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的月色洒在萧家后院,再添上长廊上挂着的几盏灯笼,给整个院子点染了些许微光。
有夏蝉吱吱的鸣叫声,院子不至于趁机。司清湖看了一眼院子门口,四周无人。
她放松了下来,走向那一排房间。
那次摘花枝她从这个院子瞧见了小荔枝,猜测此处很可能便是萧桐的院子,便从这个院子的几个房间寻吧,若寻不着,便说明萧桐不在这个院子,那她也不打算继续寻了,以免惊动了萧家做出失礼的举动。
正这么想着,她打开了第一扇门,这是唯一一间透过门扇看到烛光的房,想必里面是有人的。
进去以后,轻轻关上房门,环顾四周。
这是一间格局颇大的房间,装潢精致。外间有书案书柜,扫过书案旁的墙壁,一眼便看到了那幅女子画像,正是两年前的司清湖在繁台之上抚奏琵琶的情景。
汴梁有八景,其中之一便是这繁台春色。每年春天这繁台之上桃李峥嵘,繁花似锦,无论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都爱到此踏春,那年司清湖应邀登上台阁演奏。可能就是那个时候,萧桐找人画下的吧!
不多怀疑,这间房便是萧桐的。
司清湖掀开悬挂在月门的珠帘,走到了内间,果然见着萧桐躺在檀木架子床上。
司清湖坐到床边的凳子,先是伸手探了探萧桐的额头,感觉不是很烫,那悬挂于心头一整日的大石总算落了下来。
望着床上的人,长发散在背后,几缕发丝落在光滑的面容上,均匀的呼吸,如同婴孩般安恬。
第一次见这样安静的萧桐,真漂亮!
司清湖嘴角翘了翘,再次伸出手,眷恋的目光落在这张吹弹可破的脸上,犹豫了片刻,终究是下手轻抚着,柔声道:“你没事我便放心了。你好生歇着,我先走了。”
她刚转身,床上的人忽然嘶哑地出声,“水!”
司清湖身体一颤,僵立原地。
“水。”
司清湖赶紧到旁边倒了一杯水,确认还是温热的,她才捧到萧桐面前,托着她的下巴,小口小口地喂了进去。
萧桐喝着水,干涩疼痛的喉咙滋润了许多,闻到一阵熟悉的香气,她忍不住睁开厚重的眼皮,眯着眼看,是司清湖模糊的样子。
但只一瞬间,还没来得及思考司清湖为什么会在这里,她又昏睡了回去。
眼前的人又安静了下去,司清湖再次起身离开。
刚推开门,便见一堵黑色的人墙挡住了去路。
她一个震悚,蓦地抬起头,吓得脸色煞白。
那人笑眼眯眯,眼里略带玩味地望着她。
“大半夜的,你怎么会在这里?”
有种做贼被抓包的感觉,司清湖脸颊热了,低垂着脸,小声乞求道:“师姐,你不要说出去。”
“你要不说实话,我就叫人了!”萧椅故作严肃地道。
“我……我院子就在隔壁,不小心走错了,我现在就回去。”
司清湖刚想踏出房间,萧椅一步迈开,挡着她。司清湖看到她抬起下巴睥睨她,脸上写满了“不满意”,想了想,又换了说辞:“我这不是担心萧当家,想看看她,可又怕别人误会,刚好就住隔壁院子,就来看看咯!”
萧椅露出了狡黠的笑,“真的是误会吗?”
司清湖面红耳赤。
“要是你心里没鬼,为什么白天的时候不光明正大地来?”
“师姐你欺负我!”司清湖嗔怪地看着萧椅。
萧椅格格笑了起来,这师妹脸红得赛过长廊上的灯笼纸,就连控诉起来声音都软糯糯的,从没见过她这个样子,真是可爱死了!
“师姐!”
