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蘅闻声转头,也往地上的人彘脸上瞥了一眼,这一瞥,她忽然也眯了眯眼,走近两步蹲了下来。

  梅笑寒因为燃着火符,很快被她攥着手腕,不由分说地又往前凑了凑。这次两人都看得清的不能再清楚,齐齐心下惊诧不已。

  没等她们愕然出声,庄清流很快牵梅花阑从石头上起身,唰一下展开兰姝的画卷,将这个人彘收了进去。

  梅笑寒立即敏锐地起身转头问:“发生什么事了?”

  梅花阑言简意赅:“桃花源有事,虞辰岳将仙门百家的人都引去了那里。”

  梅笑寒脸色一下就肃重起来:“他要干什么??”

  “不管干什么,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就是了。自从遇到了虞辰岳这个傻逼,我的生活就开始变得沉重。”庄清流面不改色地说着这样的话,然后展着画卷,转身冲大红喜服的女鬼快速道,“跟我们走?”

  女鬼毫无异议,只是拢着手心一团不知道从哪儿收集回来的绿油油的鬼影道:“也带他一起。”

  庄清流目光下落,那是一点儿方才打斗时离体的魂魄,看穿着正是瓦寨村的普通村民,这会儿已经微弱到快透明了。普通人的魂魄多是这样,如若没有特殊的灵符加持或灵力灌入,很快就会消散。

  庄清流没有多问缘由,很快指端溢出灵光,将女鬼和他一起收进了画中仙。

  这时,幽蓝色传讯符对面的梅花昼忽然出声道:“庄前辈,你们先回来一趟,带我一起吧。”

  庄清流边收起画中仙边考虑了片刻,转头看看梅花阑,梅花阑颔首。

  “好,你在前山门等我们。”蓝色的传讯符很快熄灭,梅笑寒和祝蘅走近几步,四人周身灵光一闪后,身影消失在晨曦刚苏醒的环山村口。

  祝蘅本来应该是最熟悉瞬移的人,可是这次倏地一落地后,居然没站稳地吧唧歪了一下,一头撞进了旁边梅笑寒的怀里。

  “哟。”梅笑寒很快从容镇定地伸手捞住了她,低头不大怀好意地笑了起来,“怎么回事,祝宫主?方才不是都让你歇着了吗?你怎么还虚呢?

  祝蘅额头的小青筋活泼跳了起来:“……”

  梅笑寒悄然欣赏着她的表情,收手一交叠:“哈哈。”

  梅洲的天色也大亮不久,高耸的仙府山涧间缭绕着冬日浓重的寒雾。梅花昼已经等在了原地,可是他的身边,居然还站着另外两个小萝卜头。

  庄清流身影落地的一瞬,冲持剑站在梅花昼身边的梅思霁挑了下眉,转而看向她旁边道:“我只说了带你一人过去。”

  梅花昼还没出声,梅思霁郑重道:“庄前辈,我们也要去,一定要去,否则哪怕自己御剑,也会追在你们身后赶去的。”说着目不转睛地伸手一勾旁边的人,“是吧,思萼?”

  她是因为之前不敢面对梅嘉许的行踪死活所以还未曾去过桃花林,但她旁边的人不一样。梅思萼简直对那次的噩梦行程牢记心头,于是一脸酸楚地挂在梅思霁手上,脚上边往旁边儿跑,嘴上边说着:“是啊,是啊。”

  庄清流忽然笑起来,梅花阑也看着她们平静道:“那就一起吧。”

  梅思霁:“多谢端烛君!”梅花昼道:“仙府的诸事已经向几位长老托付安排好了,走吧。”

  “——咚!”沉闷悠长的大山钟在身后响了起来,梅花阑点点头,身上溢出运转充沛的灵光,一行七人的身影又消失在了白玉色的山门之前。

  天旋地转后,梅思霁眼前虚影一晃,出现了一片繁盛到一眼望不到头的桃花林。

  梅思萼因为早已来过一次,很快跟她快速解释道:“我们之前有过查探,这处桃花源大致是一个古战场,里面巨大空间内埋着数不清的尸骨,所以才在周围一圈种了茂密的桃花林,用来避阴阻邪,防止那些幽魂怨灵跑出去。而里面波谲奇诡,我们也不能御剑。”

  里面所有的景色跟外面大不相同,梅思霁听完点点头,面无表情地皱眉巡梭四周道:“所以虞辰岳为什么要把百家之人引到这里来,仙门这些人为什么又会急着来淌这趟浑水?”

