别说国公爵爵位,连封君都没有。但如果只是亲王世子所为,处置了亲王世子即可,我福王一系,还能再传下去。”

  “我父亲不会。”蜀国公世子又重复了一遍,道:“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我为什么会知道你生辰,皆是我父亲所说。”

  福王心里渐渐生了不妙的感觉。

  “谢福王叔相助,助我蜀王系复爵。”

  谋逆是大罪,哪怕是世袭罔替的爵位,犯了谋逆之罪都要废掉爵位,亲王更是不可赦免的。按理来说,蜀国公府如今的人已经没有机会再继承蜀国公了,被圈禁几代之后大约就会被放出去,从那之后就只是庶民,而非宗亲。但长公主给了恩典,只要能从福王嘴里套出来实情,蜀国公爵位不废。

  原本不屑一顾的蜀国公立刻就让蜀国公世子来套话了,左右死道友不死贫道,与其你我都死,不如你死我活着。

  福王脸色变了,咬牙切齿地道:“你是来套我的话的?”

  蜀国公世子忍不住笑了,道:“我真是没想到,你这样的废物也敢肖想那个位置?连我蜀国公府都输了,你凭什么赢?你是不是觉得我蜀国公府满盘皆输,而你福王府至少能保住国公爵位?别妄想了。”

  他神情轻蔑地看着福王,轻声道:“你知道长公主许诺我什么吗?长公主许诺我,我父亲和我的兄弟虽然要被圈禁一生,但我的儿子可以被封蜀国公世孙,等我父亲去世,他便可以继承蜀国公之位。他将被养在宫里,和皇帝一起长大,情同手足,所需的代价,只有那么一点点罢了。”

  福王很想问问代价到底是什么,可他问不出来,他只觉得腹部绞痛得厉害,痛得他额上全是汗水,眼前的景象也渐渐模糊了,最后倒在了地上。

  “你怎么会,你怎么敢在这里……”

  你怎么敢在锦衣卫昭狱里杀我?

  燕侯如何会允许你这样杀我?

  他趴在地上,模模糊糊地,看到蜀国公世子靠着墙瘫坐在了地上。

  原来如此,原来这就是你所谓的代价。

  酒菜里都下了毒,福王喝了太多的酒,发作的自然就快。而蜀国公世子酒喝的不多,发作的便慢。可到底是至死的毒药,无论快慢,都是没救了的。

  “只酎金的罪名,杀不得你,曹王的事情翻出来,恐怕也没有证据,宗正府也会拦上一拦,杀一个济南王就足够了,两王并杀会惹得天下非议。可我杀了你,我的儿子还能保住爵位。”蜀国公世子哈哈大笑,又被涌上来的鲜血呛得咳了几声:“咳咳……燕侯……燕侯——!”

  前头送酒菜的那个狱卒闻声又走了过来,福王瞪大了眼睛,看着脸色黝黑的狱卒撕下贴在下巴上的胡子,又用帕子擦了擦脸,就露出一张颇为年轻的面容来。

  “你们……你们算计我……”

  “不算计你算计谁?洪家满门因你而死,顾世泽也是因你而死,你不死,我如何交差?”

  福王喉咙里嗬嗬作响,身体不停地抽搐,绷得紧紧地,最后头一歪,没了气息。只是死不瞑目,眼睛瞪得像是金鱼一般,张大了嘴巴,神情恐怖极了。

  燕赵歌将擦脸的帕子丢在福王的脸上,遮住那可怖的面容,又看向气息奄奄的蜀国公世子。这酒菜里下了毒,如果锦衣卫的人将人毒死的话,罪责就成了锦衣卫的,她先前的命令就成了笑话。但如果是蜀国公世子自己做下的事情,那罪责自然由他自己承担。

  可蜀国公世子不吃酒菜的话,福王是绝不会吃的。

  那酒菜其实是蜀国公世子自己带过来的,毒也是蜀国公世子下进去的,只不过是先交到燕赵歌手里,再让假装狱卒的燕赵歌送进去,蒙骗福王罢了。

  “答应你的事,我们都会做到的。”

  蜀国公世子缓缓闭上了眼睛。

  燕赵歌轻轻叹了口气,叫人进来为福王和蜀国公世子收殓尸体。

  至于蜀国公世子为什么要个福王下毒,又为什么宁可连自己一起杀也要杀了福王,那她可就不知道了。宗室之间的恩怨,和她外戚有什么关系?

  这不是宗正府的职责吗?

