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随哪里受得了她这个样子, 哪怕是风卿竹像以往那样和她殊死大战个三百回合,也比眼下这样一言不发,只是绝望又不甘放弃的看着她强。
她明明不信她, 她们明明还对立着, 可眼下她却又只能寄望于她……
她们都很矛盾。
只是如今人被没收回到了妄渊的手里, 她又能如何呢?好不容易找了个替死鬼遮掩过了内鬼的事情, 她总不至于冒着暴露的风险, 再走一步险棋。
或许他们这次就不该用假死的方法,可是到如今,又哪还有反悔的机会?
“我没有。”苑最终还是杀死了她的念想, “抱歉,无能为力。”
她感觉风卿竹整个人都沉了下去,闪烁的瞳孔渐渐变得空洞。
苑随不由握了握拳头, 本能催促着她赶紧说些什么, 至少能让对方好受些。但理智却只是让她当即背过了身去, 不再看那张面如死灰的脸。
假死的药有三天时限,但是以那些昆仑弟子的身体状况,若是真被送进了寒冽的冰窖,怕是撑不过半日就会直接身死。
这半日够做什么?何况死的又不是一两个人, 如何能将那么多活死人不漏痕迹的救出魔域?
苑随走出了玄光殿, 就像是什么事情也未曾知晓过, 她随口向属下弟子问了偏殿的境况,听着和白因如出一辙的答案, 面不改色的站了一会儿。
其实想救,也不是真的完全没有办法。
苑随闭了闭眼睛,她觉得自己简直疯了,白因说的没错, 自打风卿竹一出现,她整个人都变得不对劲了。
师父的教导,自己的使命全都被她忘在了脑后,可明明风卿竹这个人已经被她放在记忆深处尘封了这么许久,如今又怎么会莫名就占有如此的比重?
再睁眼时,面前已然多出一个人,白因似是匆匆赶来,一向临危不乱的脸上透着几分惊愕。
“你疯了吗?!”他少见的冲她宣泄着怒意,意识相通之下,苑随那危险的念头才刚刚冒尖就被他着重感知到了。
苑随却只是看着他,“这样下去,还要再死多少人?”
“你以为你这样做,以后就不会再死人了吗?”白因反问道:“你只是暴露了你自己,放弃了一直以来的这一切努力,但魔族依然会在这,你灭不了,自然也会有更多的人会无端惨死在这里!而那个时候,那些人连你这百分之一的生机都没有了。”
白因道:“你只是为了一种可能,而放弃了更多的可能而已!”
苑随静静的听他骂着,震耳欲聋的提醒,每一字都在反驳她的任性妄为。
头一次,她如此深刻的感知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那就杀了妄渊,灭了魔宗!”
“你杀得了么?”白因问:“杀得了,我们还需要等到今日么?这里是魔域,哪怕是昆仑璧也受克制。”
“那如果,让昆仑璧也彻底化魔呢?”
“……”白因不可思议的看着她,“那你就永堕魔道,再也回不去了!”
“但至少,这是有把握的一战,不是么?”苑随道:“要是注定得有人牺牲,牺牲我一人入魔又如何?”她说的轻描淡写,甚至还微微笑着,“又不是去死。”
“你——!”
苑随忽然舒了一口气,“世人总将‘魔’看得如此可怕,可你我是知道的,可怕的并非‘魔’本身,而是六界生灵皆有的邪念。你看姜焕,你再看阿苏,你看这玄光殿里的每一个,他们都不一样,你怎知我入了魔后,不会遵从初心?”
“……你当真,下了决心?”白因最终问道,“你想过没有,昆仑璧乃是昆仑至宝,它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昆仑璧自记事以来,便在我的身体里,我是昆仑圣女,圣女有权利为了大局,对它行驶任何支配。”
白因忽而不再说话,似是感受到了对方的毅然决然,而深知不管自己说什么也都不会撼动苑随的想法。
“何况如今妄渊已经对我起疑,就算瞒得过一时半刻也不会再有多久了,与其这么干等着,不如先下手。”苑随道:“其实你也不必如此担忧,我也并非一定只能永入魔道。”
白因抬眸看她,“你是说,雾岚神君?”
“嗯。”苑随看着远处魔狱塔的方向,不过找雾岚神君的事情终归是有些远了,她索性不再说下去。
想要将昆仑璧那样的灵物彻底魔化,必然需要无比雄厚的魔气来促成,而眼下具备这种要求的地方,只有魔狱塔。
“你承受不住的!”白因最后试图奉劝道。
苑随却早已听不进了,“只要死不了,就没有承受不承受得住这一说。你放心,事成之后我会与你解了血契,你自由去留便是。”她说:“不过现在,你得先帮我挡一会儿。”
白因来不及再开口,便眼看着眼前女人突然飞身走远。
似乎也直到这一刻,他才能真正的意识到,苑随并不是随口说说。
这个女人有时沉稳的过分,有时又风风火火,说风便是雨,说到底,真的是为了所谓的“大局”么?
是为了那个,根本就不值得的风卿竹吧!