  梅思萼紧紧挨着长辈的梅笑寒边走边答道:“因为庄前辈连续在百家杀了三次……呸!不是,被污蔑杀了三次人,他们要报仇啊。”

  庄清流饶有兴趣地偏头,冲她们纠正道:“两次是污蔑,一次不是。”

  梅思萼:“……啊?”

  梅思霁相比她,小小年纪就要成熟许多,也到底在这些事上更会主要思考许多。并没怎么在意庄清流的坦诚,只是微有蹙眉道:“既然庄前辈能够来回穿梭百家地界、旁若无人地杀人,那她在自己的地盘上想对付百家之人也是轻而易举。所以报仇应该至少是在自己的地盘上认真谋划,怎么会如此贸然地闯入这里?”

  庄清流眨眨眼,转而看向旁边儿的人忽然轻笑了一声。梅花阑其实很喜欢梅思霁,庄清流这大半年以来,也自然发现了她跟梅家的的其余弟子都不一样。她无论春冬雨雪,向来都会起得很早,极为克制自律,每日天还没亮的时候就会去竹林里,比其它人多练将近两个时辰的剑。

  在梅家小一辈的弟子之中,梅思霁是最像小时候的梅花阑的那一个。

  庄清流绕过旁边儿的两个人,亲自走到梅思霁身边,冲她拍头道:“有三点原因。”

  梅思霁立即转头,道:“请庄前辈赐教?”

  这姑娘怎么短短几个月没见,说话就成这样儿了,果然跟时而会正经的梅花阑一个样。庄清流心里更喜欢她了,于是从她袖子里摸出一个橘子,抛了抛道:“你还是像以前一样跟我说话吧,要不然我会不习惯呢——这第一个原因,是这里并不是我的地盘。”

  梅思霁忽然郑重问:“那是谁的?”

  “人死人活,世间万物会繁衍交替,而土地永远都在原地,谁又真的说得清哪里就一定是谁的呢。”庄清流只说不答,三两句把梅思霁忽悠了一个底朝天,然后接着道,“第二个原因,就是无论这世上多厉害的人或者鬼或者什么东西,没有谁能一个人横扫睥睨全天下,再厉害的人在大浪翻起潮涌滔天的时候,都不过是朵小浪花罢了。”

  “通俗点说,如果一个人为举世所不容,这世上的所有人就会像无数水滴汇成潮水一样朝你涌来,将你倾覆,把你黏成飞灰都不剩。没有谁能以一己之力对抗全世界,至少现在还从未有过。”庄清流道。

  梅花阑在庄清流绕到梅思霁旁边后,就也一言不发地平静跟了过来,安静地挨着她身边,边走边听她继续道:“至于第三个原因,就很简单了——因为仙门百家都需要急着赶来捞功劳啊,来迟的就没汤喝啦。”

  梅思霁:“……什么?”

  “你怎么一会儿怪聪明的一会儿呆呆的?难道你们家的人陷入某种沉思的时候会反应不过来也是祖传的吗?”庄清流眨眼。

  梅花阑忽然微妙地转头看她:“……”

  梅笑寒在旁边儿不忘掏出卷轴地笑,几人虽边走边说,但脚程很快,这会儿已经穿过了桃林。

  庄清流啪哒拍拍梅思霁脑袋,道:“我问你,近大半年以来,你们整个仙界是不是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梅思霁点头道:“是啊!”

  “好。”庄清流道,“我再问你,如今算上你们梅家在内,是不是仙界领头的五家内,有四大宗门都相继出了一地鸡毛的事或者被整个仙门当成了敌人,哗啦掉下了神坛?”

