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清流很快绕到梅花阑身后,伸手把她背后划开的衣服拨了拨:“我先哄——哄哄你是吧?”

  梅花阑好像刚才只是嘴瓢了,立刻微微别了下头:“……不是。”

  庄清流道:“好,那不哄了。”

  梅花阑:“……”

  庄清流笑:“还是哄吧。”她拨着梅花阑的伤口看了几眼后,转回去,把手上一朵刚才顺手摘下的牵牛花别到她头发上,“这个也哄你了——脱衣服吧。”

  梅花阑:“……”

  “怎么了?不脱怎么上药?”庄清流好奇地看看她的脸,然后直接伸手,在梅花阑怀里和袖摆都摸了一遍,“难道想让我给你脱?药呢?”

  梅花阑把一个只有手掌心大的青色小瓷瓶递给了她。

  庄清流当即绕到了她背后等,顺便把青瓷瓶拧开闻了闻。

  梅花阑抬手,不管什么时候都整齐交叠着的衣襟很快解开,从两肩剥落下去,像一朵盛开的花一样,错落渐次堆叠在腰间。

  庄清流站在背后,微微一顿,目光从她脖颈细细往下巡梭了一遍。坦言说,梅花阑这个人平时就长得分外出挑,像个细腻优美的甜瓷瓶,如今整个人在月光的静静披拢下,更像是要马上飞升或者刚刚下凡,实在有点出尘。

  她目光一敛,规矩地落到眼前弧度平顺的背上:“你没带那种像雾气一样流动的药么?这个是不是要用手抹开的?”

  梅花阑长长的睫毛静静垂着,安静答了声:“是。”

  庄清流不再说话,把药液倒在手上,反手轻轻抹了上去,梅花阑同时悄无声息地闭上眼。

  夜风似有若无地拂过,空气中雾气微凉。

  庄清流细致地低眼抹了一会儿后,忽然开口问:“梅畔,疼吗?”

  梅花阑很快答:“疼。”

  庄清流似乎想到了不久前的易位而处的那段对话,垂睫笑了一会儿后,才语气认真地轻声道:“这是你为我受的伤,我会记得。”

  梅花阑听到这句话,眼底深藏的情绪瞬间跳跃了一下,目光有一瞬变得十分柔软。

  这时,庄清流道:“梅畔,前面也有。”

  眼见她刚说完,手就顺着伤口抹了过来,梅花阑眼里的情绪一扫而空,立即稍稍低头,攥住了庄清流的手腕。

  “嗯?”庄清流绕到侧面的脚步一停,若有所觉地瞧着梅花阑的侧脸,“怎么了?不是你让我帮你看看吗?抹药罢了,有什么好难为情的?”

  她越说梅花阑侧脸表情越微妙,攥着她的手腕开口道:“我自己来。”

  “那这里、这里……都能够着吗?”庄清流又故意道,“你有的我都有,而且我不是也已经被你看光了,抹个药不会乱碰的。”

  梅花阑好像愈加难以忍受,压着声音重复:“可以,我自己来。”

  “好好好,那你自己来。”

  梅花阑这人平时习惯了独来独往,不习惯别人碰也是正常的,这次估计确实是背后够不着,才开口找她帮忙。

  眼见她白皙的耳朵又开始变粉,庄清流立即有分寸地不多逗了,把药放进她手心,自己走旁边靠到了一棵花树上。这树应该是灵植,开蓝色繁花,在夜色中有幽微荧光,很好看。

  不过耳朵动不动就有点粉——这实在有点可爱,庄清流安分地靠树上等了一会儿后,又忍不住用余光往旁边瞧了两眼,然后双手交叠搭在身前,脑袋偏到一边笑。

  片刻后,梅花阑背身穿好衣物,散开的衣襟又整整齐齐地交叠在了一起,看起来有些禁欲。

  “走吧。”

  庄清流已经看过四周,这附近其实就有几个药潭,不过依梅大佬的性格,应该不大会愿意泡别人的池子,她收回视线,上下看着梅花阑问:“去哪里?你是不是还有不轻的内伤?”

  “不要紧。”梅花阑似乎是顺手把头发上的牵牛花轻放进了袖摆,然后随便挑了眼东北角的方向,“我想再试试裴家仙府的结界……”

  “瞎说,你不想!”庄清流立刻勾住她的袖摆,把她拽到了身边,“你不是都把他们的阵法弄没了,话说他们怎么还没发现?”

  “开的时候才会发现。”梅花阑转头看她,似乎很随意地道,“那你选个地方吧,我们去看看?”

  庄清流想了想:“灯阁?”她说完抬手按了下胃,“那倒也不必为了别人家这些破事这么拼,先去找点吃的东西怎么样?”