四周一片平和,魔宗里安逸的和往常没有任何差别。
那些假死的昆仑弟子,应该就要被扔进冰窖了吧,白因想,这么多自以为是的魔族,怕是谁也不会想到,即将要发生的事情。
魔宗彻底变天,只在一瞬间。
苑随飞至魔狱塔上方,打开体内对昆仑璧的封印,须臾之间,汹涌而出的仙灵之气与冲天的魔煞之气激烈碰撞,形成了极为壮观的天之异象。
魔域向来昏暗的天空很快被红蓝侵占,谁也想象不到,在这两股互不相容、且轻易就能吞噬一切生灵的力量之间,有一个人正承受着难以言喻的爆裂之痛。
普通人纵是被魔气侵染一些变回周身难忍,何况是像这样,让就连魔族也极为忌惮的魔煞之气灌而涌之,大面积的肆意淘换她体内的每一丝气息,无孔不入的迅速占据着她的身体。
苑随的感官在不可名状的剧痛之下渐渐麻木,天空中屡屡爆发的轰鸣巨响将她的呐喊遮掩的彻彻底底。
“怎么回事!”妄渊前一刻还在和姜焕说着些什么,忽而便被外头的动静给牵扯了注意力。
他顿时起身走向殿外,异象的爆发处虽有些远,却依然近在咫尺般清晰可见。
姜焕眼珠子一瞪,心头大叫不好,“是魔狱塔!”
“那群不安分的东西又在闹腾?”妄渊说,可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像,“纵是再怎么闹腾,也不该是这般情形。”他对姜焕道:“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是!”姜焕随即领命,他提气便要飞去,哪知刚迈出半步,眼前便冒出一人,严实的挡住了他的去路。
姜焕莫名的看着来着,“白因?你来干什么?”
白因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两个人,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越过层层守卫,不声不响的来到妄渊的书房的。
“来,取你的命。”
他这话说的好没头绪,所以姜焕哪怕是听懂了每一个字,也还是下意识反应了一会。不过也就在这一会儿,白因的招式已经濒临眼前。
姜焕这才眉色一狠,“你这是找死!”
多少碍于苑随的面子,姜焕想干掉这个男人也没个合适的机会,眼下倒是送上门了,不杀之后快都对不起自己忍了这主仆俩这么久。
另一方面,白因的突然出现,也无疑间接说明了苑随的异心,这魔狱塔的突发异象,怕就是苑随搞出来的!
“果然是苑随?枉本尊信你们这么久!”妄渊迅速想清了这一点便要去魔狱塔,谁知这叫白因的还颇有些实力,和姜焕交手的功夫,竟还能来挡他一挡。
第一次实属意料之外,妄渊确实又后退了两步,继而周身戾气大作,准备将人一击必杀,便是姜焕也即时抽身,闪退在了一旁。
可白因正面迎战,手心灵力滂沱,竟与那妄渊震出的魔气撞了个对开。
如此便是妄渊也惊住了,“你究竟何人?!”
白因敛去了自身伪装的魔气,使出来的招招式式都充盈着至纯的灵气,哪怕是受了魔域的天然压制,那股力量依然可怕的令人汗颜。
这样的人,却一直只是苑随身边的一个下属?
“你不配知晓。”白因淡淡道。
魔宗内的异变,动静极为可怖,魔狱塔外像是在毁天灭地,主圣殿前更是杀气滔天,方圆百里内皆受牵连。
风卿竹快步走出殿外时甚至觉得地面都在颤动,被命令看守她的魔族不知去向了何处,倒是阿苏跌跌撞撞的不知道从哪里跑了过来。
“发生了什么事?”风卿竹问。
阿苏摇着头,脸色慌张的可怜,一时间话也说不清楚,“大人、大人她好像……”
“苑随?”风卿竹问:“她又怎么了?”
阿苏有些岔气,眼睛里都不自觉的漫上了一层雾气,那惊慌的表情简直和天塌下来了无异,“好像要反。”
“反?”风卿竹心头一震,反什么?难道……
“白大人已经杀去圣殿了,此刻正在与宗主交手,右护法也在,宗内弟子已经全部汇集过去……”她话说到一半,天空中又响起那日的号声。
号声不断,实乃十万火急之事。
阿苏胆子小,早已经被这动静吓得面色惨白,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她是妄渊派给苑随的人,若苑随赢了,八成是要除掉她的,若是苑随输了,整个玄光殿也都得跟着陪葬。
她一时腿软的有些站不住,尤其是眼下看来,苑随身单势薄,输得可能是极大的,魔宗向来偏爱连坐,宁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
她这小命注定是保不住了。
但转头看到风卿竹的时候又突然看到了希望似的,“对了,风姑娘,要不你现在逃吧!”阿苏暴雨梨花的委屈道:“你带上我一起逃吧,现在魔域入口应该无人防守,出去的话应该会很容易,我不想就这么死了,呜呜呜……”
作者有话要说:风卿竹的火葬场已经安排了,她马上就要后悔了
但是其实我仔细的想了想,她想救人,她不知道苑随的真实身份,联想不到苑随要做的事情,会这样也不奇怪,如果就直接放弃了同门,感觉更不符合她的人设。
不过自私确实是有点自私的,她不信任苑随,对魔族有一种先入为主的偏见,但处在那种环境里,却还是不得不把她当做救命稻草,这种情绪很矛盾,或许是连她自己都很不齿的,可她却还是这么做了。
其实风卿竹这个人是不在意自己的生死的,之前苑随救她,她也是感激的,在禁地的时候就能看出来,只是她把自认为的大义看得太重了,太想救自己的人,就自然忽略了别人。我感觉这和她从小接受的正道的教条思想也很有关系,在加上风卿竹这个人本身就比较木讷,所以就导致了现在这个样子。
不说了,我去安排火葬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