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前面围着的一圈梅家人惊骇不已。

  然而祝蘅不仅面不改色地走进了火里,甚至一把伸出手,捏住了身边两侧正在肆意跳跃舔舐的巨大火焰,然后蓦地发力一扯后,砰一下往前甩出了数十丈。

  然后她走出去的一大团空间内,顿时就没了火的踪影。梅思萼简直惊呆了,喃喃道:“庄前辈,这是什么大法……?”

  庄清流转回头,扫一眼他们身边没有别的人,于是简单说道:“她是只火烈鸟。”

  祝火鸟公主走出一圈大火包围圈后,动作显而易见地不耐暴躁,两只手同时左扯右拽,不住把围绕着白玉蚌的大火往旁边扔,很快炙热的火浪就焉瘪了似的被她丢没了七七八八,清新的风瞬间吹了进来。

  庄清流这时放开大风袋,三两下就加速将蚌内浓浓翻滚的白烟都吹了出去。梅笑寒从灵莲内翻掠而出,眼睛始终追瞅着外面儿不住挪移位置扯大火的人,冲庄清流惊奇确认道:“火烈鸟吗?”

  庄清流心知肚明地瞧她一眼,两只手上下张着大风袋的口子,勾勾眼道:“嗯,你根本就没见过祝蘅真正的样子,粉色的,不是火红,特别骚!而是她不是一般的火烈鸟,她的尾巴上还有一点……”

  庄清流还没说完,梅笑寒眼疾手快地一拽她,勾她躲过了一捧大火攻击。

  那横空飞来的火就像一条毯子,直接被传说中的“粉色骚鸟”掀起来丢到了庄清流脚上,仿佛她再多说一句,下一次就往她睫毛上丢。

  “哈哈哈。”庄清流快笑没了,一收大风袋后,不说了。飞一样地掠出去,去找先一步翻上蚌顶查看的梅花阑。

  梅笑寒和梅花昼以及梅家小辈这些人立即接二连三地从灵莲内跳出来后,也快速奔向外面帮忙。梅笑寒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似乎对于地面到处仅剩的几捧小火苗也看低了,居然大喇喇地就想从上面儿直接跨过,绕都不想绕。小火苗一下来了脾气,被风一吹顿时跃起来舔到她的裙边儿,给她来了个最后一击!

  “啊啊啊,晏大——!”

  梅思萼一句话还没喊完,远处的祝蘅隔空抓手一攥,那快把半个梅笑寒烧进去的一大捧火就直接被她徒手给掐灭了。

  连忙准备脱外衣去扑打,却只解了一颗袖子的梅思霁:“……”

  她以前毕竟还年轻,真没见过这样的奇行种。

  “太厉害了。”梅思萼也带着变调的腔调在一旁瞪大眼看,羡慕得泪流满面。

  梅笑寒裙边儿被大火一舔就烧没了半个,心却出奇地镇定,眼前红色火苗一跳一退后,眼底有什么东西泛了出来,好似十分神奇微妙地隔空看着远处的祝蘅。很像什么走不动腿的样子。

  “怎么样?什么东西?”裴熠声音方才被呛得嘶哑不已,一时半会儿还缓不过来,但很快一搓手上的焦皮,翻上了头顶的蚌壳。

  庄清流高高仰头看着面前巨大的十几道阴影,伸臂揽着他和梅花阑,示意往后不要动,道:“是瓦寨村东边半山腰的那些……巨人石雕。”

  祝蘅立马收回视线,目光转落到了旁边的人脸上——这些石雕不是毁了吗?

