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输液大厅只有寥寥几人, 却算不上安静,年轻男人靠在输液椅上开着外音看视频,新来的小宝宝不舒服哇哇哭, 母亲搂着他来回踱着步哦哦的哄着等输液。

  玩笑了几句之后,简以溪的情绪总算平静下来,这才把之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安沐。

  安沐认真听着,不时点评几句,不想打击她的积极性, 只稍微说了下这件事怎样做会更好。

  譬如,早在第一次挨打就该偷偷录下来,这样不仅能有效避免他们折腾养父母, 还能早点摆脱他们。

  看着简以溪懊恼地垂下头,安沐适可而止, 转而又夸赞她。

  “我还真没想到, 你居然能自己解决这件事, 很棒, 很厉害,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这样也算提前给养父母提了个醒,让他们知道你过的不好, 之后脱离户籍什么的,他们也不会觉得太惊讶, 还会为你高兴。”

  说起户籍,简以溪又犯了愁。

  “他们说, 国庆节前必须迁走户口,否则就不让迁了,还说户口只能迁在潍城, 否则也是不给迁,我明天想去问问毛毛,看能不能先迁到她家户口本上。”

  安沐摇了摇头,“应该不能,这边户籍管理挺严的,没有熟人办不了,毛毛就算想帮忙,他家人也未必会同意,何况这么做等于得罪了你爸妈,潍城就这么大点儿地方,万一他们要报复毛毛一家怎么办?”

  简以溪微微睁大眼:“他们又不是黑社会,应该不至于吧?”

  “你怎么知道不至于?”安沐拿起纸杯又接了杯热水端了过来,“从他们决定帮你开始,在你爸妈那里他们就已经是眼中钉了,我猜得不错的话,你户口本还没拿到手吧?”

  简以溪垂眸,没精打采地点了点头。

  “还没有,他们说等我迁户口的时候再找他们要,现在不会给我,毕竟是很重要的证件什么的,不能一直让我拿着。”

  这不过是借口,简向伟他们只是觉得她根本不可能找到迁出户口的办法,想让她知难而退,顺便还能拖延时间,一个月后简以湖的事基本上也该尘埃落定了,有的是时间收拾她。

  安沐淡淡道:“所以你想想,如果你问他们要户口本,他们会轻易给你吗?他们肯定会陪着你一块儿办理,一旦他们见了毛毛的家人,也或者是你找来的其他潍城人,他们很有可能会威胁或收买这些人,这些人还会帮你迁户口吗?”

  简以溪脸色白了白,水是喝不下去了,随手放到了床头柜上。

  “这可怎么办?我原本还想着,实在不行就找其他人花钱先迁走的。”

  简以溪手里有一万块钱,这还是来潍城前养父母偷偷塞给她的,他们怕她初来乍到什么都要麻烦亲生父母,手里没个钱不硬气。

  简以溪原本不想要,可养父母却说这是她这些年的压岁钱,本来就是她的,非让她拿着。

  简以溪心里清楚,她小时候的压岁钱才五块十块,后来涨到二十五十,也就这两年才到了一百,怎么攒也不可能有一万这么多。

  何况,她从小就知道,所谓压岁钱其实就是别人家给她,她给养父母,养父母转手再给别人家,等于换了换手,哪里有什么余钱?不倒贴就不错了。

  之前她实在推脱不过,只好先收了,原本想着过年探亲偷偷再塞给他们,没想到……现在就得用了,不管是为了迁户口,还是租房子。

  更让她没想到的是,现在就算是她想花钱迁户口都不行了,她再怎么有钱也比不过简家,温巧云他们为了面子也好什么都好,只要不想让她迁出去,随随便便拿点钱就能收买那些原本可以帮她迁户口的人,她这区区一万块全拿出来也比不过他们。

  实在收买不了的,还能威胁,总归她是斗不过的。

  气氛逐渐沉重,安沐探手勾起她的下巴,逗小狗似的勾了两下,唇角漾着笑意。

  “你喊我声师父,我就教你两个法子。”

  简以溪睫尖镀着凉白的星芒,微微睁大眼,“你有法子?还两个?”