“哈哈哈,好了不逗你了,你先回房,我去交代一下。”
说完,萧椅就往院子门口走去,司清湖重新回到萧桐的房间。
等了一会,萧椅捧着一碗药进来,先喂萧桐喝药,然后才走出外间,坐到司清湖面前道;“方才灵儿急忙忙地跑出去说有个白影进了院子,刚好被我碰到,我就猜到是你了。”
“师姐你早就看出来了吗?”司清湖道。
萧椅点头,她不仅早在一个月前就看出了司清湖喜欢萧桐这件事,还知道这间院子隔壁是萧氏牙行。
她爱吃梨,每年梨熟之时便会攀爬上树摘梨,打小便知道对面是萧氏牙行了,萧家很多人都知道。
“那萧桐知道吗?”司清湖问。
萧椅摇头,“应该是不知道,她不爱吃梨,以前也不管牙行的事。”
司清湖笑了笑,她们的院子就在隔壁,那还真是巧合。
“说说吧,以前那么讨厌我们家大饭桶,怎么忽然就看上了?”
萧桐从前过于纨绔,只知道败家,从来没有好好学习,一事无成。萧椅最是看不惯,老是和她吵架,一气之下便给她起了这么个花名。
司清湖无言以对,让她怎么说,夸一顿萧桐吗?
想了想,简短地道:“就你也知道她变了,变得还挺让我喜欢的。”
萧椅叹了口气,也难怪,萧桐现在确实懂事聪明了许多,不光司清湖,就连她也开始欣赏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萧椅又问。
司清湖低垂着眼眸,忐忑地扣着手指,“我也不知道萧桐是怎么想的。”
说不喜欢她了吧,但平时对她还挺好的。说喜欢她,但又没有了从前的花言巧语,仅有的谈话都是正事,真让她拿不准主意。
“我看她还是喜欢你的,”
萧椅说着,瞟了一眼墙上司清湖的画像,这就是最好的证据。
“只是现在牙行事多,顾不上。也可能生病身子弱了,那方面冷淡了吧。”
“连你也这么说。”司清湖着急了起来。
她还记得一个多月前萧桐和伽罗打算去青楼筹钱之前,伽罗还质问过萧桐是不是把肾病亏了。医理她也略懂点,若脾肾当真有亏损,心性的确会变得冷淡。
但萧桐只对情爱之事冷淡,对牙行倒是上心得很,这也不符合病理。所以她还是不愿意相信萧桐对她的冷淡是身体虚弱所致的。
她觉得是她和萧氏牙行签契约前让萧桐发的誓言。因为誓言,萧桐才不敢越雷池半步。
不由得懊恼起来,“哎,我没事干嘛让她发誓!”
萧椅道:“你也别烦了,我帮你跟她说吧!”
司清湖想了想,道:“算了。先别说,她现在病着,况且花木兰还没上演,还是别让她分心了。何况,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难道让她走到萧桐面前,突然来一句,“我喜欢你了”,然后萧桐一脸莫名其妙,那不丢死人!
她相信,感情都是相通的,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便足以明了,何需多言?
萧桐若当真在意她,总有一天能感觉出她的心意来。
第二日,萧桐一觉醒来,身体终于没有那种忽冷忽热的感觉了,双眸也清明了许多。
小荔枝扶着她坐起来,她刚喝完药,便用嘶哑的喉咙对身边的江氏哀求起来:“奶奶,我今天好多了,你便让我回牙行呗!”
江氏拄着拐杖立在床前,冷硬地道:“不行,身子都还没养好,你想再病一场吓死奶奶吗?”
李嬷嬷也劝道:“当家的您就听老夫人的话,先养几日,恢复稳定了再回去。你不知道昨日老夫人在床边守了你一整日,直到晚上你退热了才舍得回去。你若是不歇息,熬坏的可是老夫人了!”
萧桐被说得惭愧不已,看了一眼江氏憔悴的脸,终究是不敢再吭声。
人虽不能回牙行,但她心里始终像是有一块石头搁不下,抓着来看望她的萧椅萧榛问长问短,排练的事怎样了,小报上连载的《花木兰》进度如何了,读者有什么反馈?
萧椅被折腾得不耐烦,回了牙行便趁机将昨晚的翻.墙贼光明正大地揪了过来。
她和司清湖走在萧家后院的长廊上,萧椅抱怨道:“我都快给她烦死了,明明喉咙痛,一直问长问短的,还让我去奶奶那儿求情让她回牙行!你自己的人,给劝劝!”
