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竹匿在神衣之下,视线落在地上那个浑身是血的男人身上,一双红瞳骤然收缩。

  两根粗长的铁链从男人琵琶骨穿过,光是看着都让她觉得周身泛寒,更不肖说,男人的手腕和脚踝处那血肉模糊的四道伤口,该是如何的血腥渗人。

  想来这荀鸢,为了防止楚羌逃跑,已经将他的双手双脚全废掉了。

  遇竹看着那坐在椅上的美妇人,不由得往后缩了缩,整个人都隐在了角落。

  乌黑的长鞭一下又一下抽打在男人满是血污的后背,没一会儿,那背就全都烂了,血淋淋的一片,几乎看不到一块好皮。

  而楚羌,自始至终都处于昏迷状态。

  遇竹静静地望着眼前的一幕,早已被震惊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屋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之气,时时充斥在她鼻尖,叫她连气都不敢大喘。

  香瓶中的松白神狮察觉到主人就在身边,冲撞的越来越厉害,遇竹不敢松懈,马上伸手将瓶口按住。

  时间缓缓的流逝,男人挨了足足数百鞭,直到呼吸都快要消失,荀鸢方才满意的笑着站起身,如同来时一样,带着那群高壮仆役去了对面那个房间。

  灵蛇此行的目的是楚羌,对于对面屋中即将发生的一切并不感兴趣,荀鸢一行人一走,她便立刻解开了金缕蔽影衣,紧皱着眉头朝着躺在地上濒死的男人走去。

  这楚羌,可真是可怜…即便是遇竹,此时也觉得心生不忍。

  男人整个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好的,她未做犹豫,直接给他渡入了一缕纯精灵气,随后才将人翻转过身,将提前备好的药喂了进去。

  动作之间,铁链碰撞的哐当声不断响起,荀鸢那些人还未离开别院,遇竹不敢轻易将铁链砍断,她蔽在门口,从门缝中往对面那小屋望过去,隐隐约约之中,只听到一阵极微弱的女子哭声。

  那呜咽声并不连贯,隔一会儿才响一下,像是深夜的风,断断续续,让人避不得,躲不开。

  遇竹听着听着便有些焦躁,她转头看了一眼还昏迷着的男人,终是无法再无动于衷,重新披上金缕蔽影衣,迈开步子朝另一件屋子走去。

  这破败别院是牢笼,这两间屋子就是牢房。

  遇竹趁着无人注意,悄悄推开门,溜进了屋中。

  那些仆役围在门口,将月光挡住,她正好藏在这些人身后,还未等她抬起头,耳边就突然响起一声“砰”音。

  是额头砸向墙壁的声音。

  “不敢了,明月不敢了,阿娘不要打明月了…”

  “明月再也不玩水了,阿娘饶了明月吧…”

  “明月身上好疼…”

  女孩的啼哭求饶声一声接一声,遇竹光是听着,都觉得心里难受的像是被刀子割了一样。

  “贱货!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荀鸢似乎被那两声“阿娘”刺激到了,转手便扯着女孩的脑袋往墙上重重撞去,不过片刻,墙壁上便留下了几道清晰的血印子。

  遇竹被这一幕看的心惊肉跳,还未来的及心疼,荀鸢又抓住了女孩的头发,强迫她将头仰起,随后伸手狠狠地朝那苍白的脸庞上打了过去,

  “你跟你那个废物爹一样,早就该死了!”

  “贱货!”

  “你知不知道你多让人恶心?!”

  “你一出生我就恨不得掐死你!”

  荀鸢像是疯了一样的咒骂,满腔恨意几乎要从眼中喷薄而出。

  当年她被荀风淼下药送到楚羌的床上,不过一夜,肚中便怀上了胎,因着肚中的孩子,荀风淼便施压让她与楚羌成婚,彻底断了她和祝寇的姻缘。

  她恨,恨这个不该到来的孩子,恨那个突然出现在荀家的楚羌,也恨她的父亲,为了家族魂兽,生生让她嫁给了一个不爱的人。

  楚羌该死,荀明月也该死!

  只有荀天星,才是她的女儿!

  每每回忆起前尘往事,她都将一切错误全都推到那个这个可怜的女孩身上。

  聪明伶俐招人疼的荀明月,就这样在自己母亲的设计下,被所有人误以为死在了三岁。

  唯有楚羌,才知道当年的真相。

  “明月不去水塘了,明月再也不去水塘了,阿娘不生气了好不好…”

  明月当年沉塘是真,但却没有死,但从那时起,荀鸢便将她锁在了这间屋子中,她的记忆,似乎也停留在了三岁,停留在了落塘的那一刻。

  一定是因为她贪玩落水,阿娘才不喜欢她的,女孩执着的这样认为,似乎听不懂荀鸢的咒骂,依旧“阿娘”、“阿娘”的叫着。

  她叫的多,荀鸢打的便越发的狠。

  遇竹在旁站着,几乎看不下去,女孩额头淌下的鲜血,像是一根无形的刺,在她心上来回扎过。

  太可怜了。

  这世上竟有母亲这样虐待女儿。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是打累了,荀鸢终于松开了手中的女孩,又恢复成外人面前那个端庄得体的荀家家主。

  遇竹的视线始终盯在奄奄一息的女孩身上,直至荀鸢离开,才红着眼慢慢靠近。

  明月被身上的疼痛折磨的无法呼吸,方才额头被撞了数下,现在只觉得头疼的几乎要裂开,就连眼睛,也渐渐看不清东西。

  恍惚之中,一只柔软的带着暖意的手抚上了她被鲜血覆盖的额头。

  这世上,除了父亲,再没有会这么温柔的对待自己了,可是父亲现在也被关起来了,这个人是谁呢…

  做梦吗?

