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乐小义点头承认, “当初是我行事欠妥,虽过去好些年了,可我还欠你一句抱歉, 却不知,如今我可还能继续叫你小枫, 或者,该改口叫周姑娘。”

  当初是她亲手杀了石三, 周泠枫与石三亲厚,尽管发现了石三的身份,也一时间难以割断情感,所以对杀死石三的乐小义怀恨在心。

  这件事站在她们各自的立场都没有对错, 可乐小义后来回想, 依然觉得自己或许应该道歉。

  她的确占理, 道理谁都能明白, 她可以抽手便走, 伤的却是活人的心。

  如果她没有直接杀死石三, 而是将之重创后交给周云衫处理, 或许就没有后来这些仇怨。

  但世间没有如果, 而且世事从无真正的圆满, 乐小义愧疚归愧疚, 却并不为当初自己的所为后悔。

  岳州距离龙吟山脉极近,要说她完全没有机会寻访故友又是自欺欺人,不过是因着此事内疚, 存了逃避的心思, 不敢再见罢了。

  这两年见多了生死,心境便也比以往更加开阔,乐小义终于能坦然面对过去, 至于周泠枫愿不愿意原谅她,又是另外一回事。

  周云衫未料乐小义会提及此事,在他看来,乐小义没有任何错处,是周泠枫钻了牛角尖出不来,方将此事梗在心中多年。

  但乐小义主动开口,未尝不说明她在意当初情谊,周泠枫的热情换来的也是一颗真心。

  周泠枫顿时红了眼眶,低头咬着唇半晌不说话。

  乐小义以为她过不去那个坎儿,暗自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却在她与周云衫对视一眼,摇头示意不再勉强之时,周泠枫突然哇的一声哭出来:“乐姐姐!”而后一头扎进乐小义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下换乐小义愣怔,周云衫好像早有所料,眉目间尽是成竹在握的从容。

  其实,如果严格按年龄来算,周泠枫是比乐小义大的,可论心智,周泠枫相较于乐小义,又的确要小很多。

  乐小义揽着周泠枫的肩,轻轻拍她的背,以示宽慰,周泠枫却越哭越大声,越哭越止不住,直叫周云衫脸上都露出困扰的神情来。

  “这……”周云衫摊着手,有些不知所措。

  乐小义与他对视,亦面色无奈,可周泠枫不撒手,她也没办法把人硬推开,只能任由周泠枫哭够了,哽咽着含含糊糊地对她说:“乐姐姐,我错了,我当初不该生你的气……”

  其实乐小义杀了石三离开南阳镖局之后不久,周泠枫就想通了,石三是尉迟氏安插到他们身边的卧底,乐小义不杀他,或许日后整个南阳镖局都要葬送在他手中。

  跟叛徒讲感情,只会害了她自己。

  况且,乐小义杀石三,总没有发现石三背叛之后,南阳镖局的人亲自动手残忍。

  她也想当面向乐小义道歉,但乐小义走得太高太远了,以周泠枫的身份,根本不可能见到她。

  听说乐小义后来当上剑神宗的少宗主,实力也今非昔比,击杀溯源境高手在前,大战涅槃境大能在后,周泠枫更是绝了心思,想着日后可能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但没想到的是,乐小义居然还会来南阳镖局。

  解开了彼此的心结,冰释前嫌,乐小义一身轻松,晚上留在南阳镖局吃饭,席间乐小义问起林言寿临水程家有个程岩,是否识得。

  林言寿对乐小义说的程岩有印象,回答说:“我先前去夷州走镖,途中的确救了一人,因我救了此人性命,他非要认我做大哥,盛情难却,我便应了。”

  “后来那趟镖送到地方,我们的人要回岳州,而他也因故要暂留夷州,我便许诺他日后来岳州时无落脚之处可来找我。”

  乐小义听罢,心里有数了,那程岩与林言寿的交情也不过如此,倒是给他拿了鸡毛当令箭,连剑神宗少宗主他都敢算计。

  眼看着太阳即将落山,周云衫留乐小义在南阳镖局住一晚,乐小义没有拒绝。

  入夜时分,周泠枫敲响乐小义的房门,两人坐在院子里叙旧,周泠枫突然问起小茹,乐小义愣了愣,眉头蹙起,有点难过。

  “乐姐姐,怎么了?”周泠枫见自己问出这个问题乐小义就沉默了,还以为自己是不是说错话。

  她的眼圈有点肿,眨巴着眼睛疑惑地望着乐小义。

  乐小义叹了一口气:“她被西龙宫的人带走了。”