“什么我的人!”司清湖羞赧地嘀咕。
“你放心吧,以后你想怎么见她,尽管跟我说一声!”
“谢谢师姐。”
望着司清湖甜滋滋又娇羞的笑容,萧椅也跟着笑了笑。
以前看起来冷冷清清的师妹,喜欢一个人的样子原来是这样的。
她们刚踏入萧桐的院子,便见小荔枝和李嬷嬷带着一个身着黄色法服,手持拂尘的道长走了出来。
萧椅诧怪地道:“发生什么事了?”
李嬷嬷道:“老夫人听说昨晚院子里进了狐狸,觉得当家的一定是给狐狸精缠上了才病的,所以叫道长来做做法。”
小荔枝也煞有介事地道:“道长说幸好三娘子昨晚给赶走了,不然当家的精元就给那狐狸精吸光了。”
萧椅和司清湖同时一怔,然后心虚地垂下脸,继续走。
待李嬷嬷等人走远后,“狐狸精”瞪了一眼萧椅,“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椅只好如实交代。
昨夜小荔枝匆匆忙忙出去,不仅碰到了萧椅,还碰到了巡夜的两个家丁,一听闻当家的院子进了白影,那两个家丁想跑进去,萧椅当时想到可能是司清湖,便将他们阻止在院子外。
她到萧桐房间发现真的是司清湖后,出去交代。
那小荔枝分明看到了白影,她也不能说没事发生吧,于是随便编了个借口,说是有只白狐狸跑进来了,给她赶走了。哪知道这件事今日一早便在全家闹得沸沸扬扬,还搞得请法师来作法!
司清湖顿时没了脾气,若不是碰上萧椅,在萧家闹得沸沸扬扬的就不是狐狸,而是她司清湖本人了!
萧桐方才被道士一通作法,好不容易消停下来,躺下想睡觉,但昨日到今日睡太足,翻来覆去也没能入睡。
“大饭桶,看谁来看你了!”
萧椅的话传来,萧桐透过珠帘,隐约看到一个清瘦的白色身影,认出了是司清湖,立即来了兴致,兴奋地坐了起来。
“清湖你来了!”
干哑的声音,像只水鸭在叫。
司清湖掀开帘子走进去,一脸嫌弃地道:“说不了话就少说点,难听死了!”
萧桐立即不敢吭声,目不转睛地看着司清湖坐到她床沿。
萧椅把人带到了,也不好做大灯笼,识趣地走了。
萧桐忍不住又紧张地道:“清湖,排练的事怎样了?”
司清湖柔声道:“一切都好,你且安心养病。”
萧桐觉得眼前的人,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眼神都柔情似水,看得萧桐酥酥痒痒的,喉咙一阵干涩,不自然地咽了咽口水。
司清湖看在眼内,赶紧给她盛了一杯,她刚想接,水杯便凑到了嘴边。
她诧异地看了一眼司清湖,那人神态淡然,仿佛这没什么好顾忌的。
也是,两个女子间这点事本来就再平常不过了。她喜欢女子才有所顾忌,但司清湖未必。
然后她张嘴乖乖喝水,忍不住抬眸看司清湖。忽然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像是昨夜发生过。
当时的她半眯着眼,模糊中仿佛看到司清湖就像现在这样喂她喝水。
但是她看得不真切,应该不是吧!大半夜的,司清湖怎么会出现在她房内?可能是她的幻觉,也可能是做梦了而已!
司清湖将水杯放回几步之遥的茶桌,背对着萧桐整理紧张的情绪。
方才亲手把水送到萧桐嘴边,她不是没犹豫过。只是,昨夜与萧椅的一场谈话让她想通了,她喜欢萧桐这件事在萧桐面前起码不能藏着掖着,该如何对她便如何,不然萧桐这辈子都没法看懂她的心意。
她取出袖中的红色锦囊,鼓起勇气转过身,佯装自然道:“四郎,你今天感觉身体怎样了?”
