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2月1日, 找到新的落脚点，准备过两日搬迁到新实验室，发现了新的研究对象，我决定开启另一项实验。”
“2014年3月1日, 吴甜变回人形, 维持时间：一小时。”
“2014年11月5日, 吴甜变回人形, 维持时间：三小时。”
屋内白炽灯的灯光微微晃动, 干净整洁的书桌前，骨节分明的手指翻动着日记本的书页, 苍白的面容上眉头紧锁。
花费了三年的时间, 也没有能让吴甜完全变成人形, 只能通过注射药剂来维持身体短暂的人形，这场实验的进展已经变得极为缓慢，吴甜本人已经十分满足，但对于她来说还是一个失败的尝试。
郑菁的思绪杂乱，室内闷热的空气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摘下眼镜，伸手推开了玻璃窗，斜风裹着细雨从窗外刮了进来, 很快浸透了日记本的纸页。
她的目光望向遥远的天际，任由风雨打湿她的面颊，蹙起的眉峰很快沾满了水珠，雨水从她的眉梢滑落下去, 冷淡的面容看起来清冷到了极致。
面容的白皙透亮，唇色极浅，乌黑如云的头发披散在身后, 整个人如同晕染化开的水墨画。
乔蒙走过来时就像闯进了旧电影的拍摄片场之中，脚步不由得放慢了一些，心跳也不禁漏了一拍。
她极少看到郑菁失意的样子，准确来说，应该是从未看到过。
她愣神了一下，郑菁就已经发现了她，敛起了眸中的情绪。
乔蒙撑着一把天蓝色的伞，伞面微抬，明艳的容貌冲淡了晦暗的天光，让四周的景色都变得明朗起来。
她的红唇勾起一丝好看的弧度，灼如桃花，恰如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她也是这样猝不及防地闯入了她的世界之中。
雨水顺着伞面滑落下来，两人之间只隔了一道雨帘。
滴答滴答......
细密的雨滴滴入平静的心湖，溅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两人的视线短暂交汇，却又波澜不惊地移开视线。
乔蒙捏紧了衣角，低头看向脚下溅开的点点水滴。
郑菁眉眼微垂，拿起手帕擦拭笔记本上沾上的水珠，淡声问道：“有事情找我？”
乔蒙抬眸看向她的脸，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确实没事，只是路过，可她偏偏又舍不得走了。
乔蒙看向开着的窗户，强作镇定：“你的窗户不关吗？这样会有雨把本子弄湿的。”
郑菁掀开眼帘，静静地望着她的脸。
她抬起手，啪地一声关上了窗户。
窗户上的贴纸完全遮住了光，她一点也看不到郑菁了。
居然这么冷漠无情地关窗户？
乔蒙几乎想立刻晃晃自己脑子里的水，她刚才一定是疯了才不想走，郑菁这个王八蛋居然真的把她关在外面了。
好可恶啊，她这些年投喂过的饭都是喂狗了吗？
乔蒙心里安慰自己不气不气，郑菁就是一个狗东西，她不能和狗东西计较。
她看着天空中落下的蒙蒙细雨，心里竟生出了一丝惆怅苍凉，准备转身离去。
房间的门突然一下子拉开了，郑菁掀开门帘，正好看到了乔蒙气成河豚的表情。
她的眼底浮现出一抹浅笑，淡定道：“进来吧。”
乔蒙没有错过郑菁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这是在幸灾乐祸没错吧，她就是存心想看自己的笑话。
乔蒙心底微恼，闹上了别扭：“我不进去，我只是路过。”
郑菁挑眉看着她，扬了扬手里的小本子：“前天路过七次，昨天路过八次，今天路过六次了，你这个月平均路过我窗外八次，最高的一天路过是十五次。”
正经人谁会每天记录别人看她多少次！
乔蒙的脸颊一下子变得滚烫，灰溜溜地试图狡辩：“我又不是看你的，我只是想去院子里挖点青菜。”
郑菁哦了一声，故意拖长了尾音：“我刚刚只是说你路过。”
乔蒙脸红到了耳后根，她居然不打自招，落到了郑菁挖好的陷阱里！
太丢脸了，太尴尬了，她现在就逃走算了。
郑菁望着耳尖红透的乔蒙，唇角勾起一丝浅浅的弧度：“进来吧，外面的雨要下大了。”
“我说了是路过。”
“嗯，路过。”
乔蒙握了握拳，对上郑菁漂亮的眼眸，口嫌体正直地进了郑菁的房间。
她合上伞，将伞放在了靠墙角的位置，郑菁站在她的身后，轻飘飘地又抛出一句话：“你觉得昨天的青菜口感好一点，还是今天的青菜口感好一点？”
乔蒙不明所以：“什么青菜？”
郑菁倒了杯茶，递到她的手边，淡淡道：“我觉得口感是不一样的。”
乔蒙抿了口热茶，疑惑道：“哪里不一样了？”
郑菁坐在她身边，吹了吹未干的纸张：“昨天的青菜被你站在窗边看了十次，今天只被你站在窗边看了九次，少了一次，味道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她的眸子晶莹剔透，闪着星辉般的光芒，素净苍白的脸都因此变得生动夺目起来。
