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事了?”庄清流很快抬起眼问,“什么样的事?”

  如果是一般的事,这两个人完全可以帮忙,也可以给她传讯,但是怎么会亲自跑到她面前说。

  “我们也理不清,就很奇怪。”季无端好像想了一下,觉着没法儿形容,于是道,“你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庄清流立马有所察觉,稍稍动了一下眉尾,问:“跟我有关?”

  季无端模糊道:“大抵。”

  庄清流要上梅家仙府的脚顿时转了个方向:“到底怎么跟我有关?”

  裴熠沉声道:“因为你送给他的长萧,他忽然不贴身带着了。我只发现了这一件事。”

  长萧?

  这世上没几个人知道兰颂的长萧早已生灵之事,所以在旁人眼里,他整天贴身紧带着那管萧只是因为对庄清流所送之物相当喜爱和珍视。而他如今不贴身带着长萧?他的玉灵不见了?

  庄清流很快蹙眉转头,跟梅花阑道:“你先回去吧,跟你哥说说话。”然后袖摆招过裴熠和季无端,“你们跟我一起。”

  梅花阑握住她的手:“我也跟你一起。”

  “不行。”庄清流弹开她,低眼道,“到家门而不入,像什么样子?应该不是什么大事,我随便去看看,很快回来跟你说。”

  梅花阑似有所觉地看了看她的眼睛,又看了看旁边裴熠和季无端若有所思的眼神后,没说什么地收回目光,转身点地,自己先飞身离开了。

  不过半口茶的时间,庄清流娴熟地几个闪身起落,先在兰氏的仙府外避了劈下的雷,才拉着莫名回头震惊的裴熠和季无端直接进了兰颂的寝院。

  一看到浑身上下了无气息,如死人一般躺在床上看天花板的兰颂时,庄清流立刻远远站门口皱了皱眉。

  先前的兰颂性格温吞,柔软,不善与人相交,无论什么时候,只要看到他就能想到温和的水流,浑身上下都是温润无棱角的。而现在单单是躺在那里的一个身影,就让人莫名感觉到了无边的锐气,好像从头到脚的尖利都竖了起来一样。

  裴熠很快上前几步,摇摇明明睁着眼却对屋内声响一无反应的人,语速飞快地低头道:“兰兄?兰兄!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跟我们说啊!庄少主现在也来了!”

  庄清流走到床边,也低声喊了句:“兰颂?”

  她话音落,床上两颊深深陷下去、眼睛毫无聚焦的人果然缓缓动了一下。可是下一刻,他的反应忽然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兰颂猛地一把抽出了悬挂在床边的佩剑,狂乱刺出,吼叫道:“你滚!滚啊啊啊啊啊啊——!!”

  庄清流瞬间惊疑地侧身避过,季无端和裴熠则是惊呆了,飞快上前,一左一右地紧紧按住兰颂,大声道:“兰兄?!兰兄,这是庄少主啊!到底是谁害了你!你现在是不是神智混乱识错人了?!”

  兰颂疯狂扎动怒吼:“我没有认错!就是她!!心机深沉,道貌岸然,滚开!!滚啊……滚!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庄清流低声眯眼道:“什么意思?说具体一点儿?”

  兰颂攥着剑,紧盯着她的眼睛厉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也别以为我拿你没办法就还来我面前装了。发生了什么你很清楚,我也很清楚——所以滚开,我一个字都不想再听你说,连你一眼都不想看。滚吧!赶紧滚啊”

  庄清流心里陡然升起了无边诡异的感觉,脑海中划过一丝模糊的光影。

  兰颂挣扎着挣扎着,居然逐渐剧烈地喘息起来,好像遭受了什么巨大的痛苦。裴熠和季无端震惊错愕得无以复加,连忙又手忙脚乱地将他放开,又得碰又不敢碰地急声道:“怎么了?这又是怎么了?碰到你哪里的伤口了吗?!”