  庄清流脑中飞快转动思索着对付的方式,道:“应该是有一部分可以自己附灵跑的没毁掉,提前被转移走了。”

  祝公主顿时十分嫌弃地看了梅笑寒一眼。

  梅笑寒:“……”

  她能清晰地从骚鸟眼中看出那句“你是什么没用的臭猫猫”。

  “怎么会有如此巨大能动的石雕,居然还身负灵光?”裴熠似乎感觉这种东西必行动不灵活,而且光对峙没有用,先下手为强。于是蓦地抽剑而出后,飞身就冲一尊最大的石雕背后刺了过去。

  正当又一波人稀稀拉拉地持剑跑出来时,一道大影子突然从他们面前甩过,然后砰得一声,在不远处的地面上砸出了一个巨大的人形坑。

  滚滚烟土一下平地卷了起来,梅家两个小辈脱口惊喊:“小裴宗主?!”

  “……没关系。”裴熠马上撑地从深深的坑里爬了起来,面色不郁地慢吞吞伸手,抹了一把满脸的飞灰,然后低头摇摇左臂,断了。

  一人震惊地转仰头,看清了蚌顶上正站着的十二道石雕后,骇然道:“大力士?”

  他话音刚落,方才轻轻松松将裴熠掀飞砸到了数十尺之外的那尊石雕就忽然动了,巨大的身影砰砰砰砰地踩着蚌顶直冲边缘的庄清流和梅花阑二人而去。它大脚连续不停地踩地间简直一阵沉闷的雷鸣之声,尚且蜷在蚌壳之内的一众人心提到了嗓子眼,简直像正在被它踩在头顶一样,震得头皮发麻。

  庄清流和梅花阑并排一动不动,只是忽地抬手,凌空在面前伸指用灵光画了几笔,然后轻轻一抹。面前追上来的大石雕动作戛然而止,居然真的就不动了,好像被拍成了平面大饼一样,失去了要攻击的方向。

  梅思霁脱口而出道:“它没有五官,只能凭感觉微弱察觉到哪里有人在动!”跟方才庄清流从画里放出来的那个人彘虞辰岳是一样的。

  无论再轻的呼吸,它也能敏锐地感觉到,但是一旦庄清流往面前竖了一层阻隔改变了空气流动的屏障,它就忽然茫然找不到了。

  这是因为这些石雕,当初被创造出来的本意乃是成为那件银甲衣服的身体,受它操控,所以才没有必要雕出五官。而如今一旦没有了外力的驱使,它就是个空有大力的瞎子!

  “好了,不要都出来起哄了,快回去。”地下的剑雨随时还可能破土而出,趁机攻击,已经想到了办法的庄清流很快嗖一下燃起了一张火符,一动不动地张臂举在右边。

  所有茫然立在原地的石雕顿时都一起轰隆隆动了起来,简直堪称可怕地一齐奔步涌上。庄清流整个人没有动,只是飞快用灵力催使火符,又嗖一下从半空绕了一道圈飞向了左手——方才咚咚咚齐声奔向她右侧的巨大石雕人脚下有了非常细微的调整,又齐齐拐向了左侧。

  庄清流立马一挑眉,飞身带梅花阑从边缘翻身调换了一边站立的同时,冲底下并没进去的几个人大声喊道:“思萼,火符!”

  “有有有!”因为其实很怕黑,这种东西,梅思萼一向身上带得十分多,听见庄清流的话后,立马十分热情地冲她一股脑甩送了一大包上去!梅花阑立即揽手接住,与此同时,庄清流不问自取地抬指一勾,居然将祝蘅刚准备取下的弓箭幽幽勾到了自己手上。

  梅思霁:“?干什么?”

  然而上面的长辈并没说干什么,梅花阑飞速燃起第一张火符的时候,跑得最快的一个大力士影子已经笼罩到了头顶,可怖的石爪手臂轰然扫出,去攥他感受到的火符。

  梅花阑客气大方,干脆立即一松手,将这火符送给了大力士。旁边的庄清流和她心有灵犀,立即一箭将一道现绘的爆炸灵符射了出去,两符在一个石爪中相撞的瞬间,顿时引爆,炸然送大力士上了天。

  “——砰!”可怕的轰隆巨响和四溅的碎石到处纷飞,梅思萼一把捂住了耳朵,兴奋大叫道,“还可以这样!”