  简以溪眼前亮了,像是只要她说有办法,那就一定是好办法,法子都还没听到耳朵里,之前的阴霾已一扫而空,还有心思双手抱拳,笑嘻嘻拜了拜:“求师父父指教!~”

  安沐见她出了汗退了烧,心情也不错,又勾了勾她的下巴回了声“乖徒弟”,这才开口。

  “方法其实很简单,你只要在潍城买个房子,就能在新房落户,未成年也没关系,这样他们就无话可说。”

  笑容僵在了简以溪脸上。

  “这就是你说的办法?”

  简以溪一下子就蔫儿了。

  “你看看我,全身上下就写了一个字,看出来了吗?”

  安沐突然有些想笑,煞有介事地点了下头。

  “看出来了。”

  “什么字?”

  “蠢。”

  “是穷!”

  简以溪有气无力地靠在床头,唉声叹气,颇有点生无可恋的样子。

  “我太穷了,没钱买房,就算我找养父母借,他们砸锅卖铁也拿不出这么多钱,就算能凑个首付,后续还得他们还,再加上我这两年的学费还得拜托他们,他们的经济压力实在太大,我不能这么自私。”

  就知道她会这么说。

  安沐勾下巴的手揉了揉她沮丧的小脑壳,“所以还有第二种方法,你加到我户口下。”

  简以溪抬眸看向安沐,扑扇了两下长睫,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不是外地来的吗?我爸妈要求必须迁到潍城户口下。”

  原本简以溪是不想同意这附加条件的,但当时110已经来了,时间紧迫,实在没工夫再谈判,简以溪也怕真激怒了简向伟反而更摆脱不了简家,这才见好就收点了头。

  安沐放下交叠的腿,换了条腿继续叠着,淡蓝的床帘只拉了一半,她在床帘外坐着,简以溪挡在里面。

  安沐道:“我迁到潍城不就行了?”

  简以溪难以置信地望着她,乌泠泠的眸子像是覆了层淡蓝的水膜,睁得越大,越是显得惊讶和懵懂。

  “哪有你说得那么轻巧?这可是下户口!怎么能随随便便乱来?你原来的户口在哪儿?”

  “哪儿?”

  安沐又重复了一遍。

  众所周知,北京本地生考清北比外省分数线低很多,眼看再两年就要高考了,安沐这是疯了吗?!

  简以溪已经从难以置信变成了不可思议。

  “你是在开玩笑吗?马上就要高考了,你就算迁过来再马上迁回去,恐怕也来不及了吧?本地生高考肯定有落户时间限制之类的吧?”

  安沐淡淡道:“那又怎样?清北除了北京人,难道就没别的省考上的吗?有实力在哪儿都能考。”

  “就算你有实力,你家人也不能同意!”

  “我们家,我说了算。”

  话虽如此,简以溪还是摇了头。

  “就算你家人能同意,我还是不能同意,你要是别的地方的还好,北京的绝对不行,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险。”

  安沐微挑眉梢,“你不相信我的实力?”

  “不是不相信,而是没必要冒险,就像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你明明有康庄大道可以稳稳地过,干嘛非要去跟别人挤?挤得一身臭汗不说,还累。”

  “可这是最省钱也最省事的办法。”

  简以溪苦笑:“那也不能拿你的前程开玩笑,我还是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安沐把捏着手里的纸鹤,心知肚明这两种法子她都不会答应,告诉她这些,只是为了让她更容易接受第三种。

  “那看来……为师只能传授你第三种法子了。”

  “还有办法?”

