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奶奶一家之主的地位在此刻尽显。
她一句话落地, 满堂寂静。
偏她老人家还没事人似的,打了个哈欠,惺忪地瞧着单郁。
单郁直接僵硬在原地, 女孩修长的手臂还搭在椅背上,入座的动作也戛然而止。
奶奶怎么会发现她昨晚没回卧室?
明明, 她今天是第一个起来的。
是昨晚温奶奶睡的太晚,没看见她回卧室?
是今早路过她的房间觉得不像有人睡过?
是问她没在自己卧室半夜外出了, 还是发现她睡在了温亦弦的卧室?
是真的确定她没在卧室睡觉,还是不确定地诈她?
单郁跟温亦弦心中念头百转千回, 却不敢在奶奶眼皮子底下对视交换个眼神。
是编谎圆一下, 还是承认?
电光火石间, 一坐一立的两人, 做了截然不同的反应。
单郁眼观鼻鼻观心, 先说了句老实话, 打算看奶奶问到哪一步再考虑后续回答,“嗯, 我睡在温姐姐那了。”
温亦弦恰好也在此时同时出声, 女人温雅嗓音缱绻,玩笑着问,“她不回自己房间能睡哪?”
餐厅再一次陷入诡异的寂静。
温奶奶正咬水煮蛋呢, 茫然地抬眸看了眼温亦弦, 又看了眼单郁。
“……”
温奶奶将鸡蛋咽下,“哦,那是睡在了小弦房间?”她问着单郁, 然后又重新看回给出否定答案的温亦弦,“还是没睡呢?”
两人同时静默了。
多说多错。
刘妈被眼前奇怪的场景逗笑,出来打圆场, “两个小姐昨晚是睡一块儿了是吗?”
这回,温亦弦跟单郁避无可避,也不好说什么,都点了下头。
“害。”刘妈直摇头笑,“两个小姐到底都是女孩子,脸皮薄,姐妹之间一起睡了一晚怎么了?这还不好意思说呢,我家两个大孙子小孙子每回回老家过年,那家里床位不够,他俩不也天天挤一块儿,兄弟姐妹之间有什么的,又不是男女之间需要避嫌。”
好像,理确实是这么个理?
但温亦弦跟单郁心中有鬼,反而一件这么简单的事弄得莫名就复杂了。
两人这才松了口气,相视一笑,单郁也松开椅子矮身落座。
温奶奶最是爱笑的,这次却没笑。
她低头喝着酸奶,若有所思。
刘妈还跟奶奶打趣两人,“两个小姐真是,就算不是姐妹,真是一男一女了,那不还有婚约吗?你们也能睡一块儿啊,天经地义的。”
“哈哈哈。”刘妈说完,自己先爽朗地笑了。
温奶奶依旧没说话,倒是跟着弯了点眼睛。
温亦弦&单郁:“……”
单郁照旧的寡言,这话她没接。
过了半分钟,许是怕刘妈说笑没人接会尴尬,又许是别的什么,温亦弦捏着酸奶杯子,慢条斯理喝了口,勾了下唇附和,“那倒是。”
“……”
单郁好不容易拿起酸奶,尝到今早的第一口早餐,闻言差点儿把自己呛死。
-
温家这一别,小一个月的时间,两人都没再见上面。
隔着不同的城市,有时候远有时候近。
每天还是会微信联系,可是温亦弦觉得小孩似乎变忙了。
有的时候温亦弦给单郁发消息,女孩会隔好几个小时才回,有的时候两人正在聊天,单郁那边也总是言简意赅,似乎分心在做别的什么事情。
白天就算是忙,课业也不该繁忙到这个地步,有课间,也有午间休息时间。
温亦弦甚至破天荒翻去了单郁写文的网站,她想是不是女孩最近写文到了关键时刻,灵感不容打扰。
可是,她又看见单郁的那篇百合文已经标上了完结的字样,也没有开新文。
温亦弦心绪不佳,她自认不是一个多疑的人,向来对万事都算大度,看得很开。
唯独,到了单郁这里。
她的占有欲似乎过分得强,连带着整个人的神经都敏感了。
中间有一次,温亦弦行程里抽出了一天的空档,其实提早去行程当地的酒店休息一下,顺带带团队的人去逛逛街,刷刷福利,才是她以往的惯例。
她没有,她让大部队先去了目的地,自己临时打算去A市见见她的女孩。
温亦弦给单郁打电话。
手机那头的女孩身边似乎有不少人,熙熙攘攘的背景音,过了十几秒,单郁应该走到了僻静处,声音才清晰起来,“温姐姐,明天吗?可是我现在在外地,可能赶不回去。”
外地?
温亦弦在那一刻有种周身血液骤降的感觉。
像是劈头盖脸被人浇了一身冰水。
单郁怎么会去外地?