  梅花阑似乎温柔地看了她一眼:“好,听你的。”

  话落就忽然搂住她的腰,点地而起,风一样顺着花香掠出了后山,到了灯火通明的地方后,在一处高台的背影处稍微停了一下。

  庄清流一路在她怀里,目光鸟一样顺着脚底的夜色流连俯瞰,她们眼底的这成片建筑似乎是上梓裴氏待客的桂宫,一条白玉石的长阶从山脚下绵延数里,直达飞檐高挑的碧瓦宫殿,两边悬瀑倒挂,流泉映鸟,实在美轮美奂。

  跟裴氏这处处都是灿金的仙府比起来,梅家人实在是太寒酸了。

  庄清流刚在心里想了一下,旁边的梅花阑就似有若无地转过来看了一眼,然后带着她再次掠空而起:“这种的好看吗?”

  “?”庄清流务实道,“也还行吧,那个屋顶看着怪有气质的,不知道躺着午睡是什么感觉。还有那个飞瀑,玩儿漂流应该很快乐。”

  梅花阑若有所思地听了会儿后,视线飘过去道:“可以搬回去。”

  “?你说什么呢梅畔,大佬?”庄清流诧异地转头,“这是人家的,什么叫搬回去?”

  梅花阑:“照搬。”

  “那也是不能的,依你们家的规矩,我要是搞出这种华而不实的奢靡玩意,是会被沉湖的吧?”

  “不会。”梅花阑带着她几个起落后,才道,“我会跟你一起沉湖。”

  “……不,我不约,你自己沉吧啊。”

  庄清流心里惊疑地收回视线,至今都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说话变成了这样,简直和之前判若两人。

  怎么看都是梅思霁没在身边了的缘故,但是这人不承认。

  梅花阑似乎是又笑了一声,才带她避开诸多戒防,停到了一座小阁楼的飞檐上,道:“我们家没有这样的规矩。”

  大概是怕庄清流不喜欢她家了,她说完又干脆翻转:“我们家没有规矩。”

  庄清流没什么要说地用手指抵住她嘴角,目光一扫,发现这里竟然是一间摆满了牌位香火的祠堂。

  庄清流为她的脑回路感到诧异:“为什么来这里?你是怕自己不会被发现吗?”

  梅花阑拉着她落地走进去:“当然不是,是因为祠堂离得最近。”

  庄清流走进去一看……发现裴家祠堂的供桌竟然和几里长的白玉阶一样夸张,上面摆的是近百道不同菜色的全席,连呈在半枝莲翡翠樽里的酒似乎都有十来种。

  “这里的菜比半夜的厨房丰盛,每晚子时会准时换一遍。”梅花阑跟庄清流示意,“先吃吧,你吃饱他们都不会注意到的,等出去了再带你吃好的。”

  “……”庄清流一动不动地跟梅花阑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发现这人竟然是认真的。

  好,她当即转头,跟那些牌位道了声:“打扰了。”然后就地坐下,加入裴氏祖宗团,荤素不挑地吃了一顿。

  因为很喜欢一道红油耳片,她甚至还给清盘吃没了,梅花阑靠在桌边看了一会儿后……只好端起旁边几道红油牛肉,红油鸡丝之类的菜色,往里面随便匀着填了填。

  庄清流忽然觉着这人有点可爱——她方才半天什么吃的都没动,但是喝了一种酒,喝完往里面添了灯油。

  “饱了吗?”梅花阑乱搞完后,理理袖摆问。

  庄清流点头:“非常饱,甚至想下顿还来吃。”

  梅花阑没忍住地眼尾一飞,原地搂起她,从祠堂飞身到半空,才声音压着笑道:“裴家作风铺张奢贵,吃穿用度确实历来是最好的。”

  她说着带庄清流顺势落到了一座峰顶,这里是整个裴氏仙府的最高处,三面环山,一面临江,建有一座瞭望台,可以俯瞰几乎整个上梓内城的繁华。

  庄清流反应了一会儿,才发现这是大佬带她来饭后溜溜,顺便兜风赏景,她心里不由对这人的体贴情调又赞美了两句。

  只是……江景很美,寒风很大,肚子略疼,疑似感冒。

  “……”梅花阑转头看看后,让身上的灵鹤纷纷飞出,又给庄清流加了一层衣服,然后才带着她悄然掠向了灯阁。

  见她来回都轻车熟路的样子,庄清流真的十分有疑:“这其实是你家吧?还是你经常来这儿做贼?”

  “嘘。”梅花阑落在九层的灯阁之顶,端详了底下片刻,示意庄清流往下看。

  因为最近弟子频频失踪,此刻裴家奉着本命灵灯的灯阁前有族中专门的长老镇守,随时守着这些弟子灵灯的情况,最早的“人死如灯灭”就出自这里。

  庄清流观察了一会儿,感觉想伸手取一盏试试似乎有难度,梅花阑就算能视这里的屏障如无物,也极有可能惊动底下修为深厚的裴家长老。

  “没关系,我可以。”梅花阑看庄清流侧脸,在她手心轻轻写了几个字。

  庄清流故意慢条斯理地回写问她:“你可以什么?”

  梅花阑:“……”

  庄清流冲她眨眼一揶揄,转回头认真看过了这处灯阁的防备驻守和出入弟子的腰牌后,挠挠梅花阑的手心,示意可以走了。

  梅花阑还带她鸟一样地飞出,又问:“还去哪儿?”

