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彤被她问得猝然愣住。
之前, 薛彤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荀若素身上的特征太明显了,她就算站着不动, 也会招惹孤魂野鬼, 除此之外, 也只有她能够不经意地消解业障, 将其转化为功德, 而这些功德只能发放, 不能为她所用。
若说第一点还能归类为荀家体质原因, 那第二点呢?何况薛彤还跟偷窥狂似得,每次荀若素投胎, 都能精准地跟着她。
“你再看后面的几起意外,我十岁那年冬天有一次大的塌方,又死了几个同龄人,从这个时间段开始, 第二年, 此人重新对一岁的孩子下手。”
荀若素用朱砂笔将重要的几个时间勾出来,“二十七年间, 有五次轮回, 这个与我一起出生, 甚至可能跟我有所联系的孩子长则十岁,短不过一两岁就惨遭毒手,而幕后之人到昨天为止还在追杀他,我不敢确信这个孩子是否死在车祸中。”
“没有死,”就在这时,黄小苒开口道,“我虽然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但昨晚我来到这里翻看了所有尸体,我有一种感觉,这个人还没有死。”
黄小苒虽然只是半身,但与主体也连通了五年,这五年间每一个案发现场都会留下她的足迹,所以她的感觉未必是假。
“如果没有死,幕后之人还会再动手。”荀若素最后得出了这条结论,她尝试从古老的回忆中向外挖掘真相——到了这一步,荀若素有种感觉,自己当年一定跟蒋长亭有所谋划,才决定进入轮回。
薛彤两只手抬起荀若素的下巴,令她倾尽全力地向上仰着,而自己则俯身向下,怔怔地看着她。
长发被重力吸引,向地面垂去,绕了一缕在荀若素举起的小指上,仰面的人微微笑道,“怎么了?”
“没什么,看看狐狸精修成人形长什么模样,”薛彤冷漠,“你瞒着我的事太多,而我不喜欢充当被蒙在鼓里的角色,我得思考思考是不是该抛弃你。”
“你舍得?”荀若素的无名指也捏上这撮头发,先是细细捻了捻,随后猝然用力一拽,将薛彤拽得往下三寸,两人的眼睛都在咫尺之间,“我已经开始恢复记忆了,薛彤,你以前很喜欢我吗?”
薛彤的手还轻轻搭在荀若素的下颌上,她的指腹顺着骨线向后划,最后落在荀若素的耳廓边,“你要是能全部想起来,就不会这么问了。我啊,没什么慈悲心肠,这些魂魄能不能转世我并不在乎,至于你,也别将自己想得那么重要。”
荀若素直直地望进薛彤眼里,她知道自己又陷入了回忆中,周遭光线暗下,面前是扎着头绳的薛彤,而脚底踩着一座巨大骸骨搭成的桥。
这座桥架在赤红色的断崖上,烈焰扑面而来,远远荀若素就听到了锁链碰撞的声音,赤色断崖上捆缚着什么东西,而前面走着的人似乎在生闷气,一直低着头,荀若素听见自己在喊她,其结果却是薛彤越走越快。
“你若不去渡它,那我就要去了。”荀若素无奈地停下脚步,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温和且无奈,只是没有多少感情上的起伏。
犟着脾气还在往前钻的人听见她这句话也猝然站在了骨骸中央,薛彤缓缓转过头,“我没有什么慈悲心肠,也根本不想普度众生,菩萨,你要是非逼着我去超度亡魂,去做十殿转轮王,我就从这里跳下去,我会死得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不剩下。”
“你是我的学生,你要跳,我自会去救,”荀若素异常认真,“而且你跳下去也不会死。”
“……”薛彤咬牙切齿,“你就这么希望我去坐那个位置?阎王殿上有姓名的,从蒋长亭开始,每一个都冷漠无情,你真的愿意我也变成那样?”
“你们的诞生就是为了弥补地府的空缺,这是你的责任,也是你存在的原因,我希不希望愿不愿意在秩序面前无关紧要。”荀若素又听见了自己的声音,随着她这句话,薛彤的眼睛逐渐睁大,缓慢地附送了一句,“我恨你。”
荀若素猛地咳嗽两声,神智回到了现实中,睁眼就是薛彤那张近距离凑过来的脸,从上而下似在打量,直到荀若素眨了眨眼睛,她才出声,“你刚刚在发呆。”
“啊。”荀若素敷衍。
“你最近发呆的次数越来越多,常常跟我说着话就开始走神。”薛彤又往下凑近几分,到最后荀若素为了看清她,都快成对眼了。
只听薛彤又道,“你走神的时候,是不是回忆起了什么?”