不该这样的。
她们之间各有各的忙碌,工作和学业,之前都是互相迁就妥协。
异地恋很煎熬。
如果单郁有空,总是会来追她的行程,会来主动陪她。
虽然,温亦弦知道不是说单郁只要有空就必须去找她,这是绑架式爱情了。
但是,单郁最近的行为,就是很反常。
时间一转就到了12月,快要单郁的生日。
温亦弦又一次给单郁打电话的时候,铃声响到快自己挂断,终于被接起,对面却传来了另一个女生的声音。
“单郁去卫生间了哦。”
温亦弦还未开口,就被突如其来的陌生女声弄懵了,她顿了两秒,才问,“你是?”
“哦,我是吹雪啊。”对面是个很活泼的女声,“温姐姐,我们见过面的。”
“……嗯。”
温亦弦想起来。
她们是有过一面之缘,她还记得,她当时误会过单郁和吹雪的关系。
因为,吹雪说自己是喜欢女生的,而单郁也是。
-
挂掉电话后,温亦弦有些魂不守舍,她脑子挺乱的。
偏这时,言矜还来凑热闹。
一个电话突然打过来,“听说,你打算在小孩20岁生日那天求婚?”
相当看好戏的语调。
赶上温亦弦心情不佳,她语调冷淡,“没有的事。”
“嗯?”言矜意外,“又怂回去了?不打算采摘那朵小花了?”
温亦弦猜到,大约是初雪把她给卖了,那俩口子之间没有秘密的。
她叹口气,“我是说求婚是没有的事,国内现在又不能结婚。”
至于采花嘛……
言矜语调吊儿郎当,“那也说不准啊,就最近这阵,网络上更加沸沸扬扬了。”她在那头拿着另一只手机刚好在网上冲浪,随手就刷了下相关消息,“你不知道,法案可能要通过了。”
同性婚姻的法案要通过了?
温亦弦还真没怎么关注这件事。
但她恍惚想起点什么,七夕的时候她和单郁看电影,她的女孩也说过,或许有一天法案会通过,还说那一天应该不会太远。
她那天跟单郁小小可惜,七夕电影都是男女爱情的。
单郁却说,以后就会有两个女生的电影,她们也要一起去看。
言矜在那边跟她分享最新消息,“反正最近这阵各地的一些组织都在蠢蠢欲动,各项活动挺多的,都在出谋划策吧。”
温亦弦兴致缺缺,没有单郁,这些事对她就一点意义都没有,“……哦。”
被她丧到不行的态度气到,言矜终于憋不住爆了句粗口,“你怕个P。”
温亦弦:“……?!”
“不就是跟小破孩那点儿事?”言矜无语,“你别扭多久了还想不通?”
温亦弦尴尬。
言矜直言不讳,“该上就得上知道吗?年上的觉悟你有没有一点?”
言矜是真对她无语,作为年上作为姐姐,言矜一直信奉主动权应该被掌握在她们手里,她们是该进攻的。
至于矜持,矫情,那都是留给妹妹的特权。
可温亦弦比那小孩大了7岁,还这么别扭犹豫,白长那些年纪了?
“你老舍不得下手,你一个27岁的,初吻都还留着。”言矜讽刺,“人家可是刚上大学就没了初吻。”
“你可不是那小孩的初恋。”言矜甚至笑了声,替好友着急,她希望温亦弦拿出点儿魄力来,只好言语刺激,“温大天后,你还记不记得这事儿?”
温亦弦胸口一滞,脸色也跟着刷白。
她当然记得。
那次生日,也是言矜跟唐初雪想撮合她们俩。
四个人玩了真心话大冒险。
单郁说初吻不在了的时候,她心凉得彻底。
如果不是那次,她会跟单郁更早在一起。
单郁跟别的女生谈过恋爱,单郁交过女朋友。
这些,她可以不介意,都过去了。
但是她又记起单郁的微博ID,记起单郁一个月前跟她说“三两声”的含义,记起单郁说高二就已经喜欢了她。
她当时很感动,女孩喜欢了她那么久。
可是这难道不矛盾吗?
空缺的时间里,单郁一边喜欢她,还能和其他女生在一起?
那不可能。
那不应该。
温亦弦突然间很烦躁。
她发现她其实不了解她的女孩。
她自己在这边想着,在单郁20岁生日的时候,她想要跟女孩行婚内之事,她计划着,认认真真。
可是她的女孩却又究竟在想些什么?
她突然间摸不清单郁的心情了。
她们在一起的时间还不长,除却最开始的恋爱初期,最近这些日子,女孩却又是那么飘忽不定。
像一阵风,像一片云,她抓不住她。
手机在这一刻重新响起。
休息室门外有工作人员在敲门催她上台了。
温亦弦扬声应了句,低头看见手机屏幕上出现的单郁两个字。
她表情空白了一秒,下意识接通了。
女孩清冷的嗓音从对面传来,“温姐姐,你打了电话给我?我刚刚给你回电话一直在占线,有什么事吗?”
单郁的声音那么熟悉,又那么遥远。
温亦弦的心无预兆疾速跳动,几欲震破耳膜。
她有很多话想问单郁,也有很多话想跟单郁说。
可是,来不及了,门外还在催。
她安静了一瞬,只问了一句话,“你20岁生日,还要我陪你过吗?”
女人柔雅的嗓音出现丝丝喑哑。
细听,还有微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