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小义被邵煜突然抬高的声音吼得两只耳朵嗡嗡鸣响, 胸腹间的伤口给了寒气可趁之机,血往外涌,风往里灌, 伴随而来的是一阵阵剧烈的疼痛, 阻塞了她的呼吸。

  她像涸泽的鱼张开嘴喘息, 双手下意识地抵住邵煜手中剑柄。

  左诗萱惊怒之余, 半点没有留手, 一剑从背后刺穿了邵煜胸膛,用力将他从乐小义身前推开。

  邵煜狼狈地跌在一旁,眼里全是泪, 可他还在哈哈大笑, 疯疯癫癫的模样让人心里升起一阵恶寒,胆战心惊。

  左诗萱顾不得他了, 她抽出乐小义胸口的剑,飞快封住伤口四周大穴。

  她要速速带乐小义回去。

  可龙蚺已经汇聚过来, 它们移动的速度奇快无比,破出重围需要时间。

  这些恼人的异兽太多了, 左诗萱执剑在手,一边护着乐小义, 一边斩开汹涌而来的龙蚺。身陷奇险之境, 她独自脱身尚还需要时间, 带着乐小义更加寸步难行。

  难道今天真的要栽在这里?

  左诗萱如一头困兽,失去了一贯的从容和风雅,紧扣的牙关尝到了铁锈的味道, 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此刻布满血丝,红得滴血。

  一头脉元境的龙蚺张开血盆大口,血腥气息扑面,左诗萱一剑刺出,穿喉而过,那龙蚺惨叫着跌入脚下泥潭,扑腾几下渐渐沉没,没再起来。

  心里有个执念的声音支撑着左诗萱坚持下去,再往前一点她们就能离开这里。

  越来越多的龙蚺将她们重重包围,邵煜癫狂的大笑有如阎罗王的催命符。

  可怕的气息压迫从天而降,左诗萱猛地抬头,一头骨元境的龙蚺由天际垂落,穿过重重树影咆哮冲来,大张的血口中,森冷的獠牙和猩红的蛇信清晰可见。

  腥风将左诗萱笼罩,因脱力而颤抖的手已经没有力气举剑,没入蚺口前一刹,她将乐小义朝怀里护了护,明知这样做也无济于事,却是她在生死一线之际,下意识的举动。

  黑暗如夜幕般压了下来。

  锃——

  蚺口将闭的顷刻,左诗萱听见一声剑鸣,如错觉似的转瞬即逝。

  下一刻,剧烈震颤袭来,左诗萱搂紧乐小义,后背撞上粘稠的蚺口内壁,黑暗中,天旋地转的震荡后,一切平息下来。

  眼前出现一道天光,龙蚺巨大的头颅被人从外面破开,左诗萱不可置信地睁眼,柳清风暴躁地撕开龙蚺的脑袋,将左诗萱和乐小义拎出来。

  乐小义还吊着一口气,但意识所剩无几。

  左诗萱似乎看见了柳清风额角暴跳的青筋,他先喂乐小义服下一枚丹药,然后嘱咐左诗萱:“看好她。”声音冷得几乎结冰。

  不等左诗萱点头,他已暴怒至极地原地消失了。

  随后,左诗萱见识到了先天高手的威能。

  一圈无形的气浪穿过树林,不仅震散了林间迷雾,更是摧毁了数不清的巨树,飞速移动的龙蚺群在空中顿了顿,随即那一条条龙蚺竟像下雨似的从空中跌落,只一瞬间,密密麻麻的龙蚺数目就减少了将近七成。

  左诗萱嘴唇一颤,震惊二字已不足以形容她此刻所受的冲击。

  她不是没见过先天高手出手,左氏也不乏先天强者,可如此近距离地窥见丹元境威能却是第一次。

  丹元境在她眼中已是无法反抗的强大存在,那在丹元境之上,魂元境、通穴境,甚至传说中的涅槃境,又是怎样的情形?

  龙蚺被杀大半,余下也大都受了伤,慑于柳清风身上可怕的气息,不敢上前。

  柳清风找到气息奄奄的邵煜,拎着他的衣领将他提起来。

  刚才还疯疯癫癫的男人此时蓦地收了声,看着柳清风冷肃的脸孔,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破碎而自嘲的冷笑。

  “你来迟了。”他说,声音低哑,像是碾碎了从喉咙里挤出来似的。

  石质鳞甲还在扩散,已经漫上邵煜腰际。

  “人死不能复生,明知是假,你为什么还是执迷不悟?”柳清风漠然的眼瞳里满是失望,“我给过你很多机会。”

  邵煜苦笑起来,苍白的嘴唇溢出干涉的嗬嗬声:“季宗远也已经死去很久了,柳清风,你放下了吗?”