  这些石雕大力士其实动作灵敏至极,难以近身,而爆炸符使用时,需和火符配合,精准被点燃,一个没掌控好,自己反而会被炸上天。原本因为很难做到所以极少有人敢尝试的一件事,现在蚌顶上的两个人配合得简直天衣无缝。

  庄清流和梅花阑不断双双心有灵犀地变幻着身形位置,不需要开口,就能在同一时间精确地对同一只大力士炸飞攻击,听了梅思萼的话,庄清流更是十分骚气地挑挑眉:“所以还不快回去,一会儿被碎石炸到。”

  一道冷冷的声音这时插进来:“谁准你拿我的弓?”

  “喔。”一片接连不停的砰砰轰隆声中,庄清流一箭拉满射出,厚颜无耻道,“我为了让你知道,我箭也射得比较好。”

  祝蘅凉凉翻她一眼,手上提梅笑寒飞身而起,躲过了一波炸过来的石块。

  因为不能间隔太远,这样火符会来不及丢,而且动作不能停,所以庄清流和梅花阑始终未曾离开蚌顶之上,那十几尊石雕大力士虽然很快被炸飞殆尽,但是这半天爆裂四溅的碎石都纷纷从她们身上手上擦过,除了脸不能不保护好,两个人其余地方到处都是伤口。方才还度过了一段妄图互相保护、结果互扯后腿的阶段,简直说不清这会儿谁比谁伤更多。

  这些被额外施加了巨重的东西不除,白玉蚌就被压得走不动。所以等蚌外的景色终于又开始飞速变幻地退后起来的时候,蚌内顿时一片欢呼,许多紧攥着心口的人简直喜极而泣,双手合十道:“谢天谢地,真是菩萨保佑,好歹没事儿!”

  庄清流不能同意:“什么菩萨保佑,是我保佑。”

  梅花阑一言不发,又撕下了几片里面雪白干净的中衣袖摆,低头细致妥帖地给庄清流处理小臂上最开始被火舌舔过的一道伤口。庄清流乖坐不动地看着她眨眼笑,右手手指顺势夹着梅花阑滑落的发丝往后缕了一下,仔细端详着她耳边的一道小伤口,小声道:“怎么回事,我们家咩咩破相啦!”

  “……”祝蘅冲她不要脸的样子白眼一翻,一把拽回了自己的弓。

  “是是是,多谢庄少主!”仍旧尚在振奋的一众人简直感天动地,那股压不住的欢欣雀跃暂时取代了方才心头的疑云,连秋宗主一直紧攥放在心口的手都悄不作声地偷偷放了下来,方才那一阵忽然炙烤起来的大火浪,他还以为是必然的死局了。

  有几个人这时悄悄起身,都从不远处的人堆后绕出来,也没说什么地往庄清流和梅花阑旁边放了几瓶自己身上最好的药。这其中有些人庄清流并不认识,有些倒是有点印象,那是像裴熠一样当年去故梦潮求学过的一些弟子。

  然而还没等到一些情绪格外激动的人跳起来奔走相告,刚走到了梅笑寒身边的祝蘅忽然转头道:“闭嘴!安静。”

  她脸色十分沉敛阴郁,一众人立即噤声,有些人甚至下意识不安地止住了动作,手脚凝在原地不敢动。

  梅思萼有些愣地刚好低眼看了一下自己的手心,紧接着顺势望向外面,有些没反应过来地道:“这是哪里照进来的灯光?”

  庄清流轻轻一眯地抬手遮住眼,偏头往外瞧了一眼——这不是灯光啊,这是逼王出场自带的王者逼光。

  梅笑寒收在乾坤囊的什么东西这时好像忽然受到了什么召唤,毫无预兆地剧烈抖动了起来。她脸色蓦地一变,似乎忽地想到了什么,连忙伸手去捂。

  祝蘅却瞬间一把打开她的手臂,斥道:“手不想要了!”