萧桐道:“我好多了,明日就可以回牙行了。”
司清湖回到她面前,道:“你先歇几日,排练有我在呢,你担心什么!”
萧桐撅了噘嘴,有点沮丧,想来是没有人会帮她求情让她回牙行了。
“你这药罐子身体,何时才能恢复过来呀,动不动就生病?”
萧桐垂头丧气,默不作声,她也觉得自己很弱鸡,吃个爆米花都能发高烧。
“听说戴银有祛风功效,我这儿有一个银饰,几年前别人赠我的,我给你戴,或许有助于你恢复身体。”
司清湖从锦囊里取出一跟红绳,末端牵着一件银光闪闪的饰物,悬在萧桐面前。
萧桐望着那只卷缩的小银猫,眯着眼睡得慵慵懒懒,分外可爱。她有些受宠若惊,“我怎么好意思收?”
司清湖怕她嫌贵重不要,赶紧道:“你不要误会,这不是什么贵重的物品,也是一个不相干的人赠我的,我放着也是放着!”
“那好吧!”
既然是误会,司清湖没有那种意思,萧桐收下也无妨。
“我给你戴上。”
司清湖起身,俯到萧桐身前,双手拉着红绳,环过萧桐的脖子给她戴上。
萧桐闻着她脖颈间独有的香气,眼前都是雪白的肌肤,她内心翻滚如泉涌,禁不住脸红心跳起来。
直女撩姬,真是要人命呀!
要不是上辈子被人误会与自家艺人有私情,当成攻讦的理由;要不是曾经发誓不会对司清湖有非分之想。此情此景,她真的会忍不住将她按在身下,质问她,“你这是在玩火吗?”
给她佩戴好银坠,司清湖又与她聊了一会戏曲之事方离开。
过了三日,萧桐的发烧终于没有了复发迹象,江氏总算将她放了出去。
她先是回牙行处理事务,想起爆米花店的事,午后便回了萧家,陈氏早就在厨房等着她了。
见她进来,桃花眼亮晶晶的,笑得可热情,“四郎呀,婶这几日求神拜佛的,总算把你给盼好了!”
萧桐笑容爽朗:“四郎也等今天很久了呢!”
陈氏让下人生了火,看着萧桐撸起袖子将油倒进锅里。
萧桐看了眼灶台的材料,稻谷、黄糖,盐、油、香草精,这次比上次更齐全,都是她让陈氏准备的。
现代的焦糖爆米花风味那么好,少不了这些配料。
萧桐边做边道:“其实这焦糖爆米花可容易做了,无非就是先把稻谷爆开,然后再上焦糖。关键是能控制好火候,免得上得太焦了!”
上辈子,在萧桐小时候,她外公就摆摊卖过手摇爆米花,那时候的她对什么事物都好奇,便让外公教她做。后来他们一家人生活条件好了,外公便不再卖爆米花了,她也没再动手做过。
但人年龄大了后,对小时候的事物会愈加深刻。
那日她也只是好奇一试,没想到做出来的风味跟她小时候吃的相差无几。
她知道焦糖爆米花的制作流程,就是两个时代所用的食材,器材不一样,需要灵活变通。
陈氏一路看着萧桐做,把最复杂最难的步骤记下来。
一锅米花爆好后,浓浓的香甜气味散溢在空气中,陈氏顾不上贵妇的端庄优雅,直接用手抓进嘴里,吃得津津有味的。
萧桐舔了舔嘴,伸手想要抓一把,陈氏狠狠拍了一下她的爪子,凶道:“兔崽子,你是不是想死!”
萧桐收了手,憋着嘴,委屈巴巴的。
她想起那日萧梓的事,又道:“不过婶儿,说起萧梓,既然他读不了书,何不让他出来做生意,让她帮你开爆米花店。”
陈氏的笑容霎时凝固了起来,咀嚼也慢了,“我什么时候说要开铺?”
萧桐一脸懵,难道陈氏学做焦糖爆米花不是为了开店吗?