  简以溪刚抽了张纸准备擦汗,手都举起来又放下了,汗津津的额头濡湿了碎发,脸上的热度退了不少,脸不红了,脸颊的巴掌印儿反倒显了出来。

  安沐睨了眼那红印儿,好心情瞬间散了大半。

  “第三种法子稍微复杂一点,就是……我来买房子,房产本除了我的名字,再加上你的,你就可以借着这套房子落户,等将来高考结束,你再把房子过给我就行。”

  “不行!”简以溪还没听完就摇了头,“你这越说越不靠谱,买房子可不是小事,就算你家比我家有钱,我也不可能让你为了我浪费这么多。”

  “这怎么能是浪费?这既是投资,也是为了自己方便。”

  安沐耐心地解释:“房价是一直在涨的,买了就是升值,而且我现在住的公寓离学校有点远,以后天冷了,每天骑车上下学也很不方便,倒不如直接在学校对面买套房子,等将来高三必须住校了,家就在对面,周末回家也很方便,可以说是一举三得。”

  简以溪皱眉擦着额角薄汗,好半天才道:“话是这么说,可我还是觉得不行。”

  “别你觉得了,就算没这事我也打算搬家了,潍城比我想象中冷太多,我可不想大冬天还要顶着狂风暴雪蹬车,冻成狗不说,关键还累。”

  顿了下,安沐又道:“所以说,你不用有压力,我只是单纯为了自己,你能帮我一块找房子还能省我不少力气。”

  简以溪垂下头,沉默了很久才抬起,好不容易平复的眼圈再度红了。

  她不是傻瓜,她知道即便安沐说的都是真的,那买房的初衷里也绝对有她一份。

  “那大概需要多少钱?就是那个过户费。”

  “过户费你不用操心,本身就是我买房,当然应该我拿,等将来你还给我的时候,自己出过户钱就行。”

  等将来……

  也就是说眼下一分钱也不用出?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法子了,贫穷如简以溪,就算想拒绝都有心无力。

  “那你也得把过户钱告诉我,我心里好有个数。”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得看具体房价,大概几万块吧。”

  几万块……

  简以溪下意识咽了口口水,几万块对她来说已经是天文数字了。

  不过她很快振作起来,对安沐道:“等过户的时候我也去。”

  “你本来就要去,不然怎么加名字?”

  简以溪的小心思,安沐清楚得很,她就是想看看过户到底要花多少钱,盘算一下怎么早点攒够,好早点把房子还给她。

  买房可不是件容易事,考虑到新房过户反倒没有二手房便捷,安沐敲定了买二手房,当即就拿出手机开始翻app找合适房源。

  两人一块翻看着,挑了两套离学校近的,就等天亮了联系房主,争取尽快拿下房子,还要赶着尽早过户下户口。

  一来二去的,几瓶液体输完了,简以溪的烧也彻底退了,脸上的红印儿也没那么明显了,一夜没睡的两人打着呵欠出了医院,天已经蒙蒙亮,公交车慢悠悠停在了站牌处。

  安沐刚想招手拦出租,简以溪拽着她直奔公交,还不停挥手让司机别走。

  一路跑上车子投了币,简以溪蓄了一晚上的力气直接跑没了,扶着椅背勉强坐下,歪头靠在了安沐肩上。

  “头晕头晕,借靠一下。”

  安沐转眸看向她,晨起的阳光透过公交车窗斑驳在她身上,脸侧的细小绒毛照得一清二楚,她的睫毛很长,长且黑且卷翘,光束中飞舞着微尘花毛,一点花毛沾在了她的睫尖,车子启动,车身哗啷哗啷摇晃,那睫尖花毛也跟着摇晃着,却没有飞走,依然黏得牢靠。

  安沐有点强迫症,不太强烈那种,譬如看到v信的小红点就非得点没了才舒服。

  简以溪睫尖那点花毛,她看了一路,想给她捏掉,又怕车子晃得厉害,再一不小心把她睫毛揪掉,就一直看,一直没动手。

  车子停到了红灯,安沐趁这机会,抬指伸向了睫毛,却不料,一路阖着的长睫突然颤了下,撩开了眼帘。

  乌泠泠的眸子正对上安沐伸过来的纤白嫩手,简以溪的角度刚好还能看到那掌心粉扑扑的,像是按在什么地方按了很久才终于下定决心抬了起来。

  简以溪不自觉想起了自己被摸过的尾椎,安沐就是用这……这只手摸她的吗?她……她又趁她睡着想干嘛?