  随着她的呵斥刚落,眼前这个乾坤囊就整个忽然爆开了,一堆纷纷如雨落般下坠的鸡零狗碎中,有什么东西溢着繁盛的灵光从其中飞了出去。所有人只来得及一晃间,看清那是一把剑!

  只有梅笑寒自己知道自己在心碎什么,那里面装着她的好多随身记卷轴!

  裂了,裂了,都成破布一样炸裂了。

  她的心态也裂了。

  这时,又有人忽地惊叫道:“啊!玉蚌又停了!”

  一阵巨大的阴影降落心头,仙门百家的人僵硬地纷纷往外看,然而这次不是什么怨灵和大力士,而是一道熟悉的身影,正从蚌外由下至上地缓缓降落了下来

  虞辰岳身披银色战甲,手执丑剑,姿态沉静,目光睥睨,冲一群蝼蚁般的人平静道:“我不允许动,你们便动不了。”

  庄清流上下端详着他的样子打扮,忍不住笑了一声——时尚的高领针织甲,连脖子都护了。

  这时,本来一直放在一边的兰姝画卷居然也剧烈抖动了起来,好像是里面装着的人因为听到了虞辰岳的声音而受到了刺激。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都落到了上面,然后见到光影一闪,一个红衣女鬼倏地从里面自己挣脱跳了出来,衣摆如厉风一般地二话不说,直掐虞辰岳而去。

  庄清流并不动,只是微一挥手,将蚌壳上下都打开了一些。众人视野顿广,纷纷看向外面,都见几个招式下来,这个不知来历的红衣女鬼居然能分毫未损地与这个看起来很厉害的虞辰岳相纠缠。

  一些人顿时开始咬牙切齿地生出了心思,都提剑觉着自己也可以一战。

  意外的是,梅笑寒居然领头第一个拔腿就往外冲,还边跑边大声群声喝令地喊道:“杀啊!杀啊”

  “……???”祝蘅十分吊诡地及时伸手,一把拽着后颈衣领将她扯了回来,“……你干什么?”

  梅笑寒双手握剑,满脸神色十分认真凝重地冲她转头道:“他毁了我的卷轴,很多卷轴,我要报仇。”

  祝蘅:“……”

  第一个不由分说冲向外面的段斌也被庄清流扯了回来,梅花阑拉回了刚接回断臂的裴熠。而剩下其余的人,却大呼大喝着如浪潮般一起冲了出去。云中吴氏的吴宗主一把重剑虎虎生风,当空就劈向虞辰岳的头顶削了过去。然而虞辰岳只转头瞥了他一眼,吴宗主就整个人倒飞了出去,坠在地上炸成了一团鲜艳的血花。

  其余人很快连剑刺都没刺出,就接二连三地纷纷倒地了一圈,半口茶的时间后,虞辰岳还维持着边应付女鬼缠斗的姿态,他身边就已经没有了再站着的人。

  随后紧跟着要准备逼上的人无一例外地惊恐睁大了眼睛,双腿颤抖地开始往回退。

  秋宗主手心冰凉地握紧剑,却不敢出去地只能咬牙喝骂道:“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居然敢如此猖狂!还试图杀光我们所有人,一统整个仙门!”

  虞辰岳动作从容地一偏身,身形从女鬼的利爪下顺挪开三尺,漠然转头,用眼角瞥秋宗主一眼:“本来就是我的。”

  “你——!”秋宗主快气死了,白得花花麻麻不整齐的胡子一抖,伸手大骂指道,“你这等狂徒真是无耻之极,无耻之尤!就算你是上个仙界之主的后代,过去的东西早已湮灭数百年了,你还当自己果真尊贵吗?你、你……你自以为是,你不要脸!”

  同为曾经统领仙门,在这种情形下最适宜出声的梅花昼不由眼角抽了一下,抬手扶住了额。虞辰岳却似乎并不在意这样的谩骂,只是冲秋宗主反问道:“哦,那统领仙门的凭什么是你?”

