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自突破通穴境后, 就从地字剑影卫升到天字剑影卫,天字剑影卫已经有一个天字剑九,因此阿九的代号变作天字十三, 但乐小义还是习惯叫她阿九。

  此次下山, 乐小义带了五名天字剑影卫和若干地字、玄字剑影卫, 他们乔装打扮,化整为零,依次下山后, 融入市集,贴身随侍的只有阿九一人。

  尽管西南六州四处充斥着剑神宗的眼线, 济州失陷对剑神宗造成的影响也微乎其微, 但乐小义还是不能放松警惕,赶路途中一直小心谨慎,直至数日后抵达济州边界。

  先找到地方藏身, 与随行的人马取得联系,乐小义这才第一次施法探查吴拓的下落。

  她手中拿着一枚玉佩,收在吴拓房中的木匣子里,应当是吴拓常用的饰物, 乐小义见他戴过, 便将之取了来,用以作为卜算术法的媒介。

  天机神算共分三个境界:卜缘法、卜因果、卜天机。

  乐小义修炼此法不足两个月, 堪堪入门,仅能略略施展第一个境界的术法, 有时还会受外界条件影响,导致术法失败。

  不过,因鸿蒙剑心在身,乐小义修炼天机神算的进度一日千里, 效率已远超寻常人。

  几枚铜钱散在地上,将吴拓的玉佩围在中间。

  她并未急于求成,妄图直接算出吴拓的下落,仅以力之所能及尝试卜算吴拓所在的方位。

  片刻后,地面上其中一枚铜钱像受到某种未知力量的牵引,突然翻了个面。

  乐小义抬眼,瞅着那枚铜钱对阿九道:“正东方向。”

  阿九记下,就地摊开地图,按正东方向所在找寻,猜测吴拓和剑一可能藏身的地点。

  剑影卫既然没有收到任何消息,那必然要排除各个剑神宗的据点和左氏管辖的范围,不同势力统领的辖区划分开,剩下的就一目了然。

  “从正东方只有一座城不受左氏管辖,城内有不少地方可以藏身。”阿九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乐小义。

  乐小义点头:“就去这里。”

  阿九又道:“如果走这条路,我们会经过尉迟府。”

  “尉迟霁的那个尉迟府?”乐小义蹙了蹙眉,片刻后又松开,冷声道,“前两年他受伤逃逸,听说最近又回到府上,若路过……”

  她心里忽然有了一个新的打算。

  乐小义话没说完,阿九与她目光对上,却忽然心领神会地明白了她的想法,顿时震惊。

  但乐小义没与她解释什么,只是将这件事吩咐给她,随后两人并不在此地久留,即刻动身朝正东方向赶路。

  是夜,尉迟府上,尉迟霁正在打坐,浑身满布凶煞之气,连府中下人都不敢靠近。

  掌灯时分,府内管事敲响了他的门,压低了声禀报:“家主,门外有人求见,说与家主是故人,并出示了信物。”

  尉迟霁一抬手,房门大开,管事得以步入房中,但他只走到门边就停下脚步,实在是尉迟霁身上的杀气太重,若再靠近一些,恐怕会被杀气影响心智,发疯发狂。

  他战战兢兢地将方才从来访之人手中得到的物什双手举起,尉迟霁一招手,便将此物纳入掌中。

  是一把木剑,不过三寸长,小儿玩物罢了,大街上随处可见。

  但就是这样一件寻常之物,令尉迟霁深深皱起眉头,片刻后,他猜到来人身份,方道:“请她进来。”

  管事深深一拜,随即转过身去,匆匆带上房门离开了。

  不多时,屋外多了几人的脚步声,管事再次叩门,尉迟霁道了声“进”,来人便将房门推开,大步迈了进来。

  尉迟霁微微虚眼,瞅着面前这两位面生之人,哼道:“乐少宗主不请自来,是有何事见教?”

  来人可不就是乔装改扮之后的乐小义和阿九么?

  乐小义背起双手,直面溯源境修为大能亦面不改色,从容不迫地回答:“见教当不得,只是顾念曾与尉迟家主有约,经此地路过,便顺道探望罢了。”

  尉迟霁在临渊界有一处修炼魔功的巢穴,彼时曾派人拦路,强留乐小义和姬玉泫,以尉迟泉的弱点为交换与她二人定下合作的契约,望玄天宫和剑神宗与他一同对付尉迟泉。

  尉迟泉本来也与剑神宗有仇,当时定下约定,一来是因为她与姬玉泫受尉迟霁胁迫,二来也是尉迟霁开出的条件的确吸引人,何况,乐小义当时还借机带走了江家麼麽。

  尽管至今尚未寻得江灵冉的下落,乐小义自认对江氏已算出尽援手。

  听乐小义主动提起契约,尉迟霁眼中掠过一丝晦暗,被仔细观察他的乐小义分毫不落地捕捉。

  “承蒙乐少宗主挂念,老夫现下身子骨还算硬朗,应当能撑得到大仇得报的那一天。”尉迟霁故作从容地说道。

  乐小义抿唇,微笑起来:“既然在下与前辈有这一层交情在,便请前辈卖在下一个面子,容在下打听一件事。”

  尉迟霁双手撑着膝盖,面上露出“果然如此”的浅笑,遂应道:“不知乐少宗主欲向老夫打听什么?”