  梅思霁虽然不想承认他们家就是那个莫名其妙成了众人围剿之敌的那个,但还是一脸不痛快道:“是。”

  “所以呢,你现在抬头看看。”庄清流手一指道,“如果整个仙界是一座高山,山顶披雪的那点儿白尖是离天最近,灵气最充沛的地方。那个山尖尖上并排放了五朵吸天地之灵气、吸日月之精华、能让人长生不死、能让人趋之若鹜的大宝贝金莲什么的之类的东西。那以前就是五朵金莲上都坐满了人,而现在呢,有四个人都因为没资格坐被赶下去了,你说空出来的金莲会怎么样?”

  空出来的,那当然是个门派就会有想法。事实上,从裴氏之事开始,他们这大半年就已经明里暗里争得头破血流了。在以往的仙门格局中,五个大宗门实在占据了太多的优势和东西,其余所有的门派跟他们相比,都是整天过得扣扣索索,勉强维持生活这样子。后来实力中上有苗头有资格替补上位的那些门派反而不愿意流血削弱实力,以免会被别人趁机而上,所以居然都开始不约而同地巴结虞辰岳。

  而剩下的那些本来连唱戏都没有位置的,如今却刚好逢上了彻底颠覆仙界格局论功争取话语权和地位的好机会,于是广大小门小派纷纷拎剑而起,唯恐落后别人一步。

  换句话说,就是本来厉害的都在想着做大做强,人对什么东西只差一口气的时候,真的很难不琢磨这些能自我升华的东西。而更穷的那些想要一点好东西,就更没什么好说的了。

  总之人是三界六道最会争夺这些东西的生物,这是一种本能,如果有足够工于心计的人,就能煽动怂恿起一批乌合之众。

  梅思霁听完庄清流的半箩筐话后,十分一言难尽地白了她一眼:“明明十分简单的事情,非要啰嗦这么一堆!”

  庄清流认真哽道:“……你不是只有十六吗?你不是孩子吗?!你不合格。”

  梅思霁终于翻出了熟悉的白眼:“十六的是你!”

  “……”庄清流居然很顺口地赞道,“谢谢!抹掉十也行。”

  梅思霁和祝蘅这次不约而同地成立了“白眼上天二人组”,从此以后开始联合出道。梅思萼听得十分厌恶虞辰岳,走在狭长的山洞内,道:“我们以前就最讨厌他这种表面清高,背地却十分喜欢拉帮结派、挑拨离间的人!”

  自从这两天知道是虞辰岳在背后挑唆仙门百家来围剿的梅家开始,梅家这些小辈就都希望他能自觉地去死一死。然而这到底只是一个期望,离实现还有很远的距离。

  正在这时,庄清流走着走着,袖子里忽然响起了一阵咔擦咔擦的细小声音。她立马好开心地笑起来,抬起手臂,指端戳进去摩挲了一下梅思归的小呆毛,问:“睡醒啦?”

  梅思归可爱地冲她啾啾,很快吃着点心也丢了一块儿放进了庄清流手心。

  那咔擦咔擦的声音,是它醒了就吃好吃的发出的。梅花阑忍俊不禁,很快也低眼,将手伸进庄清流衣摆,轻轻摸了下它的小脑袋。

  “嗖!”梅思归也给她放了一块儿点心,然后探出头来,寻思地看看周围,仰头问,“啾啾?”

  庄清流仍旧低头轻声笑,摸着它的小脑袋说:“没什么事儿,跟平时跑东跑西一样,你就好好藏在袖子里吃好吃的,这样长大就很好……”

  她话音未落,旁边的梅思霁忽然低声道:“庄前辈……你确定没事吗?”

  随着她说话间,一阵带有异样气息的冷风席卷而过,正前方树木花草簌簌而响,仿佛预示着什么不祥的征兆。庄清流缓慢走出幽暗的洞口后抬头,满地赤\裸的尸体旋即映入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