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错觉,喻思弋总觉得这次回来,她的小徒弟似乎变得与从前有些不一样。

  譬如今日午间。

  她方才在屋内软榻上小憩了片刻,小姑娘便悄悄的摸进房来,待她睁眼时,那人也已趴在榻边睡着。

  额前散落的刘海垂在脸侧,衬得少女的脸蛋愈发白皙,喻思弋从榻上坐起,静静的看着那张俏丽的侧脸,一瞬间竟觉得世间所有美好岁月都抵不上这一刻。

  趴着睡终究是不舒服,喻思弋哪里舍得她的小姑娘受这样的苦,想了想,还是将人抱去了床上,平日里这人看着就瘦弱,如今抱在手里,也是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叫她心疼不已。

  十年前,小孩儿从喻家逃跑,最后也是自己将她抱了回来,就跟现在一样。

  回想起简随心小时候的事,喻思弋心中愈发的柔软,唇角也不自觉的微微扬起,垂首去看怀里的小姑娘,还是那么乖巧懂事,只需看上一眼,便能让她浮躁不安的心立刻平静下来。

  她小心翼翼的将人放到了床上,动作温柔的像是对待一件稀世珍宝,若有旁人见了,恐怕也要惊叹那双冷漠眸子中所隐藏的浓重情意。

  简随心似是累了,睡觉睡到一半挪了个地方都毫无知觉,依旧睡得香甜,刚到床上便满足的翻了个身,许是感受到了被褥的软绵,竟还轻轻嘤咛了一声,像是冬日午后晒够阳光的猫儿,慵懒又餍足。

  喻思弋看着看着又笑了出来,心下一动,抬手便抚上了少女的额头,冰凉指尖沿着少女的侧脸轻轻描摹,最后停在了那张饱满又红润的双唇之上。

  少女的唇很软,还带着微微的热气。

  喻思弋禁不住回忆撩拨,又想起前世她喝醉那夜将人按在竹屋门上亲吻的画面。

  如此美好的感觉,她永远也忘不了。

  越是想念那时的香甜滋味,心跳便愈发的快,她面上虽是一如既往的冷淡神色,但内心却再也无法平静,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从回忆中回过神来,手指触电似的从少女的红唇上松开,再也不敢多看一眼,飞快的逃离了这间充斥着暧昧的房间。

  一出房门,她便去了喻文祺那里。

  荀天星被人吸干灵气一事,这些天来越闹越大。

  各宗各派关注的焦点,也都从赤鸾刺转到了渡灵术之上,一时之间,仙魔两界的修士都是人心惶惶,生怕自己成为下一个被吸走灵气的倒霉虫。

  出乎她意料的是,连紫幽居然也在书房。

  “喻姑娘不必惊讶,四族同气连枝,今日是荀家的人被害,说不定哪天便轮到我了,这次与你同来,就是想要代表连家,将这事调查清楚。”

  这番话与喻思弋猜测的并无差异,既然连家愿意加入,那再好不过。

  喻文祺几年之前便开始调查这件事,但始终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信息,那些被吸干灵气的散修,死相皆是平静无比,而且魂兽也没有被取出,看的出来,杀死他们的人,目的很简单,那就是攫取修为。

  但这次荀天星的遭遇又与他们不同,她灵气被吸干、魂兽被盗走不说,还彻底成了一个又瞎又哑的废人,连喻文祺都忍不住出声感叹,觉得那人与荀家有仇。

  喻思弋听父亲所讲,心中的疑惑越来越重,愈发觉得杀死散修之人与重伤荀天星之人,并非同一个。

  “父亲,这些事,若不是同一人做的呢?”

  “你是说,不止一人修炼了渡灵术?!”连紫幽惊叹出声,面上全是震惊之色。

  “确实有这个可能,”喻文祺也早就有过这个怀疑,此时听到喻思弋这样说,竟缓缓点了点头,面色十分沉重,“恐怕这两人,还都是修仙界的。”

  无论是那些被害的散修亦或是荀天星,体内都没有魔气侵袭的痕迹,唯一的解释——便是吸走他们灵气的人,都不是魔界之人。

  说来可笑,魔界的渡灵术,却被所谓的正道修士给偷偷修炼了,说出去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这件事,并没有向魔界公布,否则,又要引起一众魔修耻笑。

  三人在屋内商议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找到有用的线索。

  专选散修下手的那人,行踪诡异,行事极为干净利落,而且修为极高,这些年断断续续杀了近百个修士,竟无一人看过他真面目,而深夜将荀天星掳走的那人,害人手法狠毒老练,不但要吸干她的灵气,甚至连魂兽也一并取走。

  相比之下,竟不知这两人中哪一个更加可怕。

  喻思弋和连紫幽一同出了书房,脸色都不太好看。

  连紫幽早些年也听父亲说过这事,却没想到事情已经严重到了这种地步,回想起族人曾经的冷漠态度,她心中甚是不好意思。

  而喻思弋,无论如何都未曾想到,除了简随心之外,竟还有人偷偷修炼了渡灵术,回想前世,那傻姑娘仇敌众多,还不知替人背了多少黑锅!