  “敢问前辈,您可知近日出现在七皇子身侧神出鬼没的人马是何身份?”乐小义拱手发问。

  尉迟霁闻言朗声一笑,看向乐小义的眼神透出两分意义莫名的笑:“这批人马是何身份,乐少宗主竟猜不到么?老夫还以为,比起老夫,乐少宗主更加了解呢。”

  乐小义沉吟:“在下实在愚钝,还请前辈明示。”

  尉迟霁稍稍直起身,面有犹豫之色,似乎有所顾虑,但片刻后他神情微松,像想通了什么,长叹一声:“姬少宫主三日前也曾来老夫府上探望。”

  这一句说出来,便已算告诉了乐小义答案。

  乐小义敛眉,倏尔一声哂笑。

  这一声笑得奇怪,尉迟霁狐疑地眯了眯眼,奇怪地看向乐小义,问她:“少宗主在笑什么?”

  笑声止歇,乐小义再抬头,眼底浮现毫不掩饰的讥讽:“既然前辈选择了姬玉泫,那在下便也没有履行当初约定的必要了。”

  尉迟霁霎时沉了脸,屋中凶煞之气勃然而发:“乐少宗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乐小义直视尉迟霁的双眼,冷声:“在下是什么意思,前辈听不明白吗?”

  “前辈既然愿意助姬玉泫做局,故意引在下相信这批神秘人是玄天宫的人马,由此可见,前辈已完全站在姬玉泫那一边,既如此,前辈所求自有玄天宫替你完成,又何须在下插手?”

  尉迟霁两眼一瞪,乐小义已然后撤一大步,同时朝阿九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同退到门边。

  然而房门先她们一步嘭的关上,尉迟霁从座位上站起来,溯源境修为的可怕气息充斥着不大的空间,穿透门墙延伸出去,震得附近随侍的府内之人瑟瑟发抖。

  修为稍低一些的,甚至当场跪下,双膝磕在地上,发出可怕的脆响。

  “依乐少宗主此言,竟是要违背约定么?”尉迟霁一步迈出,面沉如水,“少宗主可别忘了,你还有一纸书契在老夫手中,少宗主就不怕老夫将此物公之于众吗?!”

  纵使面前压力如山如海,乐小义依然面色不改,看向尉迟霁的眼神透着锐利的锋芒:“若在下没有料错,姬玉泫必然给了前辈更多好处,与前辈缔结了新的契约,因此,在下此前交给前辈的那封书契,想必已然被姬玉泫拿走,前辈以为,您还有什么把柄制得住在下么?”

  尉迟霁的暴怒竟在乐小义这一番话说完后顿了下,眼里划过一抹不可思议的神色,显然料不到乐小义竟然能猜到他和姬玉泫私底下达成的交易。

  正意外着,又听乐小义继续说道:“何况,前辈敢杀我?”

  “且不说前辈杀我如何,倘若在下于前辈府上受伤之事传出,前辈便要做好准备,不仅撕毁合约,还得经受姬玉泫的报复!”

  姬玉泫做了那么多将乐小义从这漩涡里摘出来,自然要保证乐小义的安全,她和尉迟霁订立条约的先行条件,必然是任何境遇都不能伤乐小义,否则尉迟霁将承受数倍于此的报复。

  尉迟霁哑口无言,乐小义回身一掌破开门扉,临行前扔下一句:“前辈下次再见姬玉泫,烦请替在下代一句话,便是她做再多,我也不会领她的情,她若要逼我动手,不如当面来取我性命!”

  说完,她便带着阿九头也不回地离去。

  身后尉迟府上果然没有人追出来。

  乐小义在夜色中一路疾行,阿九一语不发地跟在她身后,尽管乐小义脸上看不出什么,但她却能感受到乐小义身侧气息起伏动荡,许久未能平静。

  阿九也觉得疑惑,姬玉泫为什么这么做?

  她既要保乐小义的性命,又要和剑神宗对立,甚至不择手段,收买双方盟友,使其配合她做局,让乐小义怀疑玄天宫。

  直至行出数百里,乐小义于一座山头顿住脚步,回头望向远处万家灯火,神态哀戚。

  从去年忝州,她被秦幼渊算计那一刻开始,一件件事,一个个人,都逼着赶着,要她和姬玉泫势不两立,她们仿佛身处一个巨大的漩涡,无形的力量卷着她们,朝某个既定的方向汹涌而去。

  仿若没有一丝一毫挣扎的可能。

  最可恨的是,旁人如此倒也罢了,可连姬玉泫,也这般算计她。

  要认命吗?

  可什么是命?

  姬玉泫不是最不信命的吗?

  既不信命,又何要织这样一个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