“婶儿,你是出了名的嘴刁,这爆米连你都觉得好吃了,你觉得它会没有赚头吗?”萧桐又厚着脸皮游说起来,“况且开一家这样的店成本也不大,除了你,牙行那边也会投钱的。”
开一家这样的爆米花店,只需要在瓦子里租一个铺位,请一个师傅。
萧氏牙行和陈氏各出资五成。由于技术和想法都是萧桐出的,到时候还要她提供销售策略,所以份额方面,自然是萧氏行占大头,陈氏只拿四成。
陈氏是个精于算计的人,听萧桐这么一说自然便算出了开一家爆米花店成本之低,即便亏本也亏不了几个钱。
况且勾栏里许多买廉价票的看客还没有带吃食进场的意识。按照萧桐的意思,若是他们吃开了,养成了看演出吃爆米花的习惯,那她还可以多开几家分号,到时候利润就不可估量了。
只要萧桐出主意卖,她拿少一点分成也无妨。
看看司清湖签入萧氏行,坊间所有人包括她都以为司清湖会被拖累得声名凋零,没想到萧桐就办了一场重唱会,就成功把她的名气恢复过来,身价不跌反涨;
还有那份小报,才发行一个来月,就卖得满汴京都是,就连去城隍庙她都能看到许多女子手持一份。
那些在小报打广告的裁缝铺、脂粉铺、首饰铺就更不用说了,哪家不赚得盘满钵满?
她已经见识过萧桐赚钱的手段了,感觉跟着她就会稳赚不赔,拿少一点分成也值了!
思忖过后,她爽快地道:“好吧,那咱们就试着开一家吧!”
萧桐喜笑颜开,“婶你真有眼光!”
“那萧梓……”
萧桐试探性地看向陈氏,萧梓这个堂弟从前就爱跟着原身吃喝玩乐,他是什么样的人她再清楚不过。平时愣头愣脑的,学着做点小生意可以,但是读书考功名,这辈子别指望了!再读下去也是浪费银两。
陈氏沉默了下去,低着头,嘴里的甜甜的孛娄越嚼越心酸,眼眶很快布满了红色,泪珠在里面盘旋打滚。
“婶你怎么了?”萧桐紧张道。
陈氏抽泣了起来,泪珠子再也忍不住扑簌而下,萧桐赶紧用衣袖为她擦拭,在一边安慰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告诉四郎。”
陈氏控诉了起来,“萧梓这个败家子,我辛辛苦苦存那么多银两送她去最好的书院,结果前日被书院的山长轰了回来!说是学了那么久,连一篇文章都写不出来,再读下去怕有损书院声誉。”
陈氏都觉得丢脸死了。想想自己早年丧夫,守寡多年含辛茹苦养大那三姐弟,结果没有一个让她省心的!
长女不听她劝,嫁了个女人,到头来也只落得个和离的下场;次女不粘家,一年也没几个月见着人影;幺儿呢?以前有个更纨绔的萧桐对比还有点宽慰,现在萧桐变本事了,这个幺儿就成了兄弟姐妹中最差的一个!
虽然挺不幸的,但萧桐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偷笑了两下。这不正好吗,被书院轰回来,可以去卖爆米花了。
她故作同情地安慰道:“婶你也别难过了,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嘛!既然萧梓不懂事,书读不好就给他吃点生活的苦头,说不定苦了就知道读书的好了。”
陈氏被萧桐说服了,回去后便将萧梓从书房里放了出来,让他跟着学做焦糖爆米花,再去莲花棚外物色一个铺位。
之所以是莲花棚外,是因为萧桐自从与莲花棚老板合办司清湖的重唱会后,萧氏行的艺伎也在莲花棚登了好几场演出,他们关系打得好。这次《花木兰》戏曲,从筹备剧组开始便商量好了,先在莲花棚连演三日。
爆米花店开在莲花棚外,自然是便于到时候与《花木兰》来个捆绑销售,培养观众看演出吃爆米花的习惯。
萧梓听了计划,感觉英雄有了用武之地,浑身是劲,找铺位、请师傅、收购稻谷,一一照做!