荀若素沉默半晌点了点头,“这些回忆都是片段,还大部分与你有关。”
“大部分与你有关”其实不大对,应该算“全部与薛彤有关”,只是有时候薛彤不会明目张胆的出现,她存在于对话中或仅是一样代表她的物品……荀若素因此评价道,“阴魂不散”。
为了保护黄小苒,她们在这间屋子上动了里三层外三层的手脚,也因此浪费了大量时间,这会儿已近中午,天色敞亮,火光也逐渐湮灭,只是灰尘还在空气中漂浮。
乡野之中的火与城市里的不大一样,一点火星子就可以再呈燎原之势,农田都是成片的,也没有隔离带,所以明火虽然看不见了,水还没有停,空气中全是烟尘,不带个防毒面罩都容易呛死。
钟家的人已经到了,正在路边上跟消防大队沟通,上头传下来的意思是“可以放行”,给钟家这帮人的身份是“调查组”,但一个调查组里有老有少,老的六七十岁还得拄拐,少的背著书包毛都没长齐,哪里像调查组,倒像一家人来春游的。
大队长原本想给他们配发防毒面罩,再不济也一人一个口罩加护目镜,谁知带头的那位有点虎,全部拒绝,然后带着一家人大模大样的往火场里钻。
要不是明文下达让“不要多管闲事”,大队长都准备报警了……虽然警车就码在路边上,走两步就能出警。
来的这家人就是钟离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和小姑,由于钟家有严格规定,分出来的旁支不能多于北斗之数,所以钟离的爸爸结婚生下钟离后,她小姑就不能再嫁人了……钟家倒也没有重男轻女一说,但非常看重能力以及长幼。
能力强者,有资格繁衍后代,若兄妹,姐弟几人能力伯仲之间,那这个机会就属于年长者,虽然迂腐,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勉强算是公平。
薛彤透过小瓦房的窗户,远远就看到了他们,钟离也来了,正东张西望地找寻着什么,小姑娘聪明伶俐心眼多,猜得出这种情况下,薛彤离得近就一定会过来看一看,自凌霄山一战,钟离心目中的偶像就产生变动,从家主换成了薛彤。
传说中的人要是没见过,自然会觉得距离太远,只能当故事,不能放在心中崇拜,但钟离亲眼见识了薛彤的能耐,就显的十殿转轮王“平易近人”起来,何况薛彤才貌双全,比起家主那一把年纪的老头子要赏心悦目许多。
可是这一片范围巨大,又被烟雾遮盖不见天日,用符纸兴许能找到人,但这会儿钟离不是单独一人,她家教极严,就这么东张西望看几眼,在她爹妈眼里都是不庄重,遑论忽然掏出符咒来找人。
钟离噘着嘴有些不高兴,忽然一只黄符叠成的纸鹤落在她肩膀上,纸鹤口中传来声音,“你往北边看,田缘边上隔一条路有一间小瓦房,我跟荀若素在里面,把你家里人都带过来。”
这纸鹤粗糙的工艺钟离还有些印象,要是凌霄山上彼此交换联系方式就不必这么麻烦,不过传承上百年的大家族,都有点陈腐守旧,家中小辈也很少用电子产品,钟离这次就没带手机。
“爸、妈,”钟离开口,“薛彤薛姐姐让我们去那里跟她汇合。”
顺着她的指尖望过去,尽头就是那间寻常不过的小瓦房。
钟离年纪虽然小,不过她很有天赋,整个旁支中无人能与之相比,钟家本来就注重实力,所以钟离是晚辈,除了生活和上学,在除魔卫道方面,还是有一定话语权的。
却也因此,钟离总觉得自己与父母不够亲近,也感觉不到亲情。
“薛彤?小离你说得可是那位薛彤?”钟维——钟离的父亲,比了个向下的手势,指代地府。
薛彤虽然已经很久不跟钟家打交道,但她,包括蒋长亭和其它八位的名姓都在钟家儿女“熟读并背诵”的范围内,所以钟离简单一提,她全家人都有所反应。
凌霄山上的奇遇钟离并没有告诉任何人,那是她自己的秘密,何况她上凌霄山那一天,是跟家里撒谎去同学家玩儿,以她父母严厉的家教方式,能被禁足半年多。
于是钟维又奇怪,“你什么时候跟那位大人有所联系的?”
“呃……”钟离是个老实孩子,瞬间开始支支吾吾,而那站在她肩上的纸鹤继续言语道,“就说是我主动找上你的,他们算什么东西,老娘愿意跟谁联系就跟谁联系,让他们摆正自己的位置。”
“……”若是一字不落的复述,对长辈如此无礼,自己今天这顿混合双打怕是免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薛彤:我恨你!
荀若素:不要撒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