  二人都有心事,但连紫幽毕竟是客人,今日才是她来喻家的第二天,作为主人,喻思弋如何也该好好招待。

  念及此,她将人带去了花园凉亭,吩咐元书备好茶点,亲自招待起这位远道而来的大小姐。

  此时正值夏末,园内小池中的荷花恰好盛开,微风拂过,满池荷花随风摇曳,送来一股淡淡花香。

  连紫幽气质淡雅,与这荷花十分相配,她面相虽普通,但在红花绿叶映衬之下,竟也有几分好看。

  二人时时交淡,偶有笑声传出,似是关系极好。

  简随心一觉睡醒,发现自己竟躺在喻思弋的床上,乐的差点找不着北,从房里出来看到元书,一打听才知道心上人在花园,便一路傻笑着也跟着过来了。

  谁知一来,便看到这样和谐的画面。

  气的她心中又酸又涩。

  除了她之外,喻思弋明明待人很冷淡的!前世也不曾听说她认识这个连家大小姐,这一世,平白无故去连家做了两次客不说,这回还将人请回了家!

  还对着她笑!

  太过分了!躲在树后的少女看着凉亭中的两人,像是吃了柠檬一样,口里心里皆是又酸又苦,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来了个人。

  “醋坛子打翻了,这么酸。”

  喻诗灵刚刚炼出化形丹,知道喻思弋急着用,这才赶快送了过来,丹药还未送出去,竟看到这样的画面,玩闹心起来,又开始逗这小姑娘了。

  简随心听了她的话,倒也没在意,她心中自是清楚喻思弋与连紫幽仅仅是朋友关系,但看到二人说笑的画面,还是忍不住想要吃醋。

  小黑小白不知何时也跑来了,从草丛里突然钻出来,一个围着喻诗灵,一个围着简随心。

  少女的心思全放在不远处的两个女子身上,哪有功夫理会小狐狸,小白等了半天,也不见主人抱自己,可怜兮兮的叫唤两声,总算将简随心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喻诗灵在旁看着直摇头,在狐狸身上揉了揉,又将小猫放到了狐狸身边,让这两个小东西自行玩耍,而后也不管身边少女的意愿,直接拉着她往凉亭去。

  “躲在这里,表姐又看不到。”

  她边说边往前走,声音传到亭中,引起里面两人的注意。

  连紫幽一眼便瞧见了喻家二小姐身后的少女。

  简随心身着一袭黄裙,面露红晕,在阳光下明媚动人,极为好看,与喻思弋,也是很般配,连紫幽这一刻竟想起一个词来——金屋藏娇。

  “喻姑娘可真是好福气。”

  连紫幽重瞳突现,将那根红线看在眼里,不禁有些许羡慕。

  这可是,上天注定的姻缘。

  “嗯?”

  喻思弋闻言不解,长眉微挑,眸中隐有疑惑浮现。

  连紫幽看看往这边来的少女,又看看喻思弋,方才轻笑着开了口,

  “能将命定的道侣养在身边,这还不够令人羡慕吗?”

  喻思弋并不奇怪连紫幽能看出自己与阿简真正的关系,但听到这话心中却冒起一阵淡淡的苦意。

  命定的姻缘又如何?即便有这根红线在,也不代表两个人能相守一生。

  “若能携手共度余生,自是令人羡慕。”

  想起前世她与阿简那惨烈结局,她心中甚是后怕,就算这一世的一切都与那时不同,她还是会害怕,担心两个人会再次走上前世的老路。

  而这,也正是她不愿意戚行替她推算命格的原因。

  “喻姑娘多虑了,既是命中注定的姻缘,自然会一生一世相互陪伴,否则,这姻缘线的传说,岂不是假的?”

  连紫幽精通玄学术数,对于姻缘线这类玄妙之说也是十分信服,若非前世已经经历过,喻思弋兴许也会被她这笃定的语气说服。

  “或许,本来就是假的。”

  “道玄之书有云,只要有人被姻缘线绑在一起,无论他们性别如何,是何身份、有何仇怨,最终都会爱上对方,这是上天选中的道侣,没有人能将她们分开。”

  连紫幽所言,都是从书中看到的,道玄册蕴含天机,内容精妙绝伦,寻常人根本参不透,她与戚行研读数十年,虽有重瞳在身,也只看懂极小部分的内容。

  “道玄册?”

  提到道玄册,喻思弋才正视起连紫幽的话。

  无字天书道玄册,天地初开之际便存在于世,里面蕴藏无数天地秘闻,甚至包括数万年前神族陨落的秘密。

  “不错,道玄册上就有关于姻缘线的信息,我刚刚说的,也都是里面记载的,这下,你总该信了。”

  喻思弋听了这话,眉头却皱的更紧。

  若暗道玄册所言,被姻缘线绑住的两个人必定会在一起,那上一世她与简随心又怎会走到那一步?

  她越想越觉得不解,再抬首,那人已经走到了眼前。

  少女眼含春水,面色娇羞正朝着自己笑。

  喻思弋望着这熟悉的笑容,如同醍醐灌顶一般,瞬间领悟到了连紫幽话中的含义——

  前世已过,一切重新来过,若非因为前世悔恨,她与阿简这一世又怎会如此亲密无间?

  所谓重生,不过也只是上天早已安排好的命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