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沐请了假出来时, 简以溪正抱着手机发呆,熙熙攘攘的街头,她微低着头, 过路风卷着落叶旋过她的格子短裙,马尾发梢随风轻摆,纤白的后颈延伸着优雅的弧度埋入衣领,及膝的羽绒大衣拉链都没拉,雪白的绒毛连衣帽背在身后。

  只是轻唤了声她的名字, 简以溪便转回头,柔黑的眸子晕着薄光,看到她的瞬间, 下意识扬起笑意,独独的一只小梨涡浮在嘴角。

  软糯的嗓音和之前手机里的焦躁天差地别, 好像她的出现缓解了她所有的担忧似的。

  安沐心头微松, 步伐不减, 快步走到她近前。

  “大巴慢, 坐高铁, 刚好有车, 能赶上,先回家拿身份证。”

  新家就在对面, 两人已经搬过来两个月了,五分钟不到已经取了身份证重新到了马路边。

  “下次身份证就放我这儿, 省得有事还得两个人一块儿回去取。”

  安沐抽了湿巾递给简以溪,两人齐齐擦了一路颠跑的热汗, 还没擦完,安沐快走两步,冲过路出租摆了摆手。

  出租停下, 两人上车直奔高铁站,安沐这才得空问了下具体情况。

  简以溪说,她大课间接到养母的电话,说是养父摔断了腿,现在在医院,她一个人忙不过来,希望她过去帮忙。

  “你妈哭了?”

  “哭了。”简以溪神色黯淡下去,靠着车窗微叹了口气,“我还是第一次见我妈哭,也不知道我爸现在怎么样了。”

  “不然再打个电话?”

  简以溪微微摇了摇头,“打过了,关机,我妈电话里就说了,手机快没电了。”

  安沐微蹙眉心,越听越觉得这事有古怪。

  难道是……温巧云设计报复的养父母?

  不,不会,现在公司乱成一锅粥,她公司都忙不过来,哪儿有可能管这些?

  那……会不会是简以湖?

  简以湖现在处于管制期,本身已经自顾不暇,再加上名声一落千丈,也没能力再教唆伤人,她唯一可能联系的只有秦亦格,可秦亦格受她牵连退了学,理论上不会听她指挥才对。

  至于拿钱买凶就更不可能了,她的个人账户都在监管下,温巧云也不可能这时候再给她很多钱。

  如果不简家人,应该不会再有别人,那就只能是意外。

  正常分析的确是这样,可经历过上辈子太多的阴谋诡计,安沐总觉得这件事不简单。

  不管怎样,小心为上。

  买票进站上车,一点儿也没耽误,找到座位坐下,时间赶得刚刚好。

  简以溪两手放在腿上,看了会儿窗外,看了会儿车厢,低头又看了会儿脚尖,那小脑壳像是老式电扇,不停扭来摆去,一刻都安静不下来,初见安沐的安稳已经彻底消失殆尽,只剩肉眼可见的焦躁。

  安沐想了想,摸出手机,翻到相册存的几道难题,戳了戳简以溪的胳膊。

  “我这几道题不太会,你给我讲讲?”

  简以溪这会儿哪儿有心思给她讲题,可她都耽误了安沐的试验测评了,等于白白害安沐失去了10分,这可是要计入总分的10分!

  万一安沐被踢出精英班,那她罪过可就大了。

  虽说安沐肯定要说这不关她的事,可她也做不到那么心安理得。

  何况……她们是朋友,讲题本来就是应该的。

  简以溪勉强压下心头的焦躁,认真给安沐讲题,最开始确实心浮气躁讲得磕磕绊绊,慢慢的心思全融入进去,忘掉了一切,满心满眼只剩数学公式解题思路,便彻底沉静下来。

  “最后再代入这里就ok了,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

  “我还是不太明白,这个辅助线为什么要做在这里?”

