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口中说的虽是“记得”,实际上却已经有了自己的小心思。

  “是简克南打伤了你?”

  面对简随心的询问,喻思弋未曾应声,她不是不想回答,而是不知该如何回答,难不成要告诉她的小姑娘,自己被人用语言调戏了?

  这话,她实在是说不出口。

  “你不说,我便当你默认了。”

  少女的语气有些不高兴,默默在心中给简克南记了一笔账。

  前世追杀之仇,看在血缘关系上她从未对简家的人下过死手,今世他们胆敢打伤喻思弋,那就不要怪她不念亲情。

  “他的伤,比我的更重。”

  喻思弋沉默许久,终究还是开了口。

  一句话,彻底坐实今夜被简克南打伤的事实。

  少女听到这话,不再追问下去,只小心翼翼的贴着心上人躺下,二人的手在被窝中紧紧相扣,直至天色微亮,两个人也没有睡着。

  喻思弋受了伤,自是不能带伤赶路,简随心便陪着她在这简陋客栈住了下来。

  期间,遇竹过来了一趟,还带了一样最重要的东西——音福古卷。

  “四本全在这里,你都收着吧。”

  红衣女子将那一摞古卷塞进少女怀中,面上表情总有些别扭。

  不光是简随心,连喻思弋都觉得十分震惊。

  四族手上的音福古卷,虽然只是复刻版的残卷,但也是极珍贵的宝物,而遇竹居然有办法拿到最初的古册!

  “为什么?”

  简随心愣了愣,满目皆是不可思议。

  前些日子遇竹差点死在自己手上,可如今她竟替自己寻来这么贵重的东西,实在是叫人难以相信。

  “什么为什么,这些东西本来…”

  本来就是你的!

  灵蛇一时口快,险些将心里话说了出来,好在她反应也快,及时改了口,

  “你要不要,不要就还给我!”

  简随心抿抿唇,眉色纠结,看了一眼身旁的喻思弋,想起她一次又一次被人伤害,终是坚定的点头应下。

  “谢谢。”

  拿了人家的东西,自是要道谢,遇竹在她最需要提升修为的时候送来音福古卷,无异于雪中送炭。

  手中古卷虽轻,但灵蛇这份恩情却重于泰山。

  少女朝着眼前的红衣美人微微笑了笑,纯真笑意从眼睛扩散到脸上,美丽又动人。

  依旧是灵蛇记忆中最熟悉的笑容。

  恩人不记得转生前的事,却依然是自己的恩人,遇竹望着眼前的少女,似乎又回到了千年前在鼎天洞府的时光。

  她嘴角一弯,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古卷,是从秘境中拿出来的?”

  喻思弋从少女怀中抽出一本册子,恰是朱雀那一本,好奇之下便翻阅了起来。

  这么珍贵的古卷,只可能是秘境中的。

  “是,”遇竹并未隐瞒,关于秘境,其实还有一个世人不曾知晓的大秘密,“秘境有别的入口,只不过并没有多少人知道,所谓的百年开放一次,其实都是假的。”

  喻思弋闻言倒是颇为感慨,万千修道者舍命追求的秘境之行,竟只是个骗局。

  对于二人为何要来安乐城,遇竹没有多问,既然简随心收下了古卷,那么她的任务也算完成了,即便喻思弋一再邀她在城中多游玩几日,她也没有留下。

  望着灵蛇离开时的落寞背影,少女忽的有些愧疚,四本古册已经被她收进了玉灵石,却依旧像是一块巨石,重重的压在她心上。

  “和遇竹比起来,我是不是很坏?”

  耳边的少女嗓音有些沙哑,语气中全是闷闷不乐。

  喻思弋太了解简随心的性格,知道她终究还是无法平白无故接受别人的好意,尤其是那个人还差点死在她手上。

  感恩与愧疚两种情绪在少女心中交织起伏,让她连得到音福古卷这样的宝物也高兴不起来。

  “不可胡说,遇竹愿意帮你,自是有她的原因,与你坏不坏又有何关系?”喻思弋悄悄握住那只隐在袖中的小手,指尖在少女掌心划过,似在鼓励又似在安慰,“既已得到这等好物,日后可要好生修炼了。”

  简随心听着心上人的话,歉疚感终于消减了些许,还未等她应答,喻思弋便又一次轻笑着出了声,

  “莫忘了,日后喻家可是要交到你手上的。”

  心魔烧净之日,便是魂兽消失之时。

  一个没有魂兽的人,连修道者都称不上,又如何有能力守护好这么大的一个家族?喻文祺明白这个道理,喻思弋自然也会懂。

  这句话,她虽是笑着说出来的,但语气中却藏了一丝微不可闻的酸涩失落。

  一个从小被族人寄予厚望、被世人称之为天才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如此平静的接受自己失去魂兽、再也不能修炼的事实?

  洒脱豁达终究只是表面伪装。

  简随心抬眼看向心上人,那红唇微微扬起,喻思弋的笑容一如从前,有着勾人心魄的魅力,却又如此刺眼,让她眼睛泛酸,心痛难忍。

  前世的误会与隔阂,才造成了今时今日的困境。

  她心口发苦,喉咙似被堵住,突然间又想掉眼泪了。

  只不过是想和爱人平平淡淡的过一生,对她来说,却成了世上最难的一件事。

  所谓命定的姻缘,经历的苦楚磨难,为什么比寻常人的爱情还要更多?