  庄清流这次很快给出了答案:“境阁。”

  境阁,就是存放虚境的地方,虚境一般取自人的记忆,可以像时光倒流一样还原出某段时间内的真实景象,单一记忆提出的虚境只可以查看,多视角构出的幻境却可以留存。之后进入其中的人,完全就和置身彼时的真实世界一模一样。

  在仙门百家,虚境多有用处,梅家人最经常用的,就是让犯错的弟子进虚境受罚,里面多有先祖和族中名士除邪斩祟所历的惊险场景,受罚的同时还能兼顾历练。

  想到这里,庄清流记起了之前梅思霁说“虚境对梅花阑已经没用”的话,估计意思就是这人已经把所有虚境都跟打怪一样打通关了。

  眼前微微一暗,梅花阑带着庄清流从结界飘进了一处阁楼。说是阁楼,面积跟桂宫比起来只大不小,内里布置十分简洁厚重,四面环顾,高入屋顶的木架在昏暗的灯光中层层叠叠,一眼望不到头。

  这里不知道藏了多少上梓裴氏立派五百年来的隐秘之事,墙上描着不少先祖事迹的浮雕彩绘,四边镶着长条的金桂花窗,上面的祥云状似鲜活,正在缓缓流动。

  梅花阑也是有意避让了好几处地方,才像两片叶子一样,揽着庄清流打着旋轻轻落地。

  即便这样,两人刚走近那些木架,外面的门口就忽然有脚步声响起,有人瞬间推开了门!

  近日裴氏仙府的戒备和夜防本就拉到了最满,估计还是哪里被察觉了。梅花阑立刻拉着庄清流平地升起,像一只大蝙蝠,直接贴在了屋顶。

  是的,一只,由梅花阑凭空四肢张开地仰贴在天花板,而庄清流……同样四肢张开地趴在了她身上,两人一模一样地交叠在一起,完全是由梅花阑一个人在支撑。

  屋顶高而空旷,还绘着一种巨大的鸟浮雕,只用眼睛仰头看,未必能看出异常。

  果然,巡夜的弟子细心走过一圈后,还是感觉不放心,谨慎地看向了手里的一个东西——指灵盘!

  竟然又是指灵盘,难怪差点被察觉!

  像裴家仙府之内的境阁这种布了层层结界的地方,没有灵力在身的人是绝不可能误入的,换句话说,越可能偷闯进来的人灵力越强,所以用指灵盘确实是最好用的。

  庄清流看到指灵盘的一瞬间就心道要凉——梅花阑是头朝上的看不见!

  电花火石间,她福至心灵地忽然一低头,整张脸都贴向了梅花阑,额头跟她抵在一起,心里飞速道:“指灵盘,指灵盘!”

  梅花阑睫毛轻轻一刷,竟然用气声轻轻回了句“知道了”。

  “……”庄清流几乎能感觉到她薄唇似有若无地从嘴角擦过,连忙心里崩溃地往旁边躲了一下,可这么一躲,又反而像是把脑袋送进了梅花阑肩窝一样。

  总之就是不对,不对,怎么都不对!庄清流索性心累地把头抵在她怀里不动了,就当黑暗中什么都没有发生。

  梅花阑轻轻抬手在她脑袋上拍了两下,看起来十分轻松,似乎并不在意底下还没走的人。

  庄清流伏在她肩上,目光悄无声息落到下面,巡夜的人果然走了半天,指灵盘的指针却一点都没动。

  上次墓道那个指灵盘转得和羊癫疯一样,拿着它的人立刻就警觉跑了,梅花阑这次估计是吸取了教训,换了种办法。

  确定没有异样后,底下的人很快退了出去,殿门被重新合上。

  “奇也怪哉,”庄清流在重新落地的第一瞬间就故意撩开话题地问,“梅畔,你的灵力能收放自如吗?”

  “不能。”梅花阑虽然眼角仍然微勾,但很体贴地没提刚才之事,顺着庄清流的话道,“指灵盘是一个很厉害的人所创,任何隐匿灵力之法都不可躲过。”

  庄清流没注意她的语气,只是快速巡梭着木架问:“那刚才那个指灵盘?”

  梅花阑简洁道:“坏了。”

  庄清流忽然心里笑了一下,微微侧头看了一眼——梅花阑这人,一会儿把人阵法弄没了,一会儿把指灵盘弄坏了,刚才还隐约露出了要把人屋顶和瀑布搬走的想法,真要没人管她,她恐怕会真的把裴家拆没。

  这人性格真的很多面,是有点讨厌裴氏的,她跟书上不一样。

  梅花阑一无所觉地在旁边拨弄了几个珠子后,挑出一个忽然转头问:“是不是要找这个?”