  秋宗主被他问得一愣一愣的:“什么?”

  虞辰岳意味深长地瞥他一眼,神色中的淡漠和冰冷毫不掩饰,慢条斯理道:“我问统领仙门的凭什么是你?稳坐仙界开宗立派的凭什么是你们这些人?比普通人过得更好,寿命更久的又凭什么是你们?你们又到底比别的人强在哪里?——你、你们这些人,就真的尊贵了吗?”

  他一番话反问的将秋宗主忽然给噎住了,简直反驳不出,气得胡子直抖。

  这时,虞辰岳挥剑扫开女鬼,无比嘲讽地看了他一眼,看了玉蚌内的所有人一眼,声音含着难以言喻的阴沉,一字一句道:“我的身份,起码比你尊贵,六百年前,整个天下都是我们的,这是事实——而现在我们整个村子里的人,流着最尊贵的血液,却为什么必须要藏身荒僻的山野,为什么必须晨昏日醒的劳作,为什么必须日复一日的承受凡人的病苦,然后一生只活三五十岁,痛苦的死去。”

  “为什么?我们为什么不能过得更好?高高在上,坐拥仙门,享受天下人供奉和灵气的,为什么不能是我们?!”虞辰岳声音蓦地提高了十倍,如裹挟着雷鸣般疾风骤雨地吼出,“——为什么?!”

  所有人都惊呆了,下意识反应地抬手去捂耳朵,有没有来得及捂的几个人惊恐地翻着手掌叫道:“我耳朵好疼,嗡嗡直响,你们在说什么,在说什么?!我好像听不见了!”

  “……”其实这只是骤然遭受巨大声波后的正常耳鸣,梅笑寒一言难尽道,“别慌,等一会儿就好了。”

  梅花阑安静偏头,看了眼旁边仍旧没有动身打算的庄清流后,轻轻挥手,给玉蚌口四周暂时封上了一层减声的结界。

  虞辰岳又一剑扫开缠上的女鬼,冲秋宗主和所有人都讥讽无比地扫视一眼:“说啊,你们怎么都不说了?没有话要说了是……”

  他话音未落,一道声音忽然从画卷中传了出来:“跟我有什么关系?”

  虞辰岳挂在脸上的讥讽蓦地顿住,脸色与眼睛一点一点阴沉了下来,眯眼落向画中仙:“你、说、什、么?”

  庄清流眉梢轻轻一动,转头看了兰姝画卷表面唯一剩下的那团影子一眼后,挥手将他放了出来。这个影子,是当时从瓦寨村离开时,兰姝拢在手心里,让带上的那个快消散的鬼影。

  这是一个看面相大致只有三十多岁的青年男子,瓦寨村人。也就是说,他就是虞辰岳所说的那些活得卑微如蝼蚁的同族人。

  外面被弹开的女鬼好像又要朝虞辰岳缠上去,庄清流却忽然冲她看了一眼,让她的身形生生顿在了原地。

  “我说与我有什么关系?”青年男子被放出来后,冲加固了他鬼身消散的庄清流温和行了一礼,然后又平静地冲蚌外的虞辰岳问了一遍,“你想要尊贵的身份,你畅谈这些大宗崛起,你谋划的一切,与我有什么关系?”

  虞辰岳脸色阴沉欲滴:“我说过了,整族人活得猪狗不如,你听不到吗?”

  “那为你的阴谋和野心而死的那些族人的惨叫声,你听不见吗?剩下的幸存者们的呼叫声,你听不见吗?想过平凡的日子的那些人的卑弱意见,你听不到吗?”