  “啊啊啊啊啊……我好疼啊,好疼啊……救救我,谁来救救我……”兰颂双手紧紧夹抱住凌乱不堪的头,蜷缩成一团开始在床上来回翻滚。

  裴熠和季无端都快崩溃了。

  这时,一道干脆凌厉的手风倏地从身后袭来,直直击向了兰颂的后颈,直接将他打晕了。

  裴熠转头震惊道:“庄——”

  “别说话,让开。”庄清流镇定地低声上前,拨开床边挡着的两人后,毫不耽搁地伸手,食指压上了兰颂眉心。兰颂记忆中的画面很快极速翻滚起来,可是很奇怪,她大致过了一遍后,什么都没有。

  庄清流又闭眼放慢了速度,这次翻来翻去,仍旧什么都没找到,却发现了没找到的原因——兰颂脑海中有一段记忆被强行抹掉了。但那居然是去年初冬时候的事,而现在已经快六月了。

  她很快睁开眼,深深看了床上的人一眼。

  从去年秋后开始,兰颂是没有怎么跟她联系过,可她的心思这大半年来都放在了梅家、后氏、戚忽、段缤、庄篁、岛上的祭坛,暗中到处游走活动的虞氏、镇山僧……这种种人和事情上,也没怎么察觉在意。

  如果兰颂是那个时候发生了什么事,那离现在就已经过了太久了。

  裴熠耐不住地上看看,又下看看,满脸焦躁地杵着剑问:“怎么样?看到什么了吗?”

  庄清流脸色很凝重地静了片刻后,简单摇了下头,掀眼问二人:“去年十月底到十一月后这段时间,他在干什么?”

  季无端其实一天也很忙,有点懵道:“去年十月底?这都过去多久了,我记不得了啊,而且我似乎很久也没见他了,只知道……”

  这时,裴熠语气肯定道:“十月底我不知道,但是我去年十二月,年关跟前找他的时候,他回信说是在闭关。而且这大半年来一直是在闭关。”

  而兰颂因为平日里只跟人通信的习惯,所以即时找不到也很正常。最重要的是,他身上一旦出什么事,被人以闭关的借口来消失一段时间也是正常的。

  庄清流很快不再纠于这点,而是转而问:“那去年十月底左右,兰家有没有发生过什么特殊的事?”

  季无端和裴熠认真想了一会儿,答案如出一辙,都是没什么额外的印象,似乎没发生什么大事。

  “算了。暂时就这样吧,我会查的。”

  庄清流又在床上瞥了一眼后,干脆利落地将二人携出兰氏仙府,随便丢在一片水边苇丛中后,自己消失回了梅家。

  梅家的灵山脚下,梅花阑兄妹这会儿正在戚忽的墓旁轻声说话,梅花阑每到这种,侧脸都会静静地沉默下来,仿佛浸在浅淡的阴影里。可庄清流一出现,她立马掀睫转头,上前几步接住她问:“兰颂怎么了?有什么大事吗?”

  这里是梅家平日里的避忌之地,四周都安静无人,所以庄清流简单大致地将情况说了两句,然后问梅花阑和梅花昼:“你们知道去年十月乃至一冬,兰家发生过什么特殊的事吗?”

  梅花阑那段时间几乎日日跟庄清流在一起,再加上她对外面的事不怎么上心,所以不用想都大抵不知道。而梅花昼在墓碑前上身站立,认真仔细地想了很久,还是道:“应当无什么大事才对,那段时日里,灵璧兰氏的宗主和长老都没怎么出过仙府。”

  而几乎同时,后氏和梅氏之间的旋涡越搅越大,整个仙门修界的目光都被他们吸引了,就算兰氏有点儿什么事,也很容易无人注意到。

  庄清流低头揉揉眉心,嗯了声:“那就先这样吧,不说这件事了。”她转而道,“你这几日已经回了仙府,仙门百家的态度如何?”

  梅花昼温和地点头应道:“很正常,基本都送了祝贴来贺。”他长长的袖摆一展,有礼地示意庄清流先走,自己旋即跟上,走在旁边有条有理道,“梅家经此一次动荡,之后需要休养多年才能缓过来,所以和朋邻的交好十分重要。我认真想了想,已经准备好了,大抵十日后邀百家举行一次仙宴。”

  这倒没什么问题,只是庄清流左右随便看看后,问:“有些被毁的地方要复原样估计得数月,十日后就举宴吗?”

  梅花昼边走边道:“我的意思是,仙府简单重修一下就可,不必追求像以往一样。而且很多地方本来也未坏,其余要用到的东西,之后再说。”

  几人走至前山,庄清流有些感慨地到处瞧了瞧——梅家以前在梅花夜母子手上的时候,其实还是很奢贵华美的,到处都能看到闪着金光的灿瓦和高大穹殿,这些现在都没了,倒是显得有些寒酸破落户。

  梅花昼这时从袖中拿出了请帖,递给了庄清流。庄清流却转头看了一眼,并没有接,而是看着他轻笑道:“说了我现在与你们家势不两立,我再现身你们的仙宴不方便。”

  “无碍。我会单独准备,是仅有我们章台梅家之人的一次小宴。”梅花昼摇摇头后,目光柔和地轻声道,“有很多当日被你从仙府内救出的人,他们也都想当面敬一杯酒谢过你。”

  庄清流这会儿低头瞧瞧请帖,没说什么了,只是发现了其中居然还有烛蘅的一份儿。梅花昼是郑重托她带回去,到时候也务必请烛蘅过来一聚。

  庄清流夹着洒金的梅花笺灵活转了转,笑道:“还有她的呢?”

