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彤!”荀若素声音发涩, “你怎么样?”
“我没事,”隔着一扇半掩的破旧木门,薛彤轻飘飘地开口, “只不过衣服烧焦了, 现在有些少儿不宜。”
“……”荀若素不信, “你有前科, 背着我承担了双倍的伤害, 试图从天雷之下保护我, 你现在说的话在我这里全部存疑。”
薛彤沉默半晌, “那你把头伸出来,只看一眼。”
她并没有撒谎, 当初承担双倍伤害是迫不得已,天雷可不留情,万一真的全劈向荀若素并且将她劈得支离破碎,就算荀若素是她的半身, 主体不死, 荀若素就能长生不老,但薛彤也不敢说被天雷劈得渣都不剩, 荀若素是否还能复原。
除此之外, 薛彤根本没有必要触犯禁忌, 来替荀若素承担伤害,毕竟替人顶罪也是触犯规则的。
薛彤不知遭受了什么场面,原本的连衣裙已经变成了上下两节,裙摆上的欧根纱更是被火烧得参差不齐,左边的还到膝盖以下,右边的直接露出大腿。
薛彤平生最不接受狼狈和形象受损,荀若素算半个熟人, 看到大不了以后抠瞎,两小姑娘却是十万八千里的外人,薛彤才不愿顶着这副模样进屋。
荀若素将头探出去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没忍住笑出了声,“挺性感的。”
“呸。”薛彤捡起地上的石子朝她丢过去。
“我带了外套,你先穿上挡一挡……待会儿要是灰雾散了太阳照进来,你还能打把伞,把脸遮住。”荀若素还是笑,她将搭在桌子上的外套抛出去。
“恨你。”薛彤乖乖将外套披在外面。
幸好这件大衣很长,版型宽松,裹紧后能遮到小腿,否则以薛彤好面子的程度,她能一整天都不踏进屋子半步,甚至不让第三个人看见。
方才那一声“恨你”听起来不像咒骂,荀若素的心里微微柔软下来,她明白薛彤所有炽烈的情绪都并非是给自己的,但这一声似想咬人的“恨你”却真心实意。
钟离的情况已经平复了很多,她全身都被冷汗浸透了,问她看见了什么,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钟离最后总结道,“这就跟做梦似得,梦里怕的半死,只要睁眼再去想,就想不起来自己梦到了什么。”
薛彤打击她,“要你何用。”
大小是心中的偶像,钟离整个人瞬间丧了吧唧的。
黄小苒却全程清醒,她只是年纪太小,记忆并不牢靠,经过刚刚一遭终于想起她之所以这么害怕钟离,除了对钟家血统的本能畏惧,还因为她早已见过钟离。
荀若素也流着一半钟家的血,然而黄小苒就不至于看见她就瑟瑟发抖。
小丫头指着钟离面露惊惧,却瞥见荀若素将食指立在唇前,做了个“嘘”的动作,黄小苒呜咽一声,将自己缩得更小。
钟离到目前为止都像个正常的姑娘,一来黄小苒看见的东西并不一定就是钟离本人,也有可能是钟家看新一代人中只有钟离长得不错,所以做了个玩偶当吉祥物,没有证实的怀疑不适合宣之于口。
二来,钟离不一定受得了这样的打击——本家一个封闭空间中藏着具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傀儡,想想就毛骨悚然。
不能让钟离知道却得告诉薛彤,荀若素将大衣递给她时就在门外嘀嘀咕咕了半天,将自己在梦境中看见的一切全数告知,就连薛彤也觉的奇怪——
钟家的人是协助第十殿掌管轮回的,所以第十殿中有名册,所有现存的钟氏之人甚至是已死的,都在花名册中,薛彤对此没有兴趣,不过她活了太久,实在闲着无聊几年前也翻看过几眼,实在想不出有谁符合荀若素的形容。
不过花名册上只有名字,照相技术也是近现代才飞速发展的,荀家先祖都被画得如同猿猴,地府名册也没有虐待自己人眼睛的嗜好,所以相貌方面不可考。
“第四道天雷已经削弱了很多,比不上方才的倾尽全力,看样子第五道不会落在黄小苒身上,就算落,以这间房子的坚实度也能撑住。”
薛彤望了望外头的天色,“我倒是想知道剩下的部分到底去哪儿了。”
几十年难得一见的自然景观肯定会有人拍了发网上,就连302省道刚遭车祸又被雷劈的文章都出现了好几篇,不过文章普遍不长,模板都差不多,是营销号发来吸引眼球的。
有网络就意味着普天之下无秘密,只要天雷继续劈,很快就能查到剩下的部分都去了何处,找上何人。