  男子表情和声音都十分平静地望着他:“你说的那些我都不懂,也都不想懂。我不知道别的,我只知道我的妹妹死了,就因为你想隐瞒有人来村里调查的事情,所以将她杀死了,而她死了,总该有人为此负责,为此偿命。”

  虞辰岳眼睛中忽然爆射出一股逼人的寒意,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渗出来一样地冷笑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我该为她偿命?我要放弃全族人的希望和未来——为她一个人偿命?!”

  “何止一个人,何止十个人,何止百个人。”那青年男子始终不卑不亢道,“你杀的人还少吗?你害死的人还少吗?你为全族带来的,真的是希望是曙光吗?”

  虞辰岳脸色忽然近乎狰狞地扭曲了一瞬,青年男子继续温声道:“事实是,你这几十年来,带来的尽是阴暗和杀戮。我们全族为了能够生出返祖的那点血脉,这几百年来坑杀女婴,也是满手的鲜血和罪孽。”

  虞辰岳骤然怒吼道:“——闭嘴!”

  青年男子并没有理他,仍旧认真道:“你一直所描绘的,只是空中那张吃不到、吃到了也全部是用猩红的鲜血揉成的饼。口口声声为了全族,为了子孙,为了后世千秋万代,但是活着的人没有人在意,正在奔赴死亡的人无人在意,那些冢中枯骨不得安息,也无人在意。”

  “我虽然流着你所说的那种血,但我不在乎什么大族翻身,大宗崛起,我只在乎小民尊严,只在乎自己过得安稳,过得好。”

  青年男子每多说一个字,虞辰岳额头的青筋就要炸裂一般鼓涌起更高,等到他最后一个字说完,那道带着巨怒的滔天剑光就已经凶狠凌厉地直直劈了下来,炸然砸向了地面卑弱的鬼影。

  庄清流刚准备伸手去挪动那个青年男子,然而他却毫无畏惧地直视着虞辰岳的剑光,忽然自己背脊笔直地堂堂正正消散了。

  庄清流伸手的手轻轻一顿,并没有再阻止拢回他。虞辰岳震怒之下却忽然扭曲不已地疯了,惊天动地地持上古宝剑,将白玉蚌砰砰砰连劈三下,压抑地沉着嗓子低吼:“庄少主什么意思,没有话要说吗?”

  庄清流挑挑眉梢,手指轻轻一捻,拢了回来,姿态仍旧随意地闲散坐靠在白玉蚌壁上:“你让我说我就说,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虞辰岳手上的青筋来回翻滚,瞳孔已经彻底沉为了黑色,手在丑剑的剑柄上来回摩挲:“是吗,看来我马上要动的手,庄少主也已经无意去管了。”

  “嗯嗯,你要做的事。”庄清流一拍手,点头,“真是恭喜啊,你和你们上古仙族,即将又一次赢得未来。”

  虞辰岳看她的眼神宛若在看一个死人,语气已经平静如古波:“庄少主真这么想?看来是被我说服了?”

  巨大的桃花源内,在场所有人的气息都僵到了不可闻。

  “怎么会呢?”庄清流却不承认,目光一挑道,“你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乍一听呢,还挺有道理,但是实际上,只是充满了一股浓浓的世界为什么我不围着我转的意味罢了——为什么不围着你转?谁知道呢,那为什么不围着我转?”

  虞辰岳目光似有深意地笑起来,仿佛早已看穿了庄清流的把戏一样:“既然如此,那庄少主怎么不敢直接和我动手,这半天在故作声势什么呢?”

  庄清流目光落在他脸上瞧了一会儿,点点头:“行。”旋即起身,姿态寻常地往出走道,“本少主就实话实说,直接问吧,你们家那个镇山僧,他这会儿在干什么啊?”

  虞辰岳手中的剑锋显而易见地握紧提起了几分,眼底变幻的神色却有些一时没收住,有些眯眼地冲庄清流看了一眼:“你为什么忽然问他?”

  庄清流仔细观察着他脸上眼中最幽微的表情,一丝一毫都没有漏过,心底逐渐浮起了一点儿了然和果然的念头,若有所思地又问:“你所知道的一切事情,大多都是他告诉你的吧?他没跟你说过,他有什么特殊的身份吗?真是你们家活了几百年的家奴?”