  不不不,别胡思乱想,肯定是她脸上有脏东西,所以她才伸手过来的,绝对不是趁机想摸她的脸!

  “我……脸上有脏东西?”

  安沐顺势点了下头,小心地捏下了她睫尖的花毛。

  “就是这个。”

  安沐很认真地抿开指尖给她看。

  花毛沾了手,就像棉絮入了水,指尖细微的一点皮脂就让它隐形,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仔细看也未必看得出来。

  安沐知道手上有,所以隐约能辨出来,简以溪却不行。

  朝阳明晃晃打在那手指,她的角度只看到手指纤纤,光洁如玉,别的,什么都没有了。

  “看到了吧?”

  安沐又抿了抿指尖,抿掉了那只有她自己能看到的花毛。

  简以溪扑闪了两下长睫,“呃……好像是……看到了。”

  虽然没有真的看到,不过安沐既然说有,那肯定是有,不然她干嘛要骗自己?

  这逻辑没毛病。

  简以溪以此类推,顺便破案了之前的尾椎事件,那肯定也是在帮她擦脏东西!

  “等会儿吃过早饭回家,你直接睡就行了,我帮你请假。”

  简以溪一怔,“我也要去上学,不是还要读检查吗?只有你和毛毛两个,我觉得不牢靠,加上我才万无一失。”

  “不要紧,就算毛毛失败了,我也有办法让学校主动消除咱们的处分。”

  “那总是麻烦,还是我去更好。”

  简以溪拒绝听“可是”,脑袋一沉,重新枕在了安沐肩头。

  “好啦,就这么愉快地说定了!”

  ——真是拿自己没办法。

  安沐:“那你不舒服了就马上请假走。”

  “放心吧~我才不会硬扛。”

  ——信了你才怪。

  每到周一就颓废,不止是上班族,学生党也一样。

  欢乐的周末为什么逝去的那么快?讨厌的周一你能不能快点走?

  早自习同学们都蔫蔫的,背课文都像没吃饱似的,班主任老胡走了,同学们才恢复了点儿人气儿,左邻右舍开始积极讨论简以湖的惊天八卦。

  幸好简以溪靠边坐,前后桌有心想找她打探点儿内部消息,都因地势上的不足败退,前桌是怕扭身说话被老胡逮着,后桌是怎么戳简以溪都不回头。

  唯一占据优势的谢毛毛虽然大大咧咧,可是心里有数,知道有些事不能让人随便听去,可又实在好奇的很,眼珠一转,趴到了简以溪耳朵边咬耳朵。

  【你姐自杀怎么回事?】

  简以溪睨了她一眼,无奈地勾了勾手指,谢毛毛乐颠颠赶紧附耳过去。

  【自杀是装的,我爸妈都向着我姐,我已经跟他们撕破脸,离开简家了。】

  谢毛毛难以置信地揉了揉耳朵。

  “真的假的?!”

  谢毛毛赶紧继续咬耳朵。

  【你这算什么?离家出走?那你以后怎么办?你现在住哪儿?】

  对毛毛的好奇心,简以溪已经有了充分了解,她干脆把这两天发生的事简要给毛毛说了一遍。

  毛毛的表情精彩多变,听到她被欺负气得捶桌,听到安沐带她去医院,又激动地咬书角,听到最后,毛毛撤回快歪黏在简以溪身上的身形,从来没有那么严肃的看着简以溪。

  “听了半天,我发现了三件事。”

  “哪三件?”

  “一,他们畜生不如;二,你比看上去勇敢;三……”

  毛毛突然笑得不怀好意,压低了声线说出一句。

  “安沐肯定暗、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