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域的冬天格外长久, 就好比凡间这会儿已经开春了,魔族却依然大雪纷飞,冷得入骨。

  虽说修行之人有法力护体, 但也有间隙, 入夜后若没个厚实的被子盖一盖, 想要睡个好觉也绝非易事。

  苑随从长梯上跳下来, “她住的哪一间?主殿?”

  “不是, ”弟子答道:“偏房。”

  “倒是省事。”地方越小,收拾起来自然简单些,风卿竹不是那种贪图奢华的人, 有个地方呆着便足够了,倒完全是她的风格。

  苑随想了想,“让人每日给她送两桶水去便是。”

  “那……其他的呢?”弟子深吸一口气, 大着胆子又问了句。

  “……”意料之中的收到了苑随一记冰刀子似的冷眼, 然而正要闭嘴告退, 对方却又拽住他,开口道,“不过分的,缺什么便给她送什么就是了, 过分的, 一律无需理睬。”

  “那……何为过分, 何为不过分?”

  苑随被问得火大,“你这脑子放着是摆设嘛?自己不能分辨??”

  小弟子被批评的脑袋都快要低到地上, “是、是属下愚昧。”他抿了抿嘴唇,“那、那凡人要一日三餐,那属下是给她配个厨子还是给她送些柴火食材?玄清殿的伙房荒废依旧,若是想重新使用许是要打扫好几日……”

  他撞着胆子, 想着以后不再来找骂,索性一次把问题问完,把骂全挨了,于是喋喋不休说了一堆。眼见着苑随一脸暴躁的要打人,便有赶忙自问自答,“属下知道了,属下这就多找些人帮忙收拾,再安排个厨子过去,回头每日外出采购新鲜的食材给风姑娘送去,碳火棉被也确保充足。”

  苑随:“……”

  “属下告退!”

  苑随:“…………”

  她这是关了个人,还是养了个祖宗??

  “养了个祖宗。”结果脑子里刚自我怀疑完,抬头就有人给了她回答。

  白因坐在一边的架子上,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的,老太婆过来的这些日子,这人躲得够远,这会儿倒是肯出来了。

  “你没事能不读我的心思么?”苑随没好气道。

  “你是念头若是不够强烈,也不会自然传达到我这。”白因道。

  苑随白他一眼,“我师父呢?”

  “在禁地。”

  苑随点点头,表示那就放心了,只要不盯着她,怎么都成。她心不在焉的翻了翻手里不知所云的册子,忽而又道:“要不然,你去把风卿竹送走吧。”

  “不去。”白因想也没想道。

  “为什么,你不是很不待见她么?她留在这你不碍眼?”

  “我早说过,你体内魔气若是压不住,我就抽干她的血替你疗伤。”

  “……”

  “她在这,正好。”

  苑随一时语塞,回想起老太婆那时那么想也不想的就把人留下了,别看表面没什么异样,心里头八成打的也是这个主意。

  不过不管怎么说,她苑随也不需要用别人的性命来换自己的生机,若是真有那一天,轮不到任何人动手,她自裁也好过拖累旁人。

  但这么想着,还是忍不住暗叹了一口气,道:“你还是帮我盯着师父吧,她要是往玄清殿去,第一时间告诉我。”

  风卿竹在屋里打了会儿座,等着那去通禀的魔族弟子回来。

  不过就这等待的市场来看,玄清殿的偏僻程度已然可见一斑。

  听到屋外有动静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好长一段时间,风卿竹睁眼往外看了看,隔着一层窗纸,却瞧见了乌泱泱的一大帮子人。

  这是要……打架?

  她只是要了点水,应该不至于。

  风卿竹有些疑惑的起身往外走,开门便见一群魔族男人,要么扛着扫帚,要么搬着水桶,或是柴火、鸡毛掸子……总归那架势应该不是要打架。

  而且他们瞧着她也没作停留,只齐齐的往南面的某个屋子走了过去。

  风卿竹才来的时候,周边转了一圈,要是没记错的话,那间屋子应该是个荒废的伙房。

  她正迷惑着,跟在后面的两个魔族弟子忽然在她的面前停了下来,弯身放下肩上挑着的盛满水的水桶。

  “你们这是……?”风卿竹问。

  “风姑娘要还有什么需求,尽管提。”那应话的魔族抬袖子蹭了一下额头的热汗,从最近的地方运来这些水也不是个轻松活,不过看上头的意思应该是挺在意这个凡人的,多照顾着点没准回头还能讨些赏。

  风卿竹:“……”

  风卿竹原本确实是觉得要在这玄清殿里度日,各方面资源都比较短缺,可能会比较艰难。

  不过也并非不能忍受,她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在此是个怎样的身份,所以衡量再三,只求了不可或缺的水来。

  “这是苑随的意思?”她问。

  魔族弟子们互相看了一眼,其实也不确定,命令是层层下达的,他们这些干苦力的不过就是个领命跑腿的。不过想想应该也没毛病,若不是宗主有这个意思,谁愿意安排这麻烦事?