乔蒙瞪大眼睛，这句话是有坑等着她去踩是吧。
她咬着唇暗自琢磨了一下，这哪里是在说菜，明明就是暗示自己就是每天偷窥菜的人。
她就从未见过如此自恋之人。
她对着窗外看的时候有时候也不止是看郑菁，偶尔也有几次看别的地方好吗？
乔蒙一时气结：“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是在看你？”
郑菁抿唇浅笑：“我很好看吗？”
乔蒙怔了一下，这话她要怎么回答，说实话岂不是更助长了郑菁的气焰？
郑菁的手肘撑着下巴，又靠近了她一点，似有若无的目光带着一丝压迫感。
乔蒙的手指扣紧了桌角，神色不太自然：“就一般般吧。”
郑菁幽幽说道：“你也很一般般。”
乔蒙：“……”
幼不幼稚，她不就是没夸她两句吗？
乔蒙扭过头，不看郑菁的脸，视线落在她手上的笔记本上。
日记本上的字迹尽管被雨水打湿了，仍然能看出来的娟秀清隽，和她想象中不太一样，她还以为至少会字如其人，歪七扭八地让人琢磨不透。
她看到了吴甜的名字，还没有看清，就被郑菁合上了。
郑菁的手指按着日记本，推到了她的面前。
日记本的封皮是黑色的，上面有一个小猫咪的背影，看着还挺孤单的。
有一点点像郑菁。
乔蒙转头望向她，不明白她的意思。
郑菁一脸平淡道：“想看可以直接看，不要偷看。”
乔蒙又是一愣。
郑菁的指尖转着笔：“不想看了？”
乔蒙有些摸不着头脑，当着对方的面看她的日记本，总觉得会很奇怪啊，虽然她有点好奇，但她和郑菁之间也没熟到能看日记本的程度吧。
她正要推开，郑菁的手指按在了日记本上，神色淡淡：“里面没写什么，不用担心触及到我的隐私。”
乔蒙一时失语，她这样一说日记本似乎也没有什么好看的了。
乔蒙问道： “你的日记本不用来记心事，写来做什么？”
“记录一些对我来说特殊的事件。”
“什么特殊事件？”
“你可以自己看一下。”
乔蒙翻开了日记本的第一页，纸张已经泛黄了，记录的时间还是末世开始的那一天。
她只看到上面的第一行字，指尖颤抖了起来，难以置信地捂住了嘴。
“我从实验室回家的那天，变异狗正在撕咬母亲身上的最后一块血肉，父亲只剩下一些碎骨头渣。那只变异狗是我买来陪伴母亲的宠物狗，末世前一天它还在围着我的脚边打转。”
她神色寂静，声音好像一阵似有若无的风。
“我以前很讨厌我父亲，他一直忙于应酬各种酒局，从来不会关心家里，我父母一见面就会爆发激烈的争吵，后来父亲退休回归家庭，我妈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我以为以后的日子会变好…”
“……我杀了从小养大的狗，去找一直信任的师兄和老师。”
“老师和师兄带着我离开了熟悉的城市，后来老师也因为一场意外死亡，我寻找了很久的证据线索，结果发现是师兄杀死了老师，就亲手为老师报了仇。”
“雪凌花计划不仅是我的实验课题，也是找出老师死亡真相的关键切入点，我曾经厌恶过变异兽，也厌恶变异兽种人，更厌恶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厌恶到想要全部毁灭。”她不急不缓地道出了自己的心声，轻轻叹了口气，“可惜阴差阳错，一切都脱离了我的计划之外。”
乔蒙翻页的动作顿住，怔怔地看着郑菁古井无波，如死般寂静的眼眸。
她的眉宇之间皆是落寞： “如今老师，父母皆亡，同门散尽，只有我一人苟活于世了。”
乔蒙不知如何安慰，只轻声说道，“你还有我。”
察觉到郑菁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乔蒙咬了下唇，又解释道：“我是说你还有我们，你在这里不是过得挺好的吗？”
郑菁的眼眸定定地望着她：“你觉得我重要吗？”
乔蒙：“……挺重要的。”
郑菁问道：“哪里重要？”
“这……”乔蒙面对郑菁的追问，一时有些达不上来。
郑菁的眸光渐渐黯淡下去，隐没于黑暗之中。
乔蒙一下子抓住了她冰凉的手，急忙道：“很重要的，你帮了我们很多忙，吴甜没有你的帮助，现在也没办法变成人形，你已经做出了很多努力，大家都看在眼里呢。”
郑菁叹了口气，幽幽说道：“可我别有居心。”
乔蒙欲言又止，忍不住开口道：“……你居心不良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郑菁勾了勾唇：“嗯，我会尽量帮一下吴甜。”
乔蒙道： “吴甜说她现在已经很满足了，你也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郑菁应了一声： “好。”
两人之间又是一阵寂静，谁都没有收回触碰到的手。
乔蒙的视线漫无目的地落在窗户上，窗外的雨声已经渐渐停歇了。
她握了握拳，轻声道：“那我走了。”
郑菁的眼睫微颤，回握住她的手指：“雨还没停，陪我呆一会儿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