  “我跟你讲,一般遇见这种情况,还有刚才那道题,首先考虑的就是做这里的辅助线,或者对角也行。”

  安沐故意拖延着讲题进度,简以溪也很有耐心,掰开了揉碎了给她讲,等所有库存难题都讲完了,高铁也差不多到站了。

  简以溪没空再心神不宁,赶紧准备着下车出站,再转车去顺义。

  转车没那么幸运,没有合适的火车,安沐提议坐出租,却被简以溪拽去了汽车站。

  大巴肯定是比出租慢的,可价格却是出租的十分之一,安沐明白简以溪这是不想欠自己太多,她一直惦记着过户费,一分钱不敢乱花,更不可能让自己出车钱,大巴对她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想想大巴其实也不慢太多,大概也就比出租慢了半小时左右,安沐没再坚持,跟着去了汽车站。

  简以溪急着上车,安沐却拽着她先拐到了车站门口的小商店,买了两片晕车药一瓶矿泉水。

  药递给简以溪,矿泉水拧开盖子,也给她。

  简以溪这才反应过来。

  “你怎么知道我晕大巴?”

  简以溪什么车都不晕,就晕大巴,尤其是冬天开暖气的时候。

  她也说不清原因,或许是密封太严,空气不流通,就特别容易恶心。

  “你跟我说过。”

  “我说过吗?”

  这种时候必须得用肯定句,语气越平淡越逼真。

  简以溪微皱着眉心,似乎在回忆自己到底什么时候说过。

  安沐拉着她进了车站。

  晕车药也不知道什么成分的,总之吃下去不久,简以溪就昏昏欲睡。

  安沐坐在外侧,简以溪在里侧。

  安沐看着她先是靠着窗,没多大会儿又趴到前排椅背,趴了一会儿,又向后靠着自己的椅背歪头睡,靠了一会儿,揉了揉脖子,又再度选择靠向窗户。

  简以溪窝在下面的腿也不老实,左拧右拧,十分钟换了好几个角度。

  安沐看了眼她额头硌出的红印儿,转回视线,心里惦记着养父,也有些不安稳,她压抑着,摸出手机搜索了高中必备单词,点出来默背。

  刚背了几个,咯吱吱,座椅晃动,简以溪又闭着眼趴向了前排椅背。

  晕车的难受,安沐已经记不大清了,高中毕业后,她就几乎就没再坐过大巴,但是她还保留着对大巴本能的恐惧,以至于走到车站口就下意识拐弯买了晕车药。

  当年她也是这么趴来转去睡到站的,那时候还不觉得什么,只觉得睡得很不舒服,这会儿再以旁观的角度看,何止是不舒服,还有点闹人。

  咯吱吱,咯吱吱,简以溪每次换姿势就是一阵乱响。

  安沐微吐了口气,忍无可忍,勾着她的脑袋按在自己腿上。

  简以溪睁开惺忪的眼,抬头看了她一眼,很快就选了个舒服的位置趴好,沉沉睡去。

  安沐按了按太阳穴。

  ——总算消停了。

  抱着手机背了会儿单词,顺义到了,售票员吆喝着下车,简以溪迷迷糊糊爬起来,脸上带着袖扣硌出来的红印儿,掩嘴打着呵欠,惺忪地看了一圈。

  “到了?”

  “到了。”

  简以溪这才揉了揉眼站起身,只站了一秒,呼咚又坐了回去,按着自己的腿,可怜兮兮仰脸望着她,眼眸水润有泽,唇角还黏着一缕发丝。

  “腿麻了……”

  安沐急着下车赶紧去医院,看了眼车门,又看了眼她,无奈地叹了口气,重新坐下,俯身按向她的腿。

  “下次咱们不坐大巴。”

  ——又难受又浪费时间。

  简以溪似乎“嗯”了一声,声音太小,车里都是收拾下车人又太吵,安沐也不确定她到底“嗯”了没。

  安沐垂眸,大腿小腿从上到下狠狠帮她揉捏了一遍,加绒的打底裤揉在手心带着暖暖的体温,揉完抬头,简以溪一眨不眨望着她,脸颊晕着桃粉,耳朵尖红艳艳的,粉唇微张,皓白的牙齿像是合不拢似的,露出的一点舌尖娇红欲滴。

  十六岁的自己还真是好女初长成,鲜嫩又多汁。

  对比自己死时的满身病灶,安沐五味杂陈,说不清是庆幸还能重生,或者是遗憾当初没能好好把握自己的人生。

  她垂下眼帘,收手起身,只当简以溪是不好意思被自己照顾才脸红,也没在意。

  “走吧,都没人了。”

  这次安沐听清了,简以溪确实“嗯”了一声,只是音调有点怪,飘飘忽忽像是没睡醒似的。

  一路马不停蹄赶到医院,天已经黑透了,养母的手机始终没能打通,好在简以溪还记得病房号,顺利就摸到了病房。

  两人都是心急火燎,推了门就进去,养母正帮养父擦脸擦手,一见简以溪眼前一亮,再见她身后还跟着个安沐,视线明显闪烁了下。

  养母放下毛巾就迎了上来,拉住了简以溪的手,上下左右仔细瞧了瞧。

  “你没事吧?”