  虚境的存放形式是多种多样的,裴家是用核桃大小的炫彩琉璃珠,梅家一般是镜子,直接走进去就可以,还有些门派家族像纸一样夹成书,怎么样的都有。

  庄清流接过珠子翻转着看了一眼,低声道:“是。”

  她要找出来看看的,就是二十年前裴氏少宗主裴煌死时的虚境,方才在后山,裴家人自己在这个当口提起这件事,可见不寻常。而且裴煌的死,实在牵动了很多人的命运,刚好今晚有机会,无论如何都该顺便一看。

  梅花阑从她指端取走那颗珠子,抛了抛后,冲庄清流道:“额头。”

  “……”庄清流看向她的表情,怎么又有这个环节?

  梅花阑眼尾似乎微微一勾,在没压住前果断前倾,自己贴了上去。庄清流下意识闭眼,随即视线一暗,整个人有了虚无缥缈的悬空感。

  “我跟你是一个感观,别害怕。”

  梅花阑话落后,就似乎有光线通过眼皮刺了进来,庄清流感觉“自己”拔出剑,大喊了一声:“准备好了!”

  但这是一个才刚刚开始变声的少年音,穿着裴氏的缀金桂飞鸟服,手拿上品灵剑,身边乌泱泱数百人,也多是如此打扮,只是有些纹饰普通,没有家纹。

  庄清流知道自己这是附在一个裴氏亲眷子弟的少年身上了,很快习惯下来,有些新奇地随着他的视角仰头看,同时心里喊了声:“梅畔?”

  梅花阑的声音直接响在脑海:“我在。”

  庄清流瞬间心安下来,开始全神贯注地观察四周。

  此时正值晌午,烈日当空,白天的裴家桂宫高台上站着一人,二十余岁的年纪,身材十分高大,五官倒也算是端正,只是目光轻飘飘的,让人无端感受到一股漫不经心之感。

  一个裴氏门生模样的人走近此人身边道:“少宗主,秘境已经打开,可以出发了。”

  所谓秘境,是早年间仙门领头几家名士通过灵术,圈出的一方像仙家猎场一样的灵地,里面仙草灵植遍地,飞禽异兽横行,一般五年会开一次,容修炼之人进入其中仙猎历练,得到的东西自然也多有好处。

  而被叫了少宗主的人腰悬的佩剑金光流璨,站在仙台上俯视众人,闻言漠然地淡淡一摆手。

  庄清流心道久违了,原来这位就是裴煌。看样子,裴氏的几百人这是刚刚集结好,正要出发去秘境仙猎,而裴煌本人,估计就是死在了这次仙猎之中。

  庄清流感觉视角一转,她附身的少年走了起来,目光却一直落在不远处的裴煌背上,似乎多有艳羡和向往。

  而裴煌此时也回过头来,很快扫过身后,似乎对上了庄清流的目光,于是顿了下,开口道:“阿煊,过来。”

  “是,大哥!”庄清流感觉两条腿飞快跑了过去,同时身边顿时有数十道意味不明的目光相继落到了身上。

  她边跑边忽然反应过来,自己附身的人原来就是少年裴煊!这就是从裴煊记忆里还原出来的虚境。

  原来裴煌死的那场仙猎,裴煊竟也在场,看这时裴煌点了裴煊到身边同走的样子,这二人似乎关系还不错,而可能裴煌死时,裴煊全程目睹了,所以才能从他记忆里提出这段虚境。

  裴煌语气仍旧淡淡地问了句:“最近怎么样,还有人不长眼吗?”

  裴煊恭恭敬敬地又喊了声“大哥”,才低声道:“没有人欺负我。”

  裴煌听完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有一下没一下把玩着自己手中灿金色的长弓,脸色淡淡的。裴煊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识趣地不再出声,一路安静地走在旁边,几乎没什么存在感。

  庄清流思衬,看裴煊这样子,似乎之前很长一段时间就已经对裴煌颇有讨好之意,一路上也没别的人跟他搭话,想来在裴氏人缘十分一般,难怪全家会迁到偏僻的宣州。

  很快,裴家众人就踏入了一片空气清濛的山林,天地略有变色,像被/干净的泉水洗涤过了一样,气息闻起来都是甜的。

  愈往里走,四周枝叶草木愈加浓密,林涛声和虫鸣鸟叫逐渐彼此交叠。一路走下去,数百裴家子弟已经逐渐嬉闹着七八成群地散了开,不时有比较打赌之声传来,都在憧憬着自己在这次仙猎中多有佳迹。

  裴煌是裴氏嫡系的独子,从小便十分自傲,颇爱博取佳名。自仙猎中得到的东西多有珍品,可他并不缺,他缺的只有资历和名声,因此一早目光就对准了秘境最深处的大型灵兽。

  历来仙门百家的有名之士,多都成名自这样的仙猎,比起正式游历四方、除邪斗祟,猎杀秘境仙猎中的灵兽危险要小许多,实在危及性命之时,还可以立刻传讯随时观守的家族长辈来救,所以历来是名门子弟正式出山前攒资历的不二之选。

  比如梅花阑,她虽然不猎灵兽,但少时在游历中独自除过一只厉煞,所以早有美名在外。

  庄清流只是一闪念,脑中就忽地响起了一道声音:“还知道我什么事?”

  “……”又来了!真的不能完善一下隐私功能吗!