  柳清风深渊般的眼眸幽寂地沉下去。

  “但凡有一丝可能,让他活过来,你会怎么做?”邵煜嘴角勾起来,笑容还没成型,泪水便从眼角滚滚涌出眼眶,“她是我的姐姐啊……”

  不见棺材心不死,不撞南墙不回头。

  不计代价,不顾后果,只为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

  那年,烧红天空的大火与吹过小山村的风,带走了他的少年意气,和唯一一个与他相依为命的至亲。

  柳清风掀开倒塌的横梁,从血肉模糊的女人怀里救下他,将他带到剑神宗,教他习武修炼,可他的人生早和姐姐一起埋进焦土,无法朝前走,也不想走。

  泪眼朦胧的视线中,他看见一道倩丽身影朝他走来,她还是许多年前的样子,岁月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比他现在还小一些。

  她不算漂亮,但他觉得她很好看。她的眉眼依然温柔,仿佛下一瞬,她就会眯眼笑,左侧嘴角下有个小小的梨涡。

  她还会对他说:“等小煜长大了,如果有喜欢的女孩就带回来,姐姐替你把把关。”

  可他没来得及长大,她也永远看不到了。

  “姐姐。”他喃喃唤道,瞳孔开始放大,体内生机飞速流逝。

  为了启动这个阵法,他付出一半寿元,左诗萱那一剑,耗损了另一半。

  若柳清风执意要救他,他能继续苟延残喘,但那颗死去的心,已经救不活了。

  柳清风将他放下来,回头看着那道浑身罩在阴气中的焦黑尸骨,沉寂的双眼幽深暗淡。

  他要找到引邵煜入歧途的人,这种利用摧毁希望产生的怨力构筑法阵,以达成偷天换日之目的的行径,比之直接杀人,更加天怒人怨,惨无人道!

  究竟是谁在剑神宗装神弄鬼?

  那黝黑骸骨上释放出的威压足有髓元境,邵煜的姐姐生前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怎么可能有这么可怕的实力。

  唯一的解释是,邵煜倾尽一切“复活”的这个怪物根本不是他的姐姐,而是一个占据了邵煜姐姐骸骨的凶灵。

  它的存在绝对不只是单单毁灭一个邵煜和被吞噬其间的许多祭品,必然还有其他未知的目的。

  只是现在,柳清风顾虑不到那么多,必须速战速决,否则乐小义会有性命之忧。

  他闭眼一叹,剑气横空。

  轰——

  黑气升上天空,缓缓消散。

  柳清风将黑气中遗留的骨簪放在邵煜胸口:“此事罢后,我会送你回乡。”

  邵煜半垂着眼,闻言唇角勾起一抹纯粹天真的笑:“多谢。”

  感谢你不计前嫌,圆我此生一场大梦。

  邵煜死了,临死前告诉柳清风复灵阵的阵眼所在,轩和派出的人马前来接应,在沼泽地里找到了裴昊北的尸体。

  真凶告破,回程途中,左诗萱问柳清风:“五年前,那三名死在龙吟山脉中的弟子,是不是也是邵煜动的手?”

  柳清风没有回答,但左诗萱已经知道答案了。

  柳清风那时候就已经知道凶手是谁,否则他不会主动去当那个替罪羊。

  邵煜是他带回剑神宗的,他当然期望邵煜能迷途知返,可惜邵煜执念太深,沉寂几年后,竟然又变本加厉。

  所以,只有柳清风能阻止邵煜,也只有柳清风,能让他那颗执迷不悟的心有片刻愧疚。

  乐小义伤势过重,服过药后足足睡了好几天。

  柳清风虽然是乐小义的师父,但毕竟是个男人,多有不便,于是左诗萱每日过来照看,何云露听说乐小义受伤,也主动请缨,偶尔给昏迷中的乐小义翻个身,喂个药。

  可是,直到乐小义的外伤好得差不多了,也没见她醒过来。

  何云露了为此颇为忧虑,每天都去找柳清风。

  “乐小义还没醒过来,究竟怎么回事?”何云露愁眉不展,绕着柳清风走圈圈,“前辈您想想办法呀。”

  柳清风烦不胜烦,左诗萱也就罢了,怎么何云露每天也来他这儿晃七八遍?

  何云露不在西院好好待着,大有要在南院住下来的架势,这段时间,她也看出来柳清风其实面冷心热,不像以前那么怕了,一有事就来央柳清风,柳清风真被这几个女弟子烦得一个头两个大。

  左诗萱也一脸忧色,瞅着柳清风欲言又止。

  “别晃了!”柳清风冷声哼道,“她脉象平稳,伤势无碍,该醒就会醒的,急什么!”

  “前几天您也是这么说的。”何云露止不住忧心,“可她都躺半个月了。”

  “有事无事,我会不知道吗?不要担心,她这一躺大有玄机!”柳清风原不想多说,架不住左诗萱和何云露轮番上阵,“你们两个照顾她这么长时间,都没发现她与旁人不一样吗?”

  何云露一愣,左诗萱若有所思:“她的伤好像好得比较快。”

  乐小义受了很重的剑伤,胸腹被一剑贯穿,可不到两天伤口就长合了,五天内伤尽复,甚至连疤都没留,可就是不醒过来。

  “我这徒儿啊,福缘不浅。”柳清风饮了一口茶,意味深长地叹道,“她就躺在那儿,可体内真气自成周天,修为提升比她醒着还快。”

  具体是什么柳清风也没说,但左诗萱两人已经明白了。

  何云露听柳清风说完,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神,脸色一言难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