  梅花昼声音也很温和的笑起来,道:“她这些年,也不时教过我许多。”

  庄清流这时悄悄眼角一转,看了眼旁边的梅畔畔。咩咩果然一副表情淡淡的样子,目光却一直落在面前的小径路上,没说什么。

  三人没走多久,就在梅花昼的带领下进了一处狭长的夹道,一路拐了好几个弯儿后,一个被束捆在特殊灵柱上的人就映入了眼帘——后焰。

  后氏一族的人因崇尚和擅于捕猎,天生就身材高大剽壮,平日脸上也多蓄着粗狂的胡子。后焰却一直凌独于外,喜欢将自己收拾得俊挺干净。而如今,原本嚣张狂傲的人已经没了人形,满头满脸的须发都油腻结缕在一起,狼狈不堪。

  见到几人到来,原本被绑在柱子上垂着头的人很快将头抬了起来,看到庄清流的一瞬间目光立时紧缩了一下,旋即脸上浮起冷笑,缓慢舔唇嘲讽道:“我就知道,我不过是败给了一个傀儡而已。”

  梅花昼将人带到后就在十步外就停了下来,听到这句话也并不在意,脸色淡淡地负手而站,未置一词。

  后焰冲庄清流深深眯眼,紧绷如毒蛇的双眼中充满了恶意:“狂妄自傲地插手外族之事,你不怕天打雷劈吗?”

  庄清流一挑眉:“还有比你更狂妄的吗?”

  后焰仰头哈哈大笑:“所以怎么样?你为什么特意将本宗主囚在这儿,不敢杀吗?”

  庄清流笑起来冲他一扬眉,走近居高临下道:“好了,别不要脸了。留你到今天,只是为了让你亲眼看看你的野心是怎么崩塌的,造下的罪孽都是怎么被偿还的,你残暴嗜血的一族人都是怎么一个个死的——你不是一直觉得自己很牛吗?现在怎么样,嗯?还牛吗?”

  后焰脸色蓦地阴沉了下来:“你——”

  他刚开口,一道猛烈的刀风却蓦地打了下来,一瞬间将他两条腿连筋砸了粉碎。后焰脸色蓦地煞白一片,额头冒出冷汗地跪到了地上。

  庄清流随便抡着一条扫帚棍低头从容道:“我不是来听你说废话的,嘴闭上。”

  后焰咬牙切齿:“你他妈这个……砰!”这次一棍下去,直接将他满嘴的牙连血一起打进了喉咙里塞着。

  “——咳、咳呕!咳咳咳咳……”后焰狼狈不堪地剧烈躬身伏地抽动起来。

  庄清流轻巧地用扫棍将他翻回,接着随手撕了一片袖摆后,垫着将手抵在了他的眉心。戚忽当时临终前曾提过梅家的灵山镇压了一批特殊的怨灵,说这些怨灵厉煞是被后氏用特殊的方法炼化过的,可是她后来翻转过后,却没有发现这样的东西。

  戚忽不可能胡说,所以这件事很奇怪,也很重要。一是后氏是怎么暗中隐秘炼化的这种东西的,二是这些怨灵忽然间怎么会凭空消失,它们都去哪儿了,或者说,都被谁弄走了?

  嫌恶地闭眼翻找了一会儿后,庄清流倏地掀眼眯起——后焰的脑海中居然也没有。他的那部分记忆居然也被人抹掉了!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的人,半天都没有动。一种浮躁低沉的情绪却无声从心底浮了上来,就好像是一直以来,无论她再如何玲珑地想,如何缜密地做。却总是会在所有事上都莫名其妙地落后一步……落后一个神秘隐身的人,一双阴诡搅弄的手。

  天上起了狂风,闪电纵横,又到了夏日的雷雨季,数十里内低沉狂闷的隐雷声嘶鸣不断。

  庄清流抬头,头顶到处都是翻滚的乌云。

  后焰瞟到她的神色,忽然痛快疯狂地仰天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你也有……”