  梅花阑似乎轻轻笑了一声,不说话了。

  众多裴家子弟很快就散得差不多了,除了裴煊,裴煌身边只有一人跟着,这人是一名裴氏家臣,是裴启一直以来派在独子身边照顾的,修为深不可测,寸步不离裴煌,也不多话,眼神沉静。

  忽然,眼前光影一闪,一只轻盈的雪鹿似乎本来在溪边喝雪水,听到响声后,倏地从三人眼前跳过,朝密林深处奔蹿进去。

  雪鹿少有,又颇具灵性,谁能射得今日头筹,必有好彩头,裴煊心里有意递好,所以只是犹豫地摸了一下弓箭,恭谨地喊了声:“大哥。”

  “射那个没意思,你射吧。”裴煌却淡淡扫了一眼,不感兴趣地将视线投到了别的地方。

  裴煊随之搭弓,一箭飞快射出,破空之声很快凌厉响起,远处差一点就奔入灌木之中的雪鹿跳跃着从半空落了下来。

  这个时候的裴煊才十三岁,箭术已经十分有力。可看到雪鹿被闪着银光的箭头穿刺而过,鲜血溅出的时候,庄清流下意识别了一下头,好像心里莫名地被火焰燎了一下。

  接下来又遇到了几只小的灵兽,裴煌俱不感兴趣,都留给了裴煊。他看不上的,却似乎都是裴煊颇为珍惜的,他一路握剑搭弓不停,将猎到的灵物都一一捡进了乾坤袋,碰到灵草仙药,也都会弯腰小心地拔上,很快浑身上下就开始小伤不停。

  庄清流:“……”

  她这是遭了什么罪,看个虚境也要跟着疼。

  裴煌一直没遇到大型灵兽,索性随便跟着他沿溪边往上走。

  “大哥小心!”

  终于在走了小半天后,有一只巨蜥受到惊扰,忽然从趴伏的泥地蹿了起来,这只巨蜥是大型妖兽,光趴着就足有半人高,裴煊拔河边灵草的时候眼角一闪,连忙拔出了佩剑。

  “走开。”裴煌却一脚踢开他,冷冷地弯弓搭箭,仰头冲巨蜥眼睛一箭射出,“终于来了。”

  巨蜥好像被激怒,巨大的头颅闪电般冲裴煌咬了下来,裴煌面色犹豫了一瞬,还是拔出了佩剑,双手握着去刺巨蜥脖子。

  然而下一刻,身后轻轻一响,一道赤红色的剑光从裴煌头顶闪过,接着巨蜥硕大的头颅被一剑斩下,轰然地掉在了裴煌面前。

  原来是一直默不作声的裴氏家臣出手了,他斩掉巨蜥的头,才面色沉静地持剑落地,冲裴煌道:“公子,你不是这只巨蜥的对手。”

  裴煌握着剑,冷冷看他一眼:“再说一遍?”

  家臣冲他低下头:“我说的是实话,我不出手,方才掉头的人就会是你。”

  裴煌是独子,性格桀骜,自小被裴启捧在手心里长大,是个喜怒形于色之人,当即就脸色阴下来,颇为不快地沉声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家臣微微皱眉,没有吭声。

  半天没敢出声的裴煊握着弓,小心翼翼地又走了小半个时辰,递好道:“大哥,那边有一只狰,看样子应该已经结灵丹了。”

  上梓裴氏的灵丹储有一阁之多,裴煌半点都不在意,但未结灵丹和结了灵丹的异兽不可同日而语,就像修士和凡人的区别,简直可遇不可求。

  若能独自猎下已结灵丹的灵兽,那这次仙猎便不算白来了。这只已有灵性的狰裴煌是要定了,当即对身旁的二人不容置疑道:“你们不准出手。”

  可家臣还是出手了,在裴煌差点被狰刺到手臂的时候,一扬手将剑刺了过去,这次颇斗了片刻,然后跪地道:“公子,这头狰的角是红色的,剧毒可比丹鹤。”

  裴煌脸上已有怒气,当即转头离去,隐忍未发。

  可接下来接连好几次,次次都是如此,裴煌眉心终于跳了起来:“不准再跟我!”

  家臣退后到了十丈之外,可在裴煌再一次差点被大蛇一尾巴砸掉头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远远出手了。

  已经将剑刺进大蛇脑中,却功亏一篑的裴煌勃然大怒:“滚开!”

