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奶奶都诧异了, 她看见自家孙女护着郁儿,心里半气半喜。
喜的是她一直担心两个孩子会相处不好,都年龄不算小了, 想要培养亲姐妹一样的感情太难,可眼前这场景,两人都会抱团了,看来感情真的不错,她不用再担心。
而气的那方面,自然是两个小家伙抱团, 一块儿地不知轻重。
她原以为既然温亦弦护着单郁,郁儿那样不爱说话的, 自然也就乖乖躲姐姐后头了。
谁想到,这姑娘又自己站到了前边儿。
“奶奶,我不是一时冲动, 更不是破罐破摔。”女孩贯来垂着的眸子突然抬起, 很亮, 跟平日低眉顺眼的形象很是不同。
她娓娓道来, “您先听听我的理由, 行吗?”
女孩的嗓音清冽, 带着不近人情的冷调, 眸子黑白分明, 只眼神里那抹极淡的暖意存着三分独属于家人的亲近感。
温奶奶心中一顿。
她知道, 若面对的不是她, 这孩子眼神会更加冷漠几倍。
从什么时候起的呢?
总以为是只受惊过的小白兔,可怜巴巴,安安静静,着急时才会咬人。
“好, 你先说说看。”温奶奶先回了单郁一句,又偷摸摸地无声地和温亦弦交换了个眼神。
她看见自家孙女和自己眼里有着一样的惊讶,但温亦弦眸里惊讶很浅,更多的是一种饶有兴趣的高深莫测。
似乎,她家孙女早就发现了郁儿的变化,或者说是成长。
“奶奶,老一辈儿的常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单郁给温奶奶拉开椅子,扶着老人又坐回去,自己也落座,作出一副好好沟通的架势,“我们村里也一直是这个风气,不怕您笑,既然温姐姐走的艺人的路子,您肯定是很开明的思想,可我这么个年轻人却根深蒂固,被村里的旧思想给禁锢地死死的,我也从没想过别的路数,以为念书,就是该学理科,其他都是旁门左道。”
“所以,我是真的很认真地尝试过学好理科,过去的一个学期,您肯定也是看在眼里的。”
单郁将她们当家人,所以才把自己剖开了给她们看,哪怕是指出自己的缺陷,她说话的时候也很冷静。
不只是说了自己对于理科的天赋欠缺,同样也说出了自己对于文科知识的向往。
当然,现实不是理想不能只因为自己的喜好就不顾一切地任性,去转文科,她现在去转文科自然也是有很多困难的,眼下最不可忽视的一条就是,她比别人少了太多的学习时间,一切要从来再来。
最后,两相对比权衡,单郁表达了自己的决心。
其实,说的东西和昨晚跟温姐姐说的没什么差别,但又差别很大。
在此之前,她没想过温姐姐会那样简单的三言两语就被她说服。
她们之间不经意地生长出了一种默契、信任。
不需要太多言语,似乎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温奶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单郁用这番话能说通了温亦弦,说明其中是有自己的道理的,自然温奶奶也不会反对。
“那郁儿今后要加倍努力地学习啊。”温奶奶最后如是说。
单郁眼神一亮,唇角微勾,知道温奶奶答应了她,她点头做保证,“我会的。”
“也别太辛苦,自己身子第一重要。”温奶奶又补充。
这话单郁不好意思接,只笑笑。
只要不是原则性问题需要严肃处理,温奶奶看单郁时总是眼神慈爱得不得了,现在就是这样,她摸摸单郁的头,“郁儿真是好样的。”
隐约间,比平时似乎还要宠爱三分。
单郁更不好意思了。
她不知道,温奶奶是越看她越喜欢。
老人家从她身上看出了昔日好友的影子。
孩子性格看似文静,平时也看着文弱,可遇着事儿,言谈举止间已渐渐有了自己的气势。
单郁身上那股冷肃的气质,眸里深不见底的光亮逼人不得不直视,如果不刻意收着,很能震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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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亦弦在温家短暂地停留之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往下一个工作。