  再说此前还没换宗主的时候,她们就听说苑随就对这个凡人上心的很,没事就要缠|绵缠|绵,眼下这凡人亲自找过来,八成就是缠|绵出感情来了。

  就是想不通为何要安排在这玄清殿,不过看眼下这般照顾着,应当就是闹了些小别扭,不成气候。

  “自然。”魔族弟子道,他说着还有点怪美哉的,“还望回头风姑娘见着宗主,替我们美言一二。”

  “……”这都是哪跟哪的事情?

  不过来了这么一趟人,玄清殿里的日子倒是确实好过了不少。

  唯独苑随不让她随意走动,风卿竹便真就一处也去不得,每天只靠着守卫的魔族弟子问一问宗主大人的近况,再不然就翻上屋顶,远远看一看这宗内的情况。

  只是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一无所获。

  虽然明知道苑随是故意在跟她耗着,好像是要比一比谁更先沉不住气,但风卿竹仍旧是有些急躁了,她明明人已经在这了,眼下耽误的每一天,便都觉得的浪费的很。

  她是来帮苑随调养生息,压制魔性,不是来这里浑噩度日,无端浪费光阴的。

  如实想着,便忍不住要给自己出出主意。

  然而主意还没想到,这一向无人问津的玄清殿里便来人了。

  风卿竹从屋顶上翻身下来,原本隔着这些阻碍她没看的清楚,还以为是苑随,结果落了地才看清,是苑随的那位师傅。

  风卿竹愣了一下,随后才又反应过来,“前辈。”

  慕云在禁地耗了些时日,起初还不信邪,想着总能找到了个入口,不过现在经过一番努力却是信了,那鬼地方还真是非同一般的邪门。

  于是始终寻不到任何进展后才又想起这么个人来,正好此前也有些疑惑,一道攒着来聊一聊。

  慕云随口问道:“住的可还适应?”

  “嗯。”风卿竹应了一声,深知对方只是无心的寒暄。

  慕云的余光漫不经心的打量着这周遭的点滴,地方是偏僻了些,不过各方面都倒都是事无巨细的伺候着,一看便是有心疏离,却无意将这戏码演周全。

  慕云边走便道,问的话也像是随便聊聊,“你们如何相识?”

  这问题之前苑随便提醒过她,虽然不知道为何要说假话,但风卿竹仍是照做的回答道:“我与师弟不甚被魔族抓获,她曾想救我出去。”

  “仅次而已?”

  慕云回身望着这丫头的眼睛,她目光毒辣,光是一眼便要将人瞧的无所遁形似的。

  便是风卿竹也不免有所心虚,只是面上不动声色,看似肯定的回了句,“是。”

  慕云依然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倒是看不出信了没有。

  风卿竹便索性把后头的话也一道说了:“只不过头一遭相救,未能成功,我心系同门安危,着了魔族的道。”

  慕云似笑非笑的牵动了一下唇角,“要说苑随这遭入魔,救得人也不少,倒是唯独你对她,格外感激。”

  “……”这话听着像是夸赞她有情有义,但那话中有话的意味也不难辨清。

  风卿竹看着她,有一会儿没再说话,慕云倒也不催,兀自找了个看着还感激的石凳,拂了拂灰尘坐了下来。

  她说:“话说回来,苑随对你似乎也有些不同,你说放着那么些人,怎么就唯独带你走了黑水迷宫?这其中风险,想必九死一生吧?”

  “……”

  慕云看着这丫头说不上话来的样子,却忽然笑了起来。是真话还是说谎,这些毛头丫头又怎么可能骗得过她?

  苑随对着这风卿竹的情谊她便是闭着眼睛都能看透,说什么初遇是在魔宗也全是瞎话。

  回想起她带着苑随在凌霄峰上十数载,苑随成功偷溜过出去的唯有一次,想必这两个丫头早在那时便有过交集,只是现在不敢说道罢了。

  “也罢,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就不多问了。今日过来,只问你一件事。”

  “您说。”

  “你是否心甘情愿要帮她?”

  “自然。”这个问题无需思考,风卿竹开口的语调甚至有些迫切。

  慕云又道:“哪怕是,最终会要了你的命?”

  “那日宗门前我便说过,无论付出如何代价,只要能帮到她。”她目光坚定,清澈的眼眸中毫无杂质的回应着对方的试探,想了想甚至还又抬起一只手来,“您若不信,我可以对天起誓。”

  慕云看着她举起的那只手,突然目光一怔,只见那手心有一颗墨痣似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