  他话音未落,猛然一声爆炸般的裂响,整个人浑身的铁链和缚灵锁忽然悉数炸开了。与此同时,眼前的视野瞬间模糊,急速变幻,似乎是被人揪着转瞬间离开了原地。

  庄清流半句废话都没有地提着他直直上了一处高插云霄的独峰,四周厉风呼啸怒云涌动,而峰顶最中央的石碑旁边有一块儿巨大的暗紫色引雷石。这个布置了引雷石的高峰,数百年前是用来辅助帮衬梅家的弟子渡过雷劫的,而现在对于这些人来说,雷劫都没有了,于是这里自然用不上了。

  庄清流手法简单利落地三两下将后焰绑上去后,居高临下地站他身边儿,手中忽然闪出了一簇绚烂的灵光,挑眉暗示提醒道:“现在脑海中想着这一生曾被你加害过的人,好好儿享受吧。”

  她引来一竖可怖粗狂的炸雷后就娴熟地闪身跳开,在旁边看了一下效果。

  “你怎么敢?!你居然敢这——轰!!啊啊啊啊”后焰浑身瞬间被炸出了无数皴裂焦翻的利口,整个人疯狂暴怒道,“你迟早不得好死!”

  “那又怎么样?”

  倾泻的暴风雨哗啦涌下,接二连三的雷电劈向后焰身上的时候,庄清流最后扫他一眼,转身就走:“你现在就不得好死。”

  ——轰隆!轰隆隆

  漫山遍野的林木逐渐全部陷入了暴雨的洗礼之中,庄清流却在转过一处蜿蜒的峰石时无声停下了脚步,一点儿一点儿地隐身避到了嶙峋的山岩之后,沉底不动的目光深深看向了外面。

  雨势一开始就铺天盖地,震耳欲聋的雷声片刻不停,空气中慢慢充满了冰凉而潮润的水汽,目之所及之处都逐渐弥漫浮上了朦胧的白雾。没过多久,暗沉的深色雨幕中果然有一道悄无声息的身影轻轻跃了上来,脚步和姿态从容地走向后焰,挥手去解他身上的绳索。

  这是一个头戴斗笠,通体深黑,浑身上下都严严实实包裹在斗篷内的人。轻灵如踏空的脚步为他凭空添上了一丝无比的神秘和吊诡。

  而在这个时候,一道纤细和狭长的弯刀影子从身后缓缓出现,无声投到了神秘斗篷人的脚底。

  斗篷人眼角蓦地一闪后,反应灵活地飞掠而起,直接轻飘飘退出了十尺。庄清流身形如风地挟刀逼上,丝毫未曾落后。

  斗篷人好像忽地轻笑了一声,穿花绕树般顺着她凌厉的刀锋一旋,异常从容地开了口:“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就要杀我吗?”

  他的声音十分奇怪,介于深沉与轻快之间,又沙哑像破锣。雌雄难分,老少莫辨。

  庄清流脸色平稳镇定地一动未动,手上刀柄一旋,一刀削向他的头。

  “头掉了,我自然知道你是谁。”

  这时蓦地一声炸响,原本劈向后焰的紫电在半空拐弯,瞬间冲着庄清流炸了过来。庄清流在大雨一扫逐灵,刀尾甩着旋风状的水花居然将这道雷劈炸在了半空。

  紧接着她还来不及回头,便见黑衣斗篷人一跃而起,身如轻燕地下了高峰后,沾着梅家千岛湖的水面飞掠而过,眨眼就消失在了水波似的屏障中。

  庄清流只差一步地握刀落地,面无表情地在滂沱大雨中站了一会儿后,抬头冷冷瞥一眼,身影也消失在了原地。

  “你怎么了?外面儿下雨了还是你刚泡湖起来?”

  在故梦潮一片艳阳天中拨弄药草的烛蘅弯起身掀眼,有点儿奇怪地上下打量了忽然回来的庄清流两眼。

  她这会儿正站在一片色彩缤纷的花丛中间,旁边儿哪儿哪儿都是碰一下就会莫名痒三天或者臭三天的草。庄清流环眼扫了一遍后,一言不发地从怀里掏出请帖飞空扔给她,自己抬脚回了屋内。

  烛蘅莫名目送她有气没处撒的背影走开后,才低头来回翻了两下纸笺——这什么玩意儿?