三天后除夕到来,家里只有温奶奶和单郁两人。
刘妈和其他佣人都被提前放假,早早赶回家过年。
听刘妈说温奶奶往年也是要跟儿子媳妇儿也就是温亦弦的爸妈一块儿过年的,但今年那两位出国有事,家里又有了单郁,也就留下来了。
温家大宅头一回这么冷清。
单郁手脚勤快,午睡起来就先一步跑去包饺子,馅儿和皮都是刘妈早就备好了的。
到了晚上,温亦弦从酒店预订了一桌年夜饭送过来。
“郁儿,你来这过的第一个年,本该热热闹闹的,可惜小弦工作性质没法赶回来,就咱俩过这个年,你别嫌冷清。”温奶奶上桌就安慰单郁。
单郁摇头,“和奶奶一起过年我很开心,还有这么多好吃的。”
她说的是真心话,往年过年哪算是过年呢。
她家那种情况,妈妈离婚走了,她和奶奶准备晚饭,爸爸睡到下午起来,挑三拣四地对着酒扒拉几口饭,酒劲一上来就开始摔东西骂她,骂够了就出去和狐朋狗友喝酒玩牌。
往往要等到爸爸走了,她和奶奶才是真正地过年,吃几口冷饭,然后收拾碗筷。
只是,今年奶奶也不在了……
单郁很快地收敛好情绪,她抬眸看着慈爱的老人。
她现在还有温奶奶和温姐姐,对她很好,是她新的家人,奶奶在天上也能看到的。
“奶奶,我们用牛奶代酒。”
单郁怎么看不出,别看温奶奶上来就先安慰她,让她理解温姐姐,可温奶奶的神色里也有几分思念,所念即所想,温奶奶正是想温姐姐了才会说起她。
温奶奶看她小孩敬酒,乐起来,“行,咱俩也能热热闹闹过年!”
气氛到了,一老一少聊起来,一顿年夜饭倒也吃得真正欢快。
晚饭收尾,单郁去厨房给温奶奶舀了碗饺子汤。
她看了眼旁边那盘没下锅的饺子,收进了冰箱冷冻。
上次包饺子时是因为温姐姐在,这回儿,明明知道晚饭只有两个人,她却也包了相同的份量。
温奶奶想温姐姐。
她没提起,是因为她也想温姐姐了。
好在晚饭后的传统春节项目春晚有温姐姐,两人有了盼头。
老人家喜欢看春晚,前面的节目单郁没兴趣,只陪着温奶奶看,摸出手机习惯性翻进了超话。
有蹲守场馆的弦音拍到了温亦弦入场的照片。
女人穿着超厚的白色羽绒服,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杏仁眼,弯弯的,盛满了笑意。
视频底下有琴弦的评论。
——呜,女鹅眼睛好漂亮,里面有星辰大海。
——姐姐眼里是星辰大海,我的眼里只有姐姐!
除了舔颜的竟然还有现场粉丝出来冒泡。
——我作证,宝贝儿眼里不止星辰大海,还有我们琴弦呐,她刚刚对我们粉丝超温柔的!
——就是就是,我抱着相机没看清路,差点磕台阶上,姐姐看见了还提醒我!
——进门前,宝贝儿还回头跟我们说新年快乐,让我们注意安全,赶紧回家过年!
单郁一边儿跟着琴弦们感叹温姐姐的好,一边儿默默柠檬了。
温姐姐都没跟她说新年快乐呢。
“唉,电视上说得对,你们小孩子都喜欢低着头玩手机。”温奶奶小声嘟囔了一句。
单郁耳尖听到了,立马放下了手机,她和温奶奶坐在一块儿,“奶奶,我们一起看春晚。”
温奶奶这才眉开眼笑。
只是老人家不能熬夜,熟悉的老艺人还好,相声什么温奶奶还能乐一乐,后来出来了一些小鲜肉,温奶奶没一会儿就犯困了。
“春晚也换了新面孔,再过几年,上头的人喔,我们这些老家伙一个都不认识了。”温奶奶困得打哈欠,摇头,“怎么还没到小弦的节目。”
有很多拼台的小鲜肉小花其实单郁都不大认得全。
单郁说,“不会的,奶奶我给您介绍新面孔啊。”她摸出手机,一旦自己也不认识的,就上网搜一搜。
温奶奶看着单郁,小孩连做这种事儿都这么认真的模样,她忍不住乐,“好,那郁儿教教我这老太婆,让我也能与时俱进,不给你们这些小年轻落下。”
单郁便一个一个跟温奶奶说人名,说节目里的梗。
温奶奶饶有兴趣地听着,结果一个小品演着呢,身边女孩不说话了。
她扭头问道,“郁儿,这个年轻男孩是谁啊?”