  “我?我能有什么事?倒是我爸,我爸怎么样了?”

  简以溪拉着养母往病床边过去。

  “你爸没事,就是骨折,养养就好。”

  养母看了眼安沐,视线飘忽了下,问道:“希希,这是你同学?”

  简以溪已经跑到了病床前,左右看了看她爸打着石膏的腿,见她爸气色都还好,心也放到了肚子里,听她妈问,吐了下舌头,赶紧回头把安沐拽了过来,介绍道:“这是我同学,也是最好的朋友,安沐。”

  不知是不是错觉,一听“安沐”两个字,养母的脸色明显变了变,和病床上的养父对视了一眼。

  “安,安沐啊……挺,挺好的这名字。”

  简以溪歪头看着她妈,眉心再度蹙了起来。

  “你怎么了妈?”

  “没,没事。”

  “是不是爸的伤还有什么瞒着我?”

  “没!怎么会?你这不也看到了?就是一不小心焊广告架的时候摔下来了。”

  ——如果单纯只是这样,刚才干嘛吞吞吐吐?

  不止安沐这么想,简以溪大约也是这么想的,她咬唇看了看她爸,道:“我去问问大夫。”

  “你看你这孩子,还不信妈怎么的?”

  “不是不信,我就是想了解的更清楚点,比如还要多久能痊愈之类的。”

  即便主治大夫下班回家了,还有值班大夫,都是可以问的,只是值班大夫可能了解的没有主治大夫那么清楚。

  简以溪说着话拉开了病房门,安沐刚想跟着过去问问,养父突然喊道:“那个安沐,我有点儿事想问你,你看你能过来一下吗?我这腿实在是不太方便。”

  安沐顿了下,诧异的瞬间,依稀猜到了什么。

  养父又冲养母道:“你愣着干啥?赶紧跟希希过去,她又不知道值班室在哪儿。”

  养母连“哦”了好几声,看了眼安沐,神色透着明显的不自然,拉开门也跟了出去。

  安沐目送她们离开,这才转身到了病床边,看了眼床头柜上的脸盆毛巾,有心想接替养母继续帮着擦脸擦胳膊,又怕吓着养父,端着那盆子暂且搁到了床底下,这才拉了椅子坐下。

  “你想问我什么?伯父?”

  养父看了眼隔壁床病友,那是个年轻男人,正抱着手机看得起劲,压根就没关注这边。

  养父垂眸叹了口气,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这才抬眸对她道:“我下面要问你的,可能有点冒失,可我实在是……实在是不放心希希,你要是不想回答,也可以不回答。”

  这样的开场白,可想而知,后面不会是什么好话。

  安沐望着养父晒得黝黑又苍老的面容,眼尾那仿佛刻痕般的鱼尾纹,以往见了她都是带着笑的,如今却是疏离,甚至防备。

  她垂眸,压抑着翻涌的情绪,差点喊错了称呼。

  “ba……伯父请说。”

  养父看了眼病房门,道:“我下午在街上焊架子,爬得也不算太高,就两楼半差不多,我正焊着呢,手机响了,我一看是潍城号,就没多想,就接了起来,谁知道……

  谁知道是希希那个姐姐,她姐说,简家发生这一切,都是……都是你一手设计的,还说你一开始就是带着目的接近的希希,是不是真的?”

  竟然真是简以湖在搞鬼,做不了实质伤害,就来挑拨离间。

  安沐抬眸望向养父,琥珀色的眸子无波无澜,没有丝毫隐瞒。

  大约是没想到她承认的这么爽快,养父僵了下,扒了下脑袋,沉默了好半天,这才再度开了口。

  “那……那你现在目的也达到了,你怎么还跟希希在一块儿?”

  “朋友?”养父苦笑了声,“我是粗人,可我也知道,朋友是交心的,不是随便拿来利用的,我不觉得你这是朋友,你这顶多就是……觉得利用了希希,心里过意不去,所以才处处帮着她,你是有钱人,希希就是个小老百姓,你俩根本不是一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