  庄清流一路穿过波纹屏障,又照常拨开白毛狐狸的爪子,拿起它手下的纸翻了一会儿。才面色看不出情绪地扔到一边儿,自己闭眼躺进了一朵硕大的花心。

  小狐狸好像嫌于与她同卧花而眠,于是很快跳上一棵桃花树,长长的大尾巴摇摆垂下,给了庄清流一个屁股不看她了。

  一连睡了十日,好像什么之前什么都没发生的庄清流又恢复了死没正经的样子,一大早就用不知道哪里搞来的泡花水把自己洒得香喷喷后,拉着烛蘅去赴宴。

  两人的身影刚直接出现在梅家的仙府后山,居然就有两只花里胡哨的鸟煽着翅膀翩翩送来了两束小花,庄清流和烛衡一人一束,也不知道是谁准备的。

  庄清流转眼一看,见烛衡居然也有时就忍不住了:“不会吧不会吧?这谁送的?送花难道不是应该都送给喜欢的人吗?”

  烛蘅凉凉瞥她一眼:“你什么意思?”

  庄清流笑得好大声:“意思是你这么冷淡不解风情的人居然也有人喜欢?那不可能的吧,真不敢相信喜欢你的人眼睛还能用。”

  烛蘅嗖得丢了一团火烧她,庄清流“哈哈哈哈”地跳开了:“怎么了?怎么啦?你难道也喜欢小花吗?”

  烛衡本来确实是拿着花还低头看了看,听了庄清流这话后,又装作不感兴趣地随手丢了,转头就走:“有什么好喜欢的,难看。”

  被安排接待贵客的梅笑寒刚从不远处走出:“……”

  庄清流也没注意,笑得飞身上去,冲烛蘅继续惹个不停地二五挤八眼:“兰兰,你应该好好儿克制下自己的脾气了,毕竟呢,有多好看的人就会得到多好看的花,我这束就很好看,而你得到难看的也正常,这到底是事实……”

  “滚啊”“哈哈哈哈哈……”

  午后,一场略寒酸了一点儿的小宴却温情满满,不多的人加起来居然也喝了几十坛酒,烛蘅照例端坐桌前一脸冷淡,只顾垂着眼皮儿自己吃菜,似乎连掀都懒得往起掀。于是本来还有几个想敬酒的人也不敢上去了,都退避地跑向了庄清流的桌子。

  庄清流其实并不大喜欢沾染这些酒,但在这样的日子里也来者不拒地喝了很多。救这些人虽然跟她并没有什么大的关系,只是因为戚忽的嘱托,但一想到这些人曾经也暗中对梅花阑母子三人多多少少有过照拂,心里就也有了一点好感。

  再加上烛衡完全是个只会吃菜的棒槌,她就不能再棒槌了,要不然气氛会又冷又尴尬。最重要的是,庄清流喝酒似乎是个无底洞,不会显醉的那种。

  酒宴一结束,烛蘅立刻就准备离开回故梦潮,也不知道喝没喝晕的庄少主却酒气飘飘地又展开两个大袖摆,似乎并没有要回去的意思,还准备上天飞了。

  烛蘅一把拽住她:“你往哪儿飞?飞什么?喝成这样儿不回去,准备住哪儿?”

  庄清流奇怪地回头看她一眼,手中嗖得一使劲儿,将自己的袖摆又拽了回来,笑眯眯道:“我又不是去抢你的桃花,干吗拉拉扯扯的——而且畔畔那里自然有我的位置,你瞎操什么心?”

  烛蘅其实是以前从来没见过她喝这么多酒的样子,也摸不准这花精灌了酒后会是什么鸟样。不过平时也本身就没个人形,现在肯定更好不到哪儿去了。

  所以凉凉瞥了她一眼后,烛蘅冷淡道:“不行。你知道她对你都是什么心思吗?你就整天喝醉了也往她那里跑。”

  庄清流自己挠挠脸,莫名地瞧她一眼:“你说什么呢?什么乱七八糟的?什么心思?”

  祝蘅上下端详地睨过她眼睛,扯着人往旁边儿一转,示意道:“自己看,你身上随便掉下来的一朵小野花,她都捡收来收进了袖子里,你说她对你什么心思?”