  此时秘境中干净清冽的空气已不复存在,到处充满了难言的血腥粘稠气,脚底和空中也到处都是阴翳。

  家臣原地跪下磕头:“公子,别再往里去了,里面的灵兽已经不是寻常人单打独斗所能对付的了。”

  “外面的都被你插手杀光了,你要我空手回去?”裴煌反问他。

  家臣头磕地,沉默不语。

  裴煌居高临下地凝视他:“再跟着我,我就用你的头颅做酒杯。”

  他说完转身就走,从裴煊身边擦肩而过了十几步后,似乎发现了一个洞口,便低头俯身,用剑拨开看了看。

  裴煊立即凝眉劝道:“大哥,贸然进这种地方不妥……”

  他话还没说话,裴煌顿时一脸怒气,似乎是今天听腻了这种话,立刻一跃而下。

  原来这是一个作得一手好死的故事,庄清流通过裴煊跳下洞口的视角看到,那位已经浑身是血的家臣毫不犹豫跟了过来,估计是早对这种事熟稔在心,但不知道为什么,在下洞之后,两人身边便没了此人踪迹。

  地下阴森不已,庄清流几乎都感觉到了彻骨的寒意。裴煊很快燃起火符点了一个火把,跟裴煌一路顺着地下通道往出走,耳边有流水潺潺声,前方有亮光,这似乎是一处“境中境”。

  大概小半个时辰后,眼前豁然开朗,四周跟上面似乎没什么不同,裴煊谨慎地左右看了看后,视线忽然望向左前方大喊:“大哥,快过来,这里有一只……”

  他的声音到这里戛然而止,庄清流同一时间也发现,身后似乎有什么东西缓缓升了起来,无边的阴风渗入骨髓一样袭来,脚下巨大的阴影缓缓弥漫。

  裴煊豁然回头,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那竟然是一只巨大而威严的鸟……骨架!慢慢从他们方才走过的地下连泥升出后,忽然冲天而起,两只眼眶里燃烧着跳跃的红色火焰。

  庄清流心道:“好家伙,厉煞!秘境中怎么会出现这种东西?”

  裴煌脸色骤变后,似乎一瞬间忽然认出了什么,额头青筋剧烈地爆了出来,两条腿当即没有意识地后退,拌在一块石头上豁然摔倒后,仍然片刻不停地连滚带爬地用手撑地后退。

  鸟骨缓缓升到数丈的高空,两团燃烧着火焰的眼眶似乎在庄严而森然地俯视裴煌,然后在瞬间毫无征兆地尖啸一声,闪电般俯冲而下。

  裴煊震惊地下意识往过跑,可呼啸的巨鸟骨架从他脸侧一擦而过。

  ——砰!

  裴煌的头仿佛被利刃在瞬间削下,掀飞滚落到裴煊脚下的时候,庄清流感觉到裴煊心中爆发一般掀起了不可置信的惊涛骇浪,随即一股滚烫的血液喷到了脸上,远处裴煌没有头的身子似乎迷茫了片刻,也随之轰然倒地。

  满脸是血的裴煊双手剧烈颤抖,看起来被吓坏了,双眼一动不动地落在裴煌的尸首之上。

  庄清流却下意识感觉地上有个影子一闪而过,像鸟影又不像,她想抬头看,视角却抬不上去,因为二十余年前的裴煊这时没有抬头。

  他在僵硬了片刻后,朝前一扑,疯了一样爬过去保护地拥住了裴煌的尸体。

  虚境到这里戛然而止,裴煊做完这个动作后,似乎就晕过去了,所以庄清流一瞬间被抽离而出,又回到了现实中的裴家境阁。

  这后面关键性的一幕实在发生的太快,裴煌被一副成了鸟骨架的厉煞瞬间削头而死?庄清流莫名反应了片刻,才立即转头,想问问梅花阑一件事。

  她身旁的梅花阑却一把拿起琉璃珠,又忽然把虚境倒回了鸟骨冲天飞起的一刻,似乎也发现了什么。

  庄清流立即把额头贴上去,跟她一起再看了一遍,在地上出现影子的一瞬间,快速出声问道:“梅畔,你看到这个了对吧?这里,这个阴影。”

  梅花阑:“看到了。”

  庄清流竭力借视角余光往上看:“这个影子是怎么回事……这上面是一处悬崖吧?有什么东西从崖上飞过去了吗?”

  她话说完,虚境又戛然而止,她们再一次被强制抽离了出来。

  梅花阑脸色很肃重,若有所思地顺着她的话音迟迟道:“嗯?”

  “……”庄清流隐约感觉她跟自己注意的似乎不是一个东西,莫名问道,“你发现什么了?”

  梅花阑几乎跟她异口同声:“你说最后划过的那个影子?”

  庄清流:“……”

  梅花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我可能知道。”

  庄清流点头:“嗯嗯,你说?”

  梅花阑沉吟着看了眼窗外快升起的橘色晨光:“是狐狸精。”

  庄清流:“……”这人是在闹吗??

  在闹的人却没多说了,很快揽起她:“走,快天亮了。”

  她说完连起落都没有,像一缕轻烟,一路悄无声息出了境阁,庄清流在她怀里安静看了会儿底下灯火绵延流离的裴家仙府,开口道:“我心里有数了,你呢,梅畔?”

  梅花阑简洁:“我也是。”

  好,那就不用多说了,两人在第一缕日光跳跃而出的时候,直接掠到江心,稳稳落到了一条船上。

  庄清流左右看看,正是梅家自己一路飘来的仙船,不过这会儿梅思霁已经在上面了,身后竟然还跟着一个戴银色面具的少年。

  梅花阑在落地的一瞬间,就忽然朝少年脸上瞥了一眼,庄清流则是目光跃过他问道梅思霁:“怎么回事,思霁?这谁?”

