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嗡鸣, 视线也模糊的只剩一片花白。身体上的痛苦因为已至极限而渐渐麻木,唯一残留的念头,便是抱紧这个人, 无论如何也不要撒开手。

  然而没多久, 风卿竹便隐约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变轻了起来, 轻到她越发的有些使不上力气, 周边的一切都在开始远离, 便是唇间的温度,那血腥的味道,也在慢慢淡去。

  恍惚间似乎有人叫了她的名字, 但是声音很远很轻,分辨不清……她感觉自己开始缓缓的下坠,突然像是回到了六年前, 她被打下山崖的那一刻——

  梦醒时, 人已经在茅屋里, 她惊慌醒来,身体却动弹不得,那陌生的小姑娘与她四面相对,眉目间满含惊喜。

  “你醒啦!”对方的声音带着些少女的稚嫩, 清脆悦耳, 带着鲜有的灵性。

  风卿竹却是警惕十足的看着她, 看着那张漂亮的面孔,过了许久确定对方没有恶意, 才渐渐放松下来。

  “你身上到处都是伤,不想伤得更重就别乱动!”对方警告道,一边说着一边替她上药,“你是从山上摔下来的么?有野兽追你?”

  “……”

  “不管怎么说, 算你命大,被我捡到了,保你死不了。”

  风卿竹一言不发的听她说着,那姑娘像是许久没有和人说过话了,所以一开口便停不下来,从风卿竹身上的伤势,到无关紧要的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哪怕从头到尾也没有人应她,但似乎只要知道有人在听,并不妨碍她自说自话。

  但久了也有些无趣,于是她趴在床边,戳了戳病患被包扎好的手臂,“喂,你是个哑巴么?”

  床上闭目养神的风卿竹这才睁了睁眼睛,平静的看向她。经过几日的疗伤,她的伤势其实已经恢复了些,至少能简单的动一动,或者花上几个时辰自己坐起身来。

  她当然不是哑巴,她只是有些不想说话,怕一旦开口,便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那小姑娘便也静静的回视着她,过了一会儿又问,“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啊?担心自己会残疾?”她说着笑了起来,“你放心吧,不出半个月,我便能叫你下地走路,再好生休养一段时间,你就能恢复如常了。”

  这是个好消息,却仍是不足以让风卿竹喜笑颜开。

  对方有些受挫的抬手托着下巴,“不是因为这个?”她想了想,“要不然你跟我说说吧,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她这几日总是自言自语,感觉这小姐姐似乎是受了很大的伤害,才导致了现在这个样子。所以原本她便没有抱有多大的希望,直至她竟然真的看到对方轻轻张了张嘴,用一种尽管沙哑却仍旧难掩温柔的声音,轻轻问道:“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么?”

  风卿竹太久没怎么说话,一开口便牵动这喉间痒痒的,忍不住咳了两声,对方则赶紧给她递来了一杯水。

  她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方才舒服了一些,“谢谢。”

  “我……其实这小屋子不是我的,可能是哪个猎户的吧?我是半路捡到的你,算是运气好,正好碰到了这么间空屋子。”对方说着说着便像是突然想到一个尤为要紧的事情,“啊,对了,你叫什么呀?”

  “……风卿竹。”

  “风、清、竹……”对方轻声重复道:“清风徐来,竹影婆娑?”

  “是卿本佳人的卿。”

  “哦~”对方了然。

  “你……”风卿竹看着她,再次开口道,“你呢?”

  “嗯……你就叫我,阿愿吧。”小姑娘笑得春光灿烂,“愿望的愿。”

  阿愿。

  那个时候的风卿竹根本不会想到,这两个字会成为她的救赎,也会成为她的噩梦。

  “你看着还小。”

  “你看着也不大呀,”阿愿道,“怎么,你可别想倚老卖老啊,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风卿竹忍不住微微一笑。

  “咦,”紧接着便听到阿愿惊叹不已道,“你笑起来,可真好看。”

  身体渐渐恢复,风卿竹心底的伤害也在一点点被抚平,她经常和阿愿躺在茅草屋的屋顶,一边数着星星,一边随口聊着彼此的事情。

  不过这种情况苑随倒是说的不多,只闭着眼睛,似睡非睡的听着她讲昆仑山上的故事。

  其实风卿竹也并未直接说明自己昆仑弟子的身份,但她身上的着装苑随却是认得,曾经在老太婆那里也见过几件相像的。

  “所以你们遇上一个大狗熊?”

  “是个黑熊妖。”风卿竹叹息道:“与我一起的师兄弟们,死伤无数,还有的下落不明。”

  他们总不可能都像她这般幸运,能为人所救,如今许是都已经凶多吉少。

  提及那日的事情,便宛若梦魇,又纠缠了她整宿。

  可风卿竹怎么也想不到,隔天早上自己嗅着一股子肉香醒来,出了门才惊觉,阿愿竟不知何时外出猎了一头野兽回来。

  那黑漆漆的皮毛被扒得完好挂在一边,木架上,是一只熊掌。

  风卿竹:“……?!”