  不远处刚刚从俯身直起来的梅花阑放下袖摆,察觉到庄清流正在看过来时,目光似乎轻轻闪动了一下。

  庄清流却眨着眼睛整个人左歪歪右歪歪后,嗖拉一下,展着大袖摆上天了。

  “……”烛蘅耐心告罄,终于懒得管她地也闪身飞走了。朝相反的方向。

  夏日的晚上如果不下雨的话,便多是繁星满天,璀璨的星澜会闪着绚烂又柔和的波光,慢慢慢慢放远放开看,就像一个个巨大又迷人的旋涡。

  入夜后,庄清流就无声无息地躺在了一个房顶,夜风在耳边温柔地拂过。她目光轻轻放在天上,脑海中却想着烛蘅离开时的话,想着梅花阑从地上捡她身上掉下的小花的样子,又想,她以前说她有个喜欢的人。

  其实几个月前在故梦潮的时候,烛蘅曾经逼问过梅花阑一次,她也看到了那一幕

  当时在她的莲花水榭边,烛蘅反握着锋锐的弓弦,紧压着梅花阑的脖颈,将她一把逼抵到了巨大的青金石上,轻轻眯眼逼视:“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是喜欢她吧?”

  梅花阑垂睫扫了眼似乎下一秒就能割破她喉咙的弓弦,神色不变:“怎么会,我对她没有非分之想。”

  祝蘅手中绷紧的弓弦纹丝不动:“那为什么一天要故意找借口,跟在她身边?”

  梅花阑眼睛剔透:“因为她是故梦潮的少主。”

  因为——她是故梦潮的少主。才跟在她身边。

  这是假话。

  烛蘅去而复返,转头一箭抵在她眉心冷声确定:“最后直接答,是不是喜欢她?”

  梅花阑:“不是。”

  这也是假话。

  当时看不下去刚准备现身的庄清流戛然顿了下来,目光长久落在梅花阑脸上,忽然轻轻闪烁了一下,有意外,有了然,也有些复杂。

  烛蘅眉头蹙起,没再说什么,收起箭转身就走了。

  庄清流想到这里,轻轻翻了一下身,娴熟地揭开身旁的瓦片,无声看向了底下屋内的床上。

  梅花阑的五官利落分明,轮廓清晰。不仅褪掉了小时候软软的婴儿肥,整个人也不是小时候矮矮的只有一团的样子了。

  她早就长得像一个大人了,说话像一个大人,做事像一个大人,对她也像一个大人了。

  庄清流之前一直没有在意,或者说是日日相处的不大经心,于是将那些变化都忽略掉了。

  可是确实不一样了,这人长大了。对她有了赤诚、滚烫、又柔软的心意。

  早似有若无察觉到的那段儿时间,庄清流就已经开始经常在梅花阑的屋顶躺平发呆,有时候一躺就是一夜,有时候又会掀开瓦片看看她安安静静睡着的样子。她这么一个花精,心里好像是知道,又好像不知道什么是喜欢。而“是否喜欢”这种事一旦在心里追问过一次,就再也不会消失了,各种如影随形。

  下面这个姓梅叫畔畔的人好像是无声无息地在她心里种了一簇灿烂的花火,然后时不时地就来点燃它。

  庄清流在屋顶上又吹了一会儿风后,抬手将渡厄放了出来,伸手弹了弹,跟它聊天儿。渡厄在她手指间花里胡哨地缠绕了一圈儿后,转出来比了个心心的形状。

  庄清流笑起来,问它:“你也喜欢她对吧?”

  渡厄淡金色的身体在半空灵活穿梭地扭来扭去,很快凹出了一排字。

  “嗯?”庄清流安静看完后嘴角笑得更弯弯了,“她之前偷偷摸过你小脑袋,教你怎么跟逐灵争宠?”

  渡厄欢快地飞来飞去,又凹了一行字出来。

  “没有像她一样的美貌,就要用可爱和黏人来取胜?”

  “哈哈哈哈哈哈哈。”庄清流笑了好半天,轻快地伸手弹弹渡厄,“那她很少教别人这种自己的秘诀的,又从小容易不好意思,别让她知道你已经把她偷偷的做的事儿给漏光了。”

  渡厄脑袋弯弯地点点,又嗖嗖缠上庄清流的手腕,冲她向底下示意了一下,然后凹出了一个超级大的心形,将屋顶的庄清流和下面屋内的梅花阑一起圈在了里面。

  庄清流知道它的意思,静静看了一会儿后,伸手摸摸它可爱的样子,轻声道:“可我最近总感觉……有些不大好。”

  渡厄却一点儿也不在意这个,见庄清流躺着不动后,忽然嗖嗖嗖嗖嗖将自己凹成了一个超级大铁锤,接着猛然从半空砸下——咚!

  它哗啦一举将房顶打了个洞后,直接让庄清流嗖得坠下笔直掉到了……呃,梅花阑的床上。然后喜气洋洋地飞蹿过来,还给她们拉上了被子。

  庄清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