  梅思霁迎上来喊了声“端烛君”,然后一言难尽地抹了一把脸:“他是……算了!你们自己说吧。”

  “?”

  银色面具的少年一眨不眨地盯着庄清流看了很久,目光挪向梅花阑,似乎在朝她求证。

  梅花阑脸色淡淡:“不是。”

  “那就是。”少年忽然单膝跪地,冲庄清流喊了声,“少主。”

  ……

  庄清流忽然瞧向他:“喊我什么?”

  “少主。”银面少年很认真地重复,然后说了句,“我很想你。”

  “……”庄清流心里惊疑不定地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先实话实说,“虽然不好意思,可是我好像并没有想你?”

  “……”少年自己起身:“没关系,我叫段缤,是你给我起的……”

  他刚说到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进船舱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的梅花阑走了出来,梅思霁转头看看她神色后,眼角一抽,替她发言:“这是我们家的仙船,你是不是该下去了,段公子?”

  段缤凝视着庄清流,毫不犹豫:“她在何处,我就在——”

  梅花阑看也不看地忽然召出浮灯,然后捞过庄清流从江心御剑而起。

  庄清流:“?”

  梅花阑很简洁:“船沉了。”

  梅思霁似乎十分脸酸地别了一下头,也从侧后御剑而起,庄清流转头一看,她手上竟然还拿了段缤的佩剑。

  而底下的船……确实忽然就开始下沉了,段缤站在船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远去的三人。

  庄清流视线转回梅花阑,发现这人明明会御空,一在人前却哪儿哪儿都不一样了,竟然又开始装模作样地御剑。

  当然,除了小心眼什么时候都一样,竟然宁肯为此弄沉一条船。

  庄清流转头看向段缤:“他怎么办?”

  “游到岸边。”梅花阑似乎转头看了看她,才道,“那船是他弄沉的,想带你走,你还关心他?”

  庄清流虽然十分不明所以且一言难尽,但还是纠正道:“我没有,我为什么要关心他。”

  梅花阑想了想,点头:“嗯。”

  “……”庄清流竟然从她脸上看出来一点满意和乖,她最后转头远远瞧了一眼,见段缤果然已经泡到了江里,只露出一颗脑袋在向岸边划水,像个铁憨憨。

  身后的梅思霁在这时递过一道迷之视线:“我刚被传送出来的时候,也掉在水里。”

  眼见旁边的人半丝愧色也无,庄清流只好替她赞道:“你竟如此坚强。”

  “……”梅思霁冲她翻了十个白眼。

  御剑的三人很快落地,面前不远处就是裴家仙府的白玉长阶了,从这里开始,一般人都会避让,不会直接御剑。

  庄清流很快把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铁憨憨抛到了脑后,绕路走到梅思霁身边,跟她搭话:“你们家没有家规吗?”

  梅思霁:“怎么可能?那思雩经常被扔进虚境里要死要活的是干什么?”

  她用剑拨开杂草,疑惑地看向庄清流:“你为什么突然跟我搭话?”

  庄清流给她剥了个橘子:“你没看出来我在哄你吗?”

  “从我袖子里拿我的橘子哄我?”

  庄清流厚颜无耻地点点头:“是啊。”

  梅思霁:“……那你为什么要哄我?”

  庄清流:“我是替你们家端烛君哄。”

  这种事情竟然还能替?

  梅思霁悄悄看了眼梅花阑稳如泰山的侧脸后,忽然一剑把杂草劈得乱飞,两步当先走了:“哼!再见!”

  庄清流只好挪回梅花阑身边,把没卖出去的橘子又抛抛送给了她:“端烛君,你们家孩子脾气好大,平时果然不能太惯着。”

  梅花阑只是默不作声地转头瞧她。

  “好吧……我也不会哄孩子。”庄清流大方利索地承认了,然后掰下一枚橘子瓣,在梅花阑眼前晃了晃,“不吃吗?那我先替你尝尝……唔,好甜的。”

  梅花阑又走了几步后,手心微翻,冲庄清流悄然伸出了手。

  这人在梅思霁面前果然又恢复了正经的假面,庄清流心里没忍住地笑了,眼角装作没看见,把剥好的半个橘子“掉”进了大孩子的手心。

  小半个时辰后,她们才算终于走到裴家仙府的山门前,庄清流抬手搭着额头看——白天的裴家桂宫果然才更加金碧辉煌,满殿顶的灿光乱闪,花园里百蝶穿花而过,广场大得人看一眼就为即将要走的路脚疼。

  昨夜见到的裴氏管家和二公子裴熠已经等在了山门前,裴熠面色沉稳,静默不语,腰佩一把纹饰寡淡,通体流金的灵剑,目光顺扫过梅花阑后,定在庄清流脸上。

  庄清流被他看得莫名,只好也回视打量——上梓裴氏地处平原,历来气候温宜,水土丰沃,若说梅家人矜贵,他们则当得起富贵。不管是裴煌还是裴熠,手上一把佩剑都金光流璨,长得跟主人一个鸟样,都一股暴发户的气质。

  管家却很快有礼有节地迎了上来,语气十分恭敬:“端烛君,庄少主,许久不见,两位终于来了。”

  庄清流心想你昨晚可不是这样的,面上一无所觉地跨过白玉门槛,开门见山道:“裴管家不必客气,事有紧急,直接带我们去裴宗主闭关失踪的密室看一眼吧。”

  管家从善如流地收起做派,很快机敏地问:“庄少主可是已经查到什么?”