  “早啊。”阿愿一边如往常一般与她打招呼,一边闻声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彻底怔住的风卿竹。她这才后知后觉似的挠了挠鼻子,“这早餐是不是有点,营养过盛了?”

  何止是营养过剩。

  风卿竹看着她被烟熏的黑漆漆小脸,上面有几道细小的划痕,若是不仔细看险些就要被她遗漏。而后顺着双手,再看向手臂,这小小一个丫头,身上有多少处伤她根本连想也不敢想。

  “你疯了吗!”再待开口,却是有些生气。

  阿愿有些茫然,无辜的冲她眨眼睛,“你,你不高兴吗?”

  她哪里是不高兴,她是不敢高兴。

  “我采药时碰到这熊妖在附近打转,我就顺手帮你报了仇,虽然是有些难缠,但还好我……”

  她的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完,便只觉得对面的人影突然迎了过来,然后不由分说的将她抱住了。

  阿愿有些懵,却还是乖乖的将下巴靠在她的肩膀上,任由她心情复杂的抱了一会儿。

  末了才听到风卿竹十足隐忍的轻声说了句,“别再做傻事了。”

  她在害怕,阿愿察觉到,风卿竹心跳的飞快,像是剧烈起伏过后,猛地放下心来,还没能趋于平稳。

  “我没事的啊……”

  “阿愿,”风卿竹道,“你跟我回昆仑吧。”

  曾几何时,风卿竹无比向往着这个叫阿愿的女孩能和她一起回去,回到昆仑山,一起修习,一起相伴成长,往后一起历练,一起行走江湖。

  她把一切都设想好了,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他们都还年轻,往后的日子有千万种可能,但只要她们能在一起,不论哪一种都是最好的。

  只可惜,一切的起点,却在眨眼睛,就变成了重点。

  阿愿消失了,消失得悄无声息,就像是在风卿竹的身边,从来就没有出现过这一号人。

  “阿愿,阿愿……”

  床上的人迟迟未曾清醒,却是每隔一会儿便要反复不断的重复这个名字。她像是在梦境里很努力的找寻,但是许久也没有丝毫的进展。

  她找不到的,苑随想,她怎么可能找的到她呢。

  风卿竹这一昏迷便是数日,情况比起上次在魔宗时还要九死一生些。但好在她体内有魔域之眼,这等紧要关头,倒是意外护住了她的性命。

  苑随早在两日后便清醒了过来,那时脑海中回忆着昏迷前的事情,只恨得肝肠寸断。

  到底是她疏忽了,她虽是有把握能杀尽修罗门的那些人,可确实没想到那囚仙阵能极大程度的激起她体内千头万绪的魔性,让她一时陷入疯魔。

  眼下风卿竹的性命虽是抱住了,却是满身疮痍,便是一双脸颊上也伤处斑斑,想要完全恢复,许是不容易。

  “随随,你也不用太自责了,你也不想这样的。”芙蓉小心翼翼的劝慰道,她看着苑随在风卿竹的身边一坐便是一整日,期间连一口水也想不起来喝,心里也很是心疼。

  苑随不语,其实初上山时,她体内的魔性便已有预料,只是她不以为意,后来也只觉得不会有什么问题,虽是戾气重了些,却也没到不可控制的程度。待杀了这修罗门的人,拿到了东西,稍加调息便好。

  种种说来,倒真像是无意之举,无心之失。

  可她又怎么可能真的因为这种站不住脚的理由,就这样原谅了自己。

  她一直想方设法的拒绝风卿竹对她的帮助,最后却还是以这种最无可奈何的方式,害得对方一梦不醒。

  想到这里时,白因走了进来,她看着有些恍神的苑随,想了想还是说道:“找到罗震了,他果然还没死。”

  虽是没死,却也已经半死不活了。

  白因是从死人堆里将他揪出来的,这人妄想装死逃过一劫,却是喘了两口气便叫白因一眼将他找出。

  苑随这才抬了抬头,“你问出什么来了?”

  “他说风家的东西确实不在修罗门,当年东西是副门主章之垣带人抢回来的,只是后来那章之垣得罪了人,一夜之间突然便被仇家给抓走了,至今下落未名。连带着一向由他保管的宝物,也一并失踪不知了去向。”白因说着顿了顿,继而又补充道:“罗震命不久矣,他说这些的时候,不像是在说谎。”

  苑随倒不是不信,只是有些迷惑道:“什么仇家,能有这么大能耐,竟能说抓便抓走了修罗门的副门主?”

  “听他的意思,应该是幽冥鬼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