但黄小苒这里也不能掉以轻心,万一天雷学会了使诈,先让人掉以轻心,然后一道大的落下来,黄小苒虽然是厉鬼,按道理杀人不眨眼,但在天雷之下孱弱无力,根本没有生还的机会。
何况,荀若素看见的那位老人还口口声声说,“我在培养你。”
上一个被他培养的对象这会儿正背负一身罪孽,缩在角落中瑟瑟发抖呢。
“我看到的只是记忆,记忆中的事物已经定格,全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也就是说黄小苒找上老人的那一天,他确实站在我的面前,对我说了同样的话。”
看起来是同步发生,仔细琢磨就会发现不管荀若素当时在不在现场,那老人都会虚晃一枪来上这么一句。
荀若素又道,“能如此准确得找到我的位置,并说出那番话,他恐怕事先进行了卜卦。”
钟家人擅长驱鬼不擅长卜卦,否则也不至于尝试了各种方式,死了一堆又一堆的人,才发现旁支不能超过“七”,而且不管用什么方式,除非被钟家除名、断交,不计入族谱,只要谱上有名,就算在旁支当中,不管男女,不管具体姓氏。
会卜卦的钟家人倒是非常稀奇,也因此显得更加可怕。
卜卦是在预测未来,泄露天机,所以荀家世世代代不长命,那老人又为自己的能力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刹那之间,荀若素竟有些物伤其类。
“赶紧抓出来弄死吧,”荀若素一边悲伤一边提议,“如果这些事都是他做的,此人必然是个巨大的祸害。”
“还用你说?”薛彤也有些头疼。
荀家卜卦的能力其实非常逆天,若不是每天三卦的限制,阎王殿上那十位每一位都奈何不了荀家,一旦行为模式被预测,根本不需要硬碰硬,可以挑拨、躲避、收买、甚至制造意外。
说“命中注定无法更改”不过托词,否则哪有什么趋吉避凶的说法,卜出来大吉就家里一躺等天上掉金砖,大凶就等死。
但因为荀家的人都墨守成规,并且志不在此,大多除了算命之外还有副业,寿命上虽然虐了点,但各个看得开,死就死了,去刷下一次人生,并不执着。
所以能投胎到荀家的魂魄百里挑一,各个都是混日子的精品,但凡有个积极进取点的,都会造成意想不到的后果。
天雷待会儿就要循着味去劈那位藏在暗中的人了,他要是真有卜卦的本事,必定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偏偏自己这边丝毫不清楚会发生什么。
薛彤想着,眼角逐渐眯起来,开始盯着荀若素看,荀若素就知道这人又开始算计自己了。
为防被坑,荀若素主动开口,“我年纪太轻,本事寻常,不一定有这样的能力,但可以试试。”
薛彤已经逐渐适应了她这些譬如“我不行”“我弱小可怜”“我卑微无助”的言辞,并逐渐意识到荀家大概有本祖传的书,书名《装怂的一百种话术》。
钟离睁着眼睛,轻轻贴在砖石的边缘,她这会儿闲来无事,站都站累了,正蹲在地上搓泥玩儿,一听荀若素要起坛做法,不禁跟着好奇——
业内常说“最凄惨不过投胎荀家,遇到鬼魂最厉害的本事就属呼救,旁边有同行还能躲过一劫,没同行只能束手就擒,你以为荀家每代都命短是为什么?”
这么个荀家,还有起坛做法的本事?
背后中伤随便说说就罢了,但修道人不修口德,也有个明确的鄙视链。
这儿条件太差,没办法起个有名头的坛,钟离曾经见过一次“灵宝宗坛”,也是家主起的,那恢弘程度和复杂排场极耗人力物力,据说起一次花费大六位数。
而荀若素从小瓦房的桌子底下掏出两根供奉关老爷的蜡烛头,蜡烛头才一寸来长,然后又取走关老爷门口的香炉,用黄符替代线香插了三张在里头,铜钱围绕蜡烛头围成环状,另外再用红线吊着一枚铜钱从指尖坠下。
薛彤亲自给她点得火,起初一切毫无变化,房间中充斥着黄纸被焚毁的呛人气味,足足等了十几分钟,钟离年轻,本来就耐心不足,正要打哈欠放弃观摩时,荀若素手上的红线忽然开始晃动,铜钱杂乱无章地颤抖起来。
荀若素立即端起香灰炉从铜钱孔中倒下去,很快,地上就形成了断断续续几个字——“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注)
作者有话要说:注:出自《金瓶梅》第十四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