除了莲花棚,萧桐还与另外两家相熟的勾栏谈好,下了莲花棚就到那两家各演两场。其余的,若是《花木兰》火了,到时候有的是上门求演出。
到了六月初七这日,萧桐终于让萧榛在小报上登出《花木兰》将在七夕晚上在莲花棚上演的消息,并开始预售门票。
那日,艺伎们排练得累了,都在排练室席地而坐,休息谈笑。
伽罗和萧玉奴粘在萧桐左右说个不停。
闷热的天气,十几号人聚集在一间屋子,这个时代也没有空调风扇,热得人浑身渗汗。
萧桐拿巾帕擦着脖颈间的汗,不小心把戴在里面的银坠翻了出来。
眼尖的伽罗很快便瞅见了,欺身上前,拿着银坠细细打量。
“你什么时候戴银器了?”
她靠得太近,以至于萧桐浑身局束,把身子往后挪,拉开一点距离。
看着银坠的小猫咪,伽罗欢喜不已:“这小狸奴好可爱,谁送你的?”
萧桐尴尬地挤出笑容,看向了对面的司清湖。
司清湖和灵儿也是席地而坐,她正用巾帕擦着额上的汗,时不时把目光往萧桐那边瞟,萧桐与伽罗靠得太近让她烦躁,她干脆背过身,眼不见为净!
不知为什么,萧桐感觉到司清湖不开心了。
或许是大庭广众之下,她和伽罗这种举动,确实有失礼仪了。
她赶紧扯回被伽罗握在手中的银猫,道:“是我自己买的!”
她心虚地瞥了一眼司清湖的背影,她这么说,做对了吧?
总不能对外说是司清湖送的,这把她的清誉置于何地?
到时候明明她们没什么,也被人传成有什么了,说是自己买的最省事!
正当伽罗要刨根问底,林一方就拿着一份小报急匆匆走了进来。
“四郎你快看看,这白氏牙行也太不要脸了!”
林一方把小报递给萧桐。
那是一份彩版小报,封面写着小报的名称《大宋风华》,还画着一幅妩媚的人像。
萧桐哭笑不得,挪到司清湖身边,“清湖你看看这是谁?”
司清湖看向萧桐手上的彩报,封面画着的女人妆容妩媚,身着大红色曳地华服,头戴凤冠,看起来华丽而浮夸。
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青玉坊的柳清沐。
萧桐又翻了翻这期《大宋风华》,从封面到内容版块,都与他们的《汴京风华》一模一样,后面还有小说连载!
萧桐看得哈哈大笑,“我就知道会有山寨版的出来!”
司清湖瞧着她那不正经的样子,恼了,“你还笑得出来,白氏牙行和青玉坊联手了!”
这就说明他们的小报有竞争对手了!
林一方也道:“四郎,此事不能掉以轻心,这份小报除了一方书肆,其他书肆都有卖,还学我们派人拿到瓦舍里卖。”
萧桐无所谓道:“这种事无可避免,我们着急也没用。”
上辈子她也是混娱乐圈的,跟风抄袭这种事见多了,的确无可避免。汴京几百万人,只要他们的小报做得够好,也不怕没人买。
“你该不会花银子买的吧,一方姐姐?”萧桐忽然问。
林一方摇头,是另一个开书肆的友人给她的。
萧桐淡淡一笑。
看,她们的小报第一期卖了个精光,而这份山寨小报,还有彩色版的送人!
这势头就比不上了。
她又翻了翻这份山寨小报,封面的商品是女性产品,新闻区内容也相当龌龊下流,都是艺伎和客人之间的恶俗事。
而购物区,什么广告都接,一则胭脂的,一则酒水的,一则药材的。
再看小说连载,萧桐和司清湖扫了个大概,差点没笑出声。
一个乡巴佬入汴京,一路发迹,成为最大的艺伎牙行老板,最后一口气娶了四个妻子,家庭和睦的故事。
林一方告诉她们:“听说这小说取材自白当家的爷爷。”
萧桐一笑,是听家里人提起过,白氏牙行创始人确实是从乡下出来打拼的,靠着正妻扶持发迹,后来还娶了三房小妾,但家庭内斗不绝,最后创始人还是在正妻和小妾打架的时候,被失手砸死了。
这部小说用词之粗俗、剧情毫无逻辑,放后世,就是一部低劣的男频文。
萧桐道:“他们的读者群体,应该是男子吧?”