  大宗正溪南君看着两具尸体,懵了半晌,看着燕赵歌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燕侯,好手段。”

  “不敢当大宗正如此夸赞。”燕赵歌对他的夸赞一概而受,十分有礼地道:“请大宗正将尸体带到该去的地方罢,留在锦衣卫里,怕是就丢到乱葬岗去了。”

  溪南君气得眼前一黑。他从前怎么就觉得这燕赵歌是个好的呢?他简直瞎了眼,这小子哪里好了?从头到脚都是黑的,心也黑。

  溪南君沉着脸命人将尸体抬走了。

  燕赵歌若无其事地吹着口哨,目送溪南君走远。

  福王已死,罪名却不能免除,依福王自己所说,福王世子暗害曹康王一事,已经是证据确凿了。暗害当朝储君是与暗害皇帝同等罪名的大罪,如果福王肯自己扛下来,此事还牵连不到福王世子,可福王偏偏要自作聪明,让自己的世子顶锅,这下连福王世子也逃脱不得。

  最后福王府能落得什么下场,是择一子继承福国公爵位,还是直接贬为庶人,就要看廷尉那边如何依律论处了。

  广陵太守被从昭狱里放了出来,按律他是要被夺取功名,判车裂的,但廷尉念在他尚且有一年迈的寡母,无妻无子,又没有叔伯兄弟可以代为照顾,便准许广陵太守戴罪归家,奉养母亲,等寡母病逝,便依律执行。这般结果只自己在了廷尉衙门的文书里存档,却并没有昭告天下,也是为了让广陵太守的寡母能安享晚年。

  广陵太守走到如今的地步,值得怜悯,但罪不可赦。

  长公主原本是想将广陵太守圈禁在长安的,是司鉴宏建议,让广陵太守戴罪归家奉养母亲。洪家灭门的主谋是济南王和福王,福王已经死了,济南王获罪在即,广陵太守不过是福王手里的工具罢了,和刀兵一般的东西。与其让他和寡母一起惶惶不可终日,不如准他归家,怀着愧疚之心给母亲养老送终,也算是一种惩罚了。

  长公主觉得有理,便应下了司鉴宏的建议。

  等过了元月十五,长公主点了一位两千石官吏去广陵赴任,另遣一队虎贲营将士送广陵太守归乡。

  广陵太守站在未央宫宫门外,看着朱红色的大门,跪下重重地磕了几个头,低声道:“罪臣谢长公主恩典。”

  司鉴宏在长安城墙上看着广陵太守被虎贲营将士护着走远,感觉浑身都一阵轻松。

  饶恕并没有那么难。不是饶恕仇人,而是饶恕当年那个无能为力的自己。如果他前世就懂得饶恕的话,懂得饶恕无辜的人,他最后绝不会走到举目无亲的下场,更不会沦落到自尽的地步。

  广陵太守会在虎贲营的暗中看守下,为寡母养老送终。再之后他是死是活,司鉴宏已经不在乎了。

  他罕见地轻松地笑了笑,又进了宫,长公主正在御书房里等他。

  “释怀了?”

  司鉴宏点点头,道:“这一回是真的放下了。”

  长公主知道他说的这一回是对比前世,他虽然杀光了自己的亲人,大仇得报,却仍然觉得空虚,没有那种得偿所愿的畅快感。既然司鉴宏已经放下了,那他这一生安安稳稳地过下去,就可以了。

  洪家的事是司鉴宏的心结,就如同广南侯于燕赵歌而言,都是如鲠在喉的心结。

  “既然已经放下了,去见见济南王罢。总归他是你父亲,说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也好送他上路。”长公主轻描淡写间,就定好了济南王的结局。

  司鉴宏想了想,又摇了摇头,道:“不见了。他不是我父亲,我已被过继出去了,曹康王才是我父亲。”

  长公主看他说得认真,并无任何躲闪之意,知道这是司鉴宏的真实想法,也就不勉强他。司鉴宏既然已经决定和济南王府分道扬镳,就没必要因为亲缘关系再扯在一起。

  “如此便好。您若是方便,照顾一下济南王世子罢,他是个好孩子。”司鉴宏道。他想起前世他在济南王府挥起屠刀的时候,济南王世子跪在地上,哭着求他不要杀无辜者,就算要复仇,也不必杀害那些还懵懂无知的孩子,可司鉴宏那时杀红了眼,哪里听得进去,手起刀落就将济南王世子劈倒在地,又去后院将人杀了个干干净净,至于死在他手下的到底是些什么人,又年岁多少,根本记不清楚。

  可济南王世子才只有十几岁,他的那些弟弟又能大到哪里去呢?

  这到底是他欠下的债。

  长公主应道:“我已经决定将宗室里的适龄子弟都送进学里去,另辟一处地方,专门用来教导宗室子弟,一心向学的便调入太学,若是虚度光阴,就在一处混着罢。我答应了蜀国公世子,让他的儿子入太学读书习武,济南王世子若是肯学,也一并入太学。”

  “多谢您。”司鉴宏拱手谢道。

  他出宫的时候正逢夕阳西下,街上角落堆着雪,叫卖声远远传来,又看得见远处的袅袅炊烟,扎着总角的孩子在落日的余辉间躲藏着,打闹着,嬉笑着。

  烟火人间。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可以再多点对不对!

  我本来想分两章更新,这样看起来不会有仓促的感觉,但群里建议一步到位,所以就放在一起更新了,不要觉得我赶进度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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