  “我会守护好喻家。”

  保护好大家——也保护好你。

  少女的眼泪并没有掉下来,她想,她不能再哭了,她的喻思弋已经开始依赖她,她又怎么能再像以前一样,随心所欲,想哭就哭呢。

  活了两世,她终究也要学着成熟,学着长大。

  二人又在客栈中多住了几日,总算到了要出发的日子。

  瑶山乃上古时期便留存至今的神山,是神海的守护山脉,山势又高又陡不说,还不能用灵力翻越,若想翻过这座大山,便只能依靠脚力攀爬。

  考虑到喻思弋身体还未完全恢复,简随心怎么也舍不得再让她受苦,劝说良久,还是起了效果,最终还是将人留在了客栈,只由她一人去拿护心龙鳞。

  光是爬那瑶山,便花了整整三天。

  等简随心再回客栈之时,已是半个月之后。

  短短十五天,喻思弋像是过了十五年,每一日都是不安的等待,但真的见到那人,浮躁的心却突然平静了下来。

  依旧是一样的眉眼,一样的笑容。

  但怎么看,似乎都与从前不太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喻思弋又说不出来。

  “已经拿到护心龙鳞了。”

  少女面上带着笑意,一步一步走近,直到来到心上人面前,才将藏在胸口的那两片银白色鳞片送了上去。

  不难看出,她是一路奔波而回的,离开时脚上穿着的那双新鞋,如今都已经变得破破烂烂。

  喻思弋看着心疼,护心龙鳞已经呈到她手边,她却觉得双手重如千斤,连抬也抬不起。

  这傻姑娘,自己都还是一副狼狈模样,心中却还惦记着别人,瞧那衣裳鞋子,早已烂的不能穿了,走时明明给她备好了好几件新衣服,她却不知道换着穿,偏偏只穿这一件!

  “我去让小二烧些热水。”

  喻思弋没有接过龙鳞,她刚想出去唤人,转身的瞬间,右手却被一只手拉住,不过眨眼的功夫,那两片小小的、贵重的护心龙鳞,便被塞进了手心。

  “怎么,你嫌我脏啦?”

  少女笑着贴近,双眸灿若星辰,里头浮着的,尽是期待的光芒。

  劳累奔波多日,再回到这里,她只想听心上人好好的夸夸自己。

  那鳞片因着一路都被少女藏在胸前,此时还带着温热,这股热意从喻思弋手心一直传到她心尖,烧的她心脏发烫,浑身发抖。

  她微转过身,视线落到少女面上,才将那满是期许的笑容看入眼中。

  二人目光在半空中撞上,浓重的爱意从中迸发,一时竟相对无言。

  最终还是喻思弋打破了这寂静,她微微倾身,贴上少女面颊,片刻后,一个纯净的不带有一丝情/绪的吻轻轻落下,轻飘飘的砸在简随心的唇角。

  虽是一个蜻蜓点水的亲吻,但喻思弋却不舍的松开,她停在那柔软唇侧好半天,才将放开了怀中的人,而后才微笑着摇了摇头,

  “没有,我只是在想,我的阿简怎么会这么厉害。”

  少女得了心上人的吻与夸赞,笑的更是开心,又自夸似的开了口,

  “以后,我会更厉害!”

  喻思弋被她这幅骄傲模样逗笑,这一瞬如同醍醐灌顶一般,终于看出了她与离开时有何不同。

  那双雪亮水润的眼睛中,似乎再也看不到对未来的担忧,有的,只是睥睨天下、藐视众生的自信。

  这样的简随心,比之前的,更要瞩目万分。

  喻思弋不知是何原因才导致这番转变,却发自心底的替她高兴,她想了想,又顺着小姑娘的话多夸了一句,

  “我的阿简是世间最厉害的人。”

  心上人一再的夸奖,终于让简随心满意,好半天过去,方才笑着将手松开。

  待喻思弋出门的一瞬,屋内忽又响起了一道极轻浅的声音,听的她心头发热,眼角微红。

  “喻思弋,你知道的,只要你愿意,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护心龙鳞、朱雀…甚至于我的生命,只要你想要,我全部都可以给你。

  这两世,我所有的一切乃至重生的意义,全都是为了你。

  所以,不要伤心、不要难过、也不要因为心疼不舍而吝于接受我的好意,好不好?

  简随心在心中一遍又一遍默念这些话,她心中坚定的相信——即便她没有将话说透,喻思弋也能听懂她话中真正的含义。

  相识相爱两辈子,这两人对于对方的了解,有时候甚至强过对自己的了解。

  喻思弋自是听懂了那番话,也正是如此,她才不敢再在房中多停留一秒,便推开房门离开。

  这样强烈又炽热、恨不得将整颗心掏出来献给对方的热烈爱意,恐怕没有一个人会无动于衷。

  喻思弋一个人在外站了片刻,待脸上的红热散去才回了房间。

  小二早在她进房之间便将热水送到,她的小姑娘正在屏风后的浴桶中沐浴,压根没注意到有人进来。

  喻思弋轻迈着步子走近屏风,将地上那件破烂的白衣拾起,这时她才发现,这件衣服并不是简随心走时穿的那件——

  而是她自己的。

  这人居然偷偷拿了自己的衣服,还穿了这么多天!喻思弋将衣服握在手中,面上不可抑制的浮起一层粉色。

  不必想也知道原因是什么。

  “穿着你的衣服,就好像你在我身边一样,为什么不可以?”

  喻思弋几乎已经能想象少女撒着娇朝自己说出这句话的情景了。

  屏风后的水流声偶尔响起,扰乱了她的思绪,她不敢再往下想,只静静的将简随心换下的衣物一件一件拾起,等她转身离开时,终于记起还少了一样东西——

  当年她送给简随心的那块惊寒玉,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