林一方道:“或许办报人没想过专门卖给男子或是女子,但四郎说对了,他们的黑白版确实有许多市井男人抢着买。”
萧桐放心了,这就对她们的小报威胁不大,毕竟她们做的是面向女性的。
司清湖也放松了心情,笑道:“上层的士大夫贵公子志趣高雅,我看他们也未必喜欢这些低俗的内容。以下层男子的财力,最多也就能买黑白版的。”
她瞧着封面的柳清沐,有点心疼又有点好笑。
好端端的名伎,形象高贵风雅,非要给这些下三滥的东西做封面拉低格调!
萧桐不由得眯起了星星眼,钦佩地看着司清湖。
长得美若天仙,会唱曲、作曲、演戏、武功、琵琶,现在还会市场分析。
真是个宝藏女孩!
白氏牙行和青玉坊办报的时候压根就没想过自己要什么样的读者,只知道山寨跟风,再按照自己的恶趣味填充内容。
最后内容只迎合了下层男性读者,廉价的黑白报的确不愁卖,但是贵价的彩色报,上层士大夫也不屑于买!
能买的大概都是封面柳清沐的粉丝,看过内容后,可能还会脱粉!
萧桐看着那部男频小说,估计他们就是为了跟风创作填充小报的,没想过要排戏曲。
况且《花木兰》排练期的保密工作做得挺好,青玉坊那边估计也没得到消息,更不会跟着排一部。
她不怕别人跟风,就怕跟得太快,和她一起抢资源!
萧桐舒了一口气,安慰林一方放宽心,这份小报威胁不到她们!
…………
青玉坊内堂,柳清沐抓着两份彩色版小报,看着两份小报的封面,一幅是自己的画像,另一幅是司清湖的。
她妩媚精致的面容气得扭曲成一根绳。
坐在她旁边的余姑姑叨唠道:“你也别怪你那份小报卖了三天都没卖完。你看看人家清湖那副画,画得多精致!那白当家也是抠,画师都没请好的。再看看里面的内容……”
余姑姑不再说下去,气得上气不接下气。
自从逼走司清湖后,她的青玉坊最赚钱的艺伎就是柳清沐了,如今和白氏牙行合作办的这份小报,内容都是那白当家的恶趣味。把柳清沐画上封面,她都担心柳清沐身价暴跌,影响了青玉坊赚钱!
柳清沐看着司清湖封面那份小报,越想越气。
当初萧桐和一方书肆合办的小报出第一期后,她看到封面上画的司清湖那么好看,还卖进了高门大户,心里就妒火中烧。
再看小报里的艺伎新闻,显然是萧氏行主观选择的。
时不时出现司清湖,还有那些与萧氏行合作的艺伎。她柳清沐和青玉坊的艺伎一点水花也没有。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名气不够,连新闻都没有!
余姑姑本想厚着脸皮找萧桐谈合作,但她想到当日萧桐在街上为了司清湖当众拒绝她,便阻止了余姑姑。
本着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柳清沐提出和白氏牙行合作办小报。
没想到同样第一期印了三十份彩报,司清湖的一天卖光,她的三天还没卖完!
柳清沐咬牙切齿,两手捏着司清湖封面那份小报就想撕,余姑姑紧张的立即扑过去按着她的手,苦心劝道:“使不得!这是姑姑从唐公子那儿借来的,要还回去人家珍藏的!”
余姑姑夺回小报后如捧和氏璧一样小心翼翼,整理平静,放在柳清沐够不到的地方。
柳清沐一听到这还是借来的珍藏版,气得猛地起身,一口气几乎喘不上来!