  庄清流很直接地转头,认真告诉他:“是。”

  身旁所有裴府子弟门生的脸色立马变了,管家再不耽搁片刻,带三人一路疾步,最后进了一处高峰的灵洞。

  高峰云雾缭绕,灵气充沛,这处灵洞确实是闭关的好地方。内里布置也像寻常静室一样,桌案蒲团等物全部齐全,想必是因为裴启早年走火入魔后就多待在这里,所以几乎将这里收拾成了休息卧塌之所。

  庄清流在洞内来来回回转了几圈,向管家确认:“裴宗主一定就是从洞里凭空失踪的,你确定?”

  “宗主每次闭关,必有人寸步不离的护法,我就在一墙之隔的外灵洞,一眨眼的时间都未离开。”管家一路跟着她,十分肯定,“而且洞口和峰顶皆有门生弟子站守,皆未看到有人走出或走进。”

  “嗯,“庄清流点点头又问,“此处山洞的边边角角想必你们已经翻来覆去地查遍了,无异常?”

  “是,绝没有秘密通道之类的东西。”

  庄清流若有所思地巡梭着桌面墙壁之类的地方:“灵洞内的摆设可有动过?”

  管家仍旧快速道:“没有,此事诡谲,所以洞内所有布置都未曾妄动分毫,连当日用过的半盏茶都留在桌角。”

  “好。”庄清流一字一顿地眯眼道,“那裴宗主一定就是消失在这个洞里。”

  “……”一旁耐心听了半晌的裴熠浓眉一拧,在庄清流脸上扫过后,一言不发地干脆转身走了。

  “庄少主勿怪,我们二公子近日诸事加身,实在难免焦躁了一些。”管家虽然也表情难言,但语气掩饰得很好。

  庄清流不在意地冲他摆摆手,仍旧在屋内每一个物件上都细细摸索,不时问管家两句,管家俱都耐心作答。

  眼看两炷香的时间已经过去,梅思霁都忍不住白眼乱翻的时候,庄清流忽然摸到挂了一摆画的墙壁,喊了声:“梅畔?”

  在一旁看一个九盏莲枝香炉的梅花阑很快转身,走了过来:“嗯。”

  庄清流双手来回摸索着最边缘一幅画旁边的墙壁:“我总感觉……这里少了一点什么。”

  梅花阑认真看了一会儿,又忽然走远,端详片刻道:“是——”

  “画。”庄清流跟她异口同声。

  两人对视一眼,庄清流照常转头问管家:“这里是否少了一副画?”

  管家微有皱眉,但思索道:“宗主喜字画,平日里送的人也多,这里地方小,一次挂不下太多,因此墙上的画经常按喜好换,幅数也不一定,实在说不好是否少了一副,又少的是哪一幅。”

  庄清流摇摇头,摸索着帮管家回忆:“但这幅画的大小和平时用的卷轴尺寸不同。”她用手丈量过孔洞的尺寸后,又离远一些打量道,“丝绢遮光的能力也不如寻常绢布,应当……是副古画。”

  “对了,还有……”

  庄清流轻轻抽出这处挂画的丝线,和旁边的比较了一下长短:“你们宗主应该很喜欢这副画,刚送来的时候,就取下了这里原本挂着的一副,换了上去。”

  庄清流说到这里,管家好像忽然联想到什么:“我想起来了!那副画是……”

  正在这时,一阵剧烈的风倏地从入口吹进,洞内灯烛顿灭,陡然间黑了下来!

  梅花阑一声不响地抽出剑尖亮起微光的浮灯,转瞬挟风刺出,一剑贯向了管家的方向!

  梅思霁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呆了,却听黑暗中“铮”得一声,竟然出现兵器碰撞的声音

  有第五个人悄无声息地闯进来了,要杀管家灭口!

  梅思霁毛骨悚然,后背顿时生起一股寒意,扬手就点火符:“是谁?!”

  可洞内的灵力似乎受到了某种限制,火符和掌心焰竟然都点不起来!

  “——躲开。”梅花阑在黑暗中,一手持剑和第五人对打,一手还空出来轻轻一拨,将庄清流和梅思霁揽到了身后。

  浮灯不时闪出剑芒,却不足以在打斗中照亮黑暗中的那张脸。

  庄清流背抵墙壁听了会儿利刃破风之声后,忽然道:“别打了,我知道你是谁了。”

  黑暗之中,兵刃碰撞之声不停。

  “你不是我……我们家端烛君的对手。”

  庄清流眼皮一掀,忽然反手抽出梅思霁的剑,闪电般抵了过去:“所以住手吧,小裴宗主!或者说裴煊……裴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