女孩没吱声,温奶奶扭头一看,不知是不是客厅只开了一盏壁灯的缘故,她觉得单郁的脸好像黑了。
半晌,单郁的声音响起,“他叫吴宥。”没什么起伏,好像跟之前那些小明星一样,单郁只是在讲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温奶奶“哦。”了一声,说道,“啧,看着不讨喜啊。”
单郁愣了下,脸部轮廓从冷峻稍稍松了些。
温亦弦的节目在比较后头,和小鲜肉不同,她独唱了一首首专里的歌曲。
温暖且正能量,非常符合过年的气氛。
看完已经十一点了,单郁把困到不行的温奶奶扶回了房休息。
这个点儿单郁也没上超话了,估计温亦弦的cut很快就会上传,但她现在没那么想看镜头里的wendy。
单郁轻手轻脚走到餐厅,热了一杯牛奶。
她端着上楼,在黑呼呼的房间门前站了一小会儿,转身进了隔壁自己的房间。
单郁的房间自带一个小阳台,她推开阳台的门,立在栏杆前看外面的风景。
外头很热闹又好像很冷清,除夕这晚灯光五彩缤纷,可是特别安静,是一种无声的热闹,仿佛在看一出哑剧,又好像是隔着一层透明屏障,将热闹隔绝在了灯光那边。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单郁念出这首诗。
现在都没有烟火炮仗了。
她年纪小不能喝酒,今天在饭桌上用牛奶代替了酒,也不知道温姐姐有没有喝酒。
希望温姐姐能过得开心些,但如果温姐姐在外面喝酒,她又有些担心。
单郁看了很久,手里的牛奶也从温热到冷却。
她来这之后很少有这样的闲暇时光,平时的夜晚都淹没在了无尽的试卷中。
她在牛奶彻底冷掉之前,将牛奶一口气喝干净了。
这是温姐姐喜欢的牛奶,奶味很重,单郁并不大喜欢这个味道,她微皱着眉头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马上就快零点了。
她其实,很想给温姐姐打个电话,温姐姐没有跟她说新年快乐,可她想跟温姐姐说。
单郁攥着手机,犹豫起来。
自打温奶奶身体好了后,不必每天汇报温奶奶的情况,她和温亦弦便没再通过电话。
而在这之前,她几乎没有主动给温亦弦打过电话。
她不想打扰温亦弦,准确地说是不想让温姐姐觉得她烦。
她是孤家寡人一个,温姐姐却不是。
她听温奶奶说温姐姐过生日从小就是聚集一大帮子好朋友,朋友除外亲人,除了温奶奶,她不了解温姐姐神秘的家族,从来不缺关心的温姐姐身边,是不是随便一个人都可能比她重要。
“咚咚咚。”
单郁听到很模糊的三声钟响,新年到了。
她的手机振动了一下,是温亦弦的微信。
单郁打开——新年快乐啊~
附赠一只wink的小奶猫表情包。
单郁抿唇,下一刻手就不由自主地拨了电话过去。
虽然,她很清楚,温姐姐的新年祝福大概是群发的。
“嘟嘟嘟。”
电话响过三声,那头就接起来了。
“单郁。”女人开口,今晚在舞台上还被奉为“仙女音”的音色透过手机电流传了过来。
不知为何,同样都是过了电的,可电视机里和电话里,声音就是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
单郁不自觉摸了下耳骨,又或许,是因为喊的是她的名字,所以她才有不一样的错觉?
安静一秒后,“新年快乐。”
两道声音默契地同时响起。
黑夜里,单郁扶着栏杆,眼睛悄无声息地弯了点。
一时,电话又陷入空当,没有人说话。
单郁不想挂电话,纵使她觉得温姐姐大概并没有多少空闲。
她顿了下,找话道,“今天没有炮响。”
温亦弦在那头笑,“早几年就没有了。”
单郁道,“去年还有的……”
温亦弦:“嗯?”