  地底的女鬼占据了小茹的身体,她如今是否还活着都是未知之数。

  山高路远,仟州岚江郊外那次大战之后,乐小义伤重养了好长一段时间,而后又因姬玉泫失忆她自己心态差点崩溃,忙到完全没有时间和精力再去打探小茹的消息。

  直至后来剑神宗局势稳定下来,乐小义才委托姬玉泫帮忙找一找小茹,尽人事,听天命,但至今尚未寻得确切消息。

  周泠枫听罢此言,愣了愣,而后抿起唇,情绪也低落下来。

  她常跟随南阳镖局的镖师跋山涉水,自然也有不少见识,听说过瀚海西龙宫的势力,小茹被西龙宫的人带走,估计凶多吉少。

  眼看天色不早了,乐小义欲叫周泠枫去休息,还未开口,突然听见前院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镖局的伙计去开了门,没一会儿就有人匆匆行来,一脸凝重地请走了林言寿,周泠枫见状来了兴趣,问乐小义要不要去前面看看。

  乐小义有点无奈,但想着看一看也无妨,便与周泠枫一起跟在林言寿身后朝前院走。

  守在屋顶上的吴拓睁开眼来,也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途中,乐小义听那来寻林言寿的伙计语气沉重地说:“那人古怪得很,抬了口棺材进来,放下留了封信就走,其他什么也没说。”

  乐小义听他说着也觉得奇怪,但做镖局生意的,难免遇上些要求特殊的怪人,林言寿和周泠枫都没有表现出太明显的惊愕。

  众人没一会儿就来到前院,一眼就看见院子里放了个红木棺材,月黑风高的,摆在院子里正中间,看着有点瘆人。

  夜里轮值的伙计就两个,另外一个人正提着一只灯笼,瑟瑟发抖地等在院子里。

  “信呢?”林言寿问。

  那伙计指着不远处的棺材,示意林言寿信就夹在棺材盖板的缝隙上。

  乐小义:“……”这伙计是不是新来的,怎么胆子这么小?

  周泠枫胆子大,走近棺材将那封信取下来,信封上几个红墨书就的字眼,看起来像血写上去的。

  不,那就是血。

  周泠枫要撕开信封,乐小义先她一步从她手中将信封抽走。

  “血书,而且此人行事奇诡,信上恐怕不干净。”乐小义解释一句,而后朝林言寿扬了扬信封,问他,“在下拆信可乎?”

  林言寿笑起来:“易小兄弟本也是镖局之人,有何不可?”

  他不提,乐小义自己都忘记了,她此前来南阳镖局,还堂堂正正通过考验,成为了局里的镖师。

  乐小义撕开信封,敏锐地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

  她神情一凛,林言寿便问:“怎么了?”

  “是硫火石。”乐小义沉声。

  信封里除了一纸书信,还有两张额度非常可观的银票,应该就是给南阳镖局的酬劳。

  信取出来后,乐小义一目十行地看完,果然在信上找到一个关键的字眼:忝州。

  这么巧?

  乐小义又仔细看了一遍信上的内容,随即眸心一沉。

  这棺材要送到忝州秦府,可自秦幼渊血洗秦府,秦府本家的人都死光了,时隔一两年,送棺材过去是什么道理?

  而且,这信上有硫火石的味道,当真如此凑巧?

  她把信递还给林言寿,林言寿看完也是一头雾水,疑惑道:“此事古怪,且送棺材来的人身份神秘,恐怕一般人接不下这活儿,还得明日请示老爷之后再做决定。”

  “管事,那这棺材……”轮值的伙计战战兢兢,院子里摆着这么大一个红木棺材,不仅古怪,而且晦气。

  林言寿叹了一口气:“先放在这儿吧,谁知道棺材里面有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等明日老爷看过之后再说。”

  那伙计一脸不愿,可林言寿的安排他不得不听,只怪自己倒霉,轮到他值夜就遇上这种事情。

  周泠枫对稀奇古怪的事情极感兴趣,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乐小义则看着这口棺材若有所思。

  从前院回来,乐小义把吴拓招进屋,问他:“吴老,此事你怎么看?”

  吴拓沉吟片刻,回答:“不寻常。”

  “你是不是也觉得可能和血修罗傅文昊有关?”乐小义抿着唇,有点难下决定,“可这事儿太巧了,你我刚到南阳镖局,他们就接到这样一个活儿,我怎么觉得,像是冲着我来的。”

  吴拓也有同样的疑虑,迟疑道:“不少人都知道剑神宗在寻找傅文昊的下落,会不会……”

  他怀疑是轩辕柔出卖了乐小义,否则怎么会有人知道易司玄就是乐小义呢?而且他们才刚见过轩辕柔,转头就遇上这样的事情,实在难以不让人生疑。

  “应该不是。”乐小义看出了吴拓的心思,“她没有理由这么做。”

  且不说轩辕柔与姬玉泫交好,就算没有这一层关系,眼下轩辕柔与乐小义也非对立立场,如若不然,轩辕柔何必想方设法拉拢乐小义。

  若说当真是因为和轩辕柔见面暴露了身份,那么还有一个人有极大的嫌疑。

  乐小义眯了眯眼,神情锐利。

  “可能是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