  有什么意料之外的阴影缓慢从心头降落了下来,虞辰岳同样谨慎观察分辨着庄清流话中的真假,有些难以判断这些话背后可能包含的意思,是真的存在,还是她在狡诈地编造。

  人心幽微变幻,彼此脑中的那点东西,最难猜测。

  庄清流走到玉蚌的边缘时,外面的一线晨曦刚刚好地升起来,她远远朝大片交叠起伏的山影轮廓静静望了一会儿后,几乎是从嗓子里轻轻叹了一口气:“你果然,也确实只是她玩弄在手的一枚棋子罢了。”

  她话音刚落,整个人就蓦地如鬼影般随风蹿了出去,一把骤然掐住了虞辰岳的脖子。

  整个巨大的旷野,静得连风声也不可闻。

  虞辰岳整个人好似凝滞住了,连剑尖都没有提动一丝分毫,喉结也再也没有滚动起来。庄清流没有拔刀,没有过招,甚至无视了他身上护到了脖子上的这套银甲,只是连甲一起倾轧地攥住,轻轻收指——咔嚓。

  安静到所有人凝神屏息不敢发出丝毫声音的空气中似乎传来了一声轻轻的骨裂声,又似乎没有。

  梅思萼整个人这辈子从未像现在这样惊呆过:“这也太太太太……太暴力了吧!”

  虞辰岳已经气若游丝,仿佛都不用打,再骂一句就升天了。而濒死前,他深深的瞳孔眼底似乎浮出了虚无的悲哀和不甘——“……不会这样。”

  “不会这样!”

  庄清流在快把他掐死的一瞬却忽然徒手一抓,居然直接从虞辰岳身上带出了一层缥缈的光晕。

  所有未曾活生生见过这一幕的人顿时浑身一震——这是人的魂魄!

  “所以说,一个人无论如何叱咤风云,说得天花乱坠,最后也不过都是来世上度过平凡的一生。”庄清流一手仍旧带攥着虞辰岳生生被抽出来的魂魄,一手食指点向魂魄的眉心,轻轻闭上了眼睛,“很不必因为某一时刻的幻觉,就觉得自己站在了巅峰。”

  祝蘅目光中深藏着太多情绪地安静站在原地,定定看着庄清流的动作——这是在搜魂。同一个人的记忆可以调取,又可以被强大的人提前抹掉修改不同。在一个人的魂魄里,深深刻着他这一生真实看过的每一个画面,听过的每一道声音,不会多,不会少,不会被抽取,不会被隐藏,不会被忘记。

  一个人的魂魄,是他在这个世上最真实的自己。

  庄清流一动不动地闭眼划过了许久,几乎将眼前这个顶着虞辰岳假身份的人的一生都完完全全地过了一遍,包括他的出生,他的童年,他在瓦寨村的一切,他和真正的虞辰岳第一次见面,他第一次见到镇山僧身份的庄篁,他被接走,开始代替虞辰岳的生涯,庄篁以镇山僧的身份跟他说过的每一句话,故意告诉他的每一件事,所泄露过的每一件曾震撼过他的信息。

  不知不觉中,天色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阴沉了下来,无边的大风开始刮起,有什么熟悉的东西又缓缓弥散蔓延了过来。梅花阑忽地抬头,看着天空眯了一下眼。

  就在庄清流睁开眼睛,要掐散虞辰岳魂魄的一瞬间——轰隆

  一道可怖的深紫色雷电,直直蜿蜒裂劈向了她的头顶。

  作者有话要说:雷雷又来了,想它了吗?

  有一部分人应该大概都见过火烈鸟,那就是她,是她——是我们骚包粉的世界第一公主殿下!(没见过的一定要去搜一搜,粉色羽毛的那种,你就知道她看起来究竟有多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