单郁定了定神,跟温亦弦细细说来,“从前在村里的时候,每年春节都要放炮的,每家每户都放。”
“嗯,我中学都还在国内。”
温亦弦笑,意思是,她也是从小看烟火过年的。
“后来城里就禁了,再后来这两年我记得农村也跟着禁了。”
单郁说,“是啊,但我们家那边毕竟是村里,偏的很,人们思想也扭不过来,虽然小店里都没有炮卖了,有人家想办法弄了炮仗过来。”
温亦弦不知说什么,“这样啊……”
她以为单郁是很遗憾今年没有炮仗玩了的意思。
谁知单郁还有后话,“本来以为真要过个哑年了,结果大过年的,突然就噼里啪啦炸响起来。满天的亮堂,然后大家伙出来叫好鼓掌,特别热闹。”
黑夜里,村里一大帮子人都出来了,各个拖家带口的,有的手里还抱着小孩,笑逐颜开去看烟火,炮竹声中,火光印在每一张快乐的脸蛋上。
在单郁的形容下,温亦弦几乎能想象出那个场面。
她“噗嗤。”一声,觉得挺有意思的。
然而更有意思的是,单郁接着道,“结果没多久村干部就杀过来了,后来镇上的干部都出动了,有骑摩托的,还有开着面包车的,乌乌地往这边赶。”
“不是吧。”温亦弦在那头笑得头掉,捂着额头,“你们那也太好玩了。”
“对啊,然后大家全转身就跑了,抓着可是要罚钱的,2000块呢。”
温亦弦奇道,“那后来有抓到那个放炮的人吗?”
“不知道。”单郁看向夜空。
她在村里是个不讨喜的人,家长里短的,也没人会找上门来和她聊。
也不知道今年村里还有没有人再敢偷放炮了。
话说到这儿,基本也就该结束了。
今夜这么个特殊的日子,能占用温姐姐这片刻时间,听听温姐姐的声音。
单郁已经满足了。
谁知温亦弦却意犹未尽,不知是不是话匣子打开了的缘故。
她问单郁,“你知道过年放炮这么个习俗是怎么来的吗?”
单郁小时候就在村里的书屋看见过相关传说了,最近恶补各种史书人文也看了不少版本。
但她只是犹豫了半秒,立刻就接着温亦弦的话道,“我不知道。”
于是,温亦弦跟她讲了“除夕”的故事。
一只叫夕的怪兽出来欺负百姓,百姓便去求灶王爷,可是灶王爷也打不过夕,于是灶王爷又去找更厉害的救兵玉帝,为了讨好玉帝,灶王爷送了甜瓜,结果玉帝被灶王爷的甜瓜黏了牙,胡乱点头,嘴里说“黏”同年,于是就安排了年去打败怪兽夕。
洋洋洒洒一大通话,温亦弦说,单郁就静静地听着。
偶尔,能听到女人换气和偷笑的声音。
她便也跟着弯唇,不自觉偷笑。
温亦弦说道,“年打败了夕之后,教百姓们做炮仗,点燃后跟自己的法宝一摸一样,用来吓唬夕,让夕再也不敢来欺负百姓,这便是除夕放炮的由来了。”
说到紧张处,温亦弦绘声绘色转换着语调,像是一个尽职的故事姐姐,在哄自家妹妹。
故事说完,两人互道了声晚安。
单郁赶在温亦弦挂电话前问了句,“温姐姐,你吃了饺子吗?”
温亦弦:“没有。”
“哦……”单郁说,“那,你记得吃。”
自从普通话练好之后,她已经很少这样断句了,是刻在身体里的小习惯,只有在不自觉的时候才会出现。
她在犹豫,但她又想,温姐姐想吃饺子的话那自然随时有的吃。
温亦弦问,“你们呢?”
“我跟奶奶吃过了。”单郁抿唇,还是没忍住,“我包了温姐姐的份,可惜温姐姐在外面,要记得自己吃饺子啊。”
电话里沉默了一秒。
单郁正纳闷,想说温姐姐挂了吗?
那边突然又传来女人轻柔的嗓音,“那我回家吃饺子吧。”
单郁:“?!”
她有点儿死机了。
温亦弦在那头笑,笑过了才给单郁一个理由,“温姐姐也想你了。”
也。
因为,上次单郁先说过想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单郁:完了,我已经被撩废了。
温亦弦:其实这叫礼尚往来。
单郁:……神特么礼尚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