  一定是做梦吧!

  明月晕晕乎乎,歪了歪头,小半张脸都贴在了那只手上。

  “真是个可怜人…”

  遇竹轻叹口气,看着女孩陷入昏迷。

  离开之前,她将储物石中所有的药都留了下来。

  等再回楚羌那屋时,人已经醒了。

  遇竹不欲多言,挥刀将铁链斩断,扶起男人就准备离开。

  楚羌在荀家生活多年,心性早已不是普通人可比,此人要来救他走,他却怎么也不肯离开。

  “你不要怕,我是来救你出去的。”遇竹轻声劝说,还将手中的香瓶递了过去,“你的魂兽在里面。”

  楚羌闻言依旧摇头,他面上虽全是血污,但从那双眼睛中不难看出,他年轻时一定是个俊俏公子,

  “我如今已是这样了,离不离开,已经没有意义,姑娘若真想帮楚某,不如将明月带走吧。”

  男人说着,两行泪便从眼眶中落下,未等遇竹应声,便撑着虚弱的身体跪了下来,一下接一下的朝她磕起了头。

  “明月还小,不该被困在这个地方…姑娘救救她吧…”

  “带明月走吧…”

  一个父亲声泪俱下的乞求,让遇竹无法不动容。

  拒绝二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直至将昏迷的女孩抱进怀中,她才考虑到回到喻家将要面对什么样的后果。

  恩人让她救的人,是楚羌,而不是荀明月。

  想起此行的目的,灵蛇开始苦恼起来。

  罢了,人都救了,再想那些也没有用,恩人若是生气了,大不了再去一趟荀家,将楚羌也救出来…

  遇竹不再去想那些,垂眸看了看怀中的人,脚下的速度又加快了些。

  等到彻底离开荀家势力范围时,她才将金缕蔽影衣解开,一瞬间她便与怀中人一起暴露在月光之下。

  呼啸的风声从耳旁吹过,明月身上有伤,遇竹担心她被吹出风寒,体贴的侧了侧身,替她将一切寒冷挡在外面。

  二人在空中急速而过,不过片刻,便回到了喻家。

  遇竹小心翼翼的将人抱在怀里,慢慢的落了地,在月色映照下一步一步朝着大门走去。

  她正想着该怎么和恩人解释,耳畔忽然响起一道轻柔无力的女声,叫她瞬间停住步子,滞在原地,

  “姑娘,你可以放我下来了…”

  荀明月竟醒了。

  遇竹愣了好半天,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方才被荀鸢虐打时的女孩,无论说话还是神态,皆是痴痴傻傻,像是个孩童,怎么现在,倒像是个正常人?

  她垂眼看了看被她抱在怀中的女孩,月色之下,只见一张满是污痕的小脸,看不清面容,唯有那双眼睛,满是光彩,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

  “你身上有伤,走不得。”

  明明是想要关心,不知怎的,说出口时,语气竟变得强硬起来。

  遇竹盯着那双眼睛看了会,不再多言,直接将人抱了回去。

  而早早候在门口的简随心与喻思弋,看到遇竹与她怀中的女孩时,面上皆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直至进了前厅,二人才将女孩容貌看清。

  女孩长相,竟和荀天星有七八分相似。

  一时间,不需要遇竹多说,喻思弋和简随心就已经猜到了她是谁——

  荀明月,那个被世人以为三岁就沉塘溺蔽的女孩。

  虽未救对人,但简随心也没有多说什么,反倒让喻思弋安排了家中最好的医师替明月检查身体。

  至于遇竹,则在医庐外默默守到了天渐亮才离开。

  荀明月未死,不止简随心觉得惊讶,就连喻思弋都觉得不可思议。

  但她二人还未从这震惊中走出,隔日便又听下人传来一个大消息——

  荀家深夜失火,楚羌不幸葬身火海,一命呜呼。

  事情一出,世人皆唏嘘不已。

  先是荀明月,后是楚羌,丧女又丧夫,这荀鸢,可真是个可怜的女子。

  但他们又哪里知道,被他们同情着的荀鸢,丝毫都不在意相公和女儿的生死呢。

  明月就这样在喻家住了下来,许是在荀家受过的折磨太多,她极不爱说话,无论谁同她说话,她都只是回以微笑。

  “她不会说话吗?”

  简随心站在医庐外远远的看着,语气中尽是不解。

  而她身旁的喻思弋,也是一脸无奈,

  曾被荀风淼捧在手里宠着的人,又怎会是口不能言之人?

  “她会说话,只不过不愿开口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