余姑姑又道:“不如别跟白氏牙行合作了,最多姑姑厚着脸皮去找清湖,在萧四郎那儿求求情。”
柳清沐气汹汹道:“余姑姑,你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既然决定和白当家合作,就别像墙头草一样来回摇摆了!”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把司清湖当作竞争对手。好不容易把她排挤出青玉坊,现在又怎么忍得了继续和她合作?
与其找萧桐,不如去白氏牙行商量一下怎么调整小报!
余姑姑望着柳清沐的背影,那急躁不安的走路姿态,哪儿还有知名艺伎的风采?
她叹了口气,望着小报封面上的司清湖,划过懊悔的神色。
那时候,得知司清湖和萧桐合作后,她还嘲笑她自毁前程,一手好牌打烂,枉费了青玉坊的苦心栽培。
如今看到她名声不跌反涨,萧氏行也因她越来越有起色,心里就酸酸涩涩的。
为什么当初她就选中了柳清沐而看不上她?
白氏牙行位于大内前汴河之边的一条大街,与青玉坊相距二公里左右。柳清沐很快到了白氏牙行,由一名小厮引着进了内堂。
白氏牙行当家白树是个二十出头的男子,束发戴金冠,穿着一件深青色的绣花锦服,质地光亮得像是打磨过一般,再配上那尖嘴猴腮的面容,俨然一个暴发户。
他看见柳清沐走进来,阴恻恻地笑着从座位上起来,“呦,是柳清沐呀,来得正好,白某刚好有事与你商量。”
柳清沐没好脾气,直接把彩版小报甩到几案上,道:“白当家,这彩色小报怎么会卖不完,是不是内容口味不对?”
白树满脸无所谓,“我看黑白小报卖得不错。我想好了,咱们不做彩色的了。”
“什么?”柳清沐又惊又气。
“成本大又不好卖,还是算了。对了,给你看样东西。”
白树把一份黑白小报递给柳清沐,他让柳清沐看演出资讯那一栏。
柳清沐被《花木兰》的上演消息吸引了注意力,已经顾不上彩色版小报滞销的事了。
那一刻,她才恍然大悟,“原来她们连载《花木兰》小说是为了排戏曲!”
白树把一折《花木兰》剧本给柳清沐看,柳清沐震惊得柳眉倒竖,捏着剧本的手都颤抖了。
如此新奇的戏曲,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她闻所未闻。以她多年混迹勾栏的经验,几乎可以预料到这将会是司清湖的又一部代表作!
她看向白树,“要不我们也排一部?”
白树低垂着眼眸,摩挲着扳指,勾起一抹阴险的笑,“我们都不了解这个戏曲是什么东西,排一部也不可能赶得及七夕上映。到时候等我们排好,钱都给萧四郎赚够了!”
“那现在怎么办?”
白树指了一下柳清沐手中的剧本,道:“这个话本,是一个哥儿给我的,他现在在那《花木兰》里演一个凑人头的小兵,这几日也进萧氏牙行排练了。”
“你想干什么?”柳清沐略有惊惶。
白树脸上划过一丝狞笑,沉吟良久,道:“既然主角是司清湖,我便让她上不了场。就算那萧四郎有天大的能耐,到时候也只怕是竹篮打水了!”
…………
清晨,司清湖吃过早食后便来到了排练室外,正好碰上萧桐。
萧桐咧嘴笑道:“清湖,早呀!”
金黄色的的日光打在萧桐身上,显得神采奕奕、清爽俊秀的。
司清湖看得有点着迷,嘴角上扬:“早。”
“今日是你排练的最后一场,明天开始你就歇息几日,等上演前再排一次。”
还有半个月便是七夕,今日排练的是花木兰一人对阵五个敌军的情节。其他的,司清湖基本练得比较熟,是时候休息几日了。毕竟是真人演出而不是放电影,司清湖是不可替代的主角,万一疲劳过度生病了,叫她上哪找一个替代的?
司清湖浅浅地道:“好。”
就在她们谈话之际,一个男子搂着衣襟,从她们背后走进了排练室,来到更衣间,左右环顾正在换戏服的其他伎人,确认没有人在看他后,拉开衣襟作遮挡,把藏在里面的真刀拿出来,与道具刀掉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