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沐先给养父母打了电话, 谎称是简以溪让帮忙问一下他们到家了没,还没到家,不过已经下了高铁了, 这会儿在省会等火车再转回顺义。

  这不是安沐重生以来第一次跟养父母通话,她其实早在法国就给他们打过电话,只是当时冒充的是简以溪的同学。

  之后回国,她也先拐到顺义远远看了他们,看着死去多年的他们再度活生生有血有肉站在自己面前, 哪怕擦肩而过只当她是陌生人,她也心满意足了。

  只要他们还活着,认不认她都不重要。

  尽管……她心头多少有些难过, 可比起他们死而复生的喜悦,那根本就不算什么。

  从养父母嘴里确认了他们早就上了高铁, 简以溪也早该回市里了才对。

  照理说, 简以溪回来应该先跟她联系, 说好了一块儿去输液的。

  她的手机为什么关机?是丢了?没电了?还是别的原因?

  安沐首先否定的就是简家, 简以溪不可能绕过她先回简家, 最大的可能是手机没电了, 这会儿还没有方便的快充服务,简以溪没有现金回不了市里, 又不记得家人的手机号,连联系都没办法联系。

  尽管她觉得简以溪应该不会傻得不知道先坐出租, 等到家再付钱,可万一她不想问简家人要钱, 又不好意思找她要钱呢?

  安沐打车直接去了高铁站,一路都没放松,时刻盯着窗外, 怕错过徒步回家的简以溪。

  然后一路找到高铁站也没找到人,又在附近问了小商铺老板,也没什么线索。

  再拨简以溪的手机,还是关机。

  难道是被家人抓回去了?

  大概是吧,如果能开机,她肯定会先联系她,没联系就是没开机。

  安沐揉了揉太阳穴,望着浩瀚的夜空,皎白的明月,灯火通明的车站,还有路边的长草萋萋,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明明是要训练简以溪赶紧成长起来的,怎么才一会儿联系不上就慌了?

  简以溪能出什么事?大不了就是挨两下打罚两下跪,或者没钱坐车走两步路,这点苦比起她上辈子遭受的,算得了什么?

  简以溪想自己解决这些事,就该放心地让她自己解决,如果连自己都不信任自己,还有谁能相信简以溪可以做到?

  不找了,回家。

  她相信简以溪自己可以处理。

  安沐打车回了家,穿过夜深人静的小区,进了公寓楼,坐上电梯上到九楼。

  电梯到了。

  她走出电梯,来到了自家门口。

  门口……空空荡荡,冷白的廊灯照得杏白的瓷砖泛着凉薄的光。

  咔哒咔哒,拧动钥匙开了门,砰的一声,门关上,走廊的一切挡在了门板后。

  她心平气和地走进浴室,洗澡,吹头发,上床,拿过笔记本电脑。

  昨天温巧云那段监控视频可以剪辑一下,之后能用上。

  翻出录下的视频包,找出那段视频,看着视频里趾高气昂的温巧云,安沐只觉得可笑。

  温巧云的猜测早在她意料之中,他们肯定觉得她家道中落,比不上简家,不足为惧。

  可他们哪里知道,她是故意的。

  她的确可以找公关团队,轻轻松松让简以湖这辈子都翻不了身。

  可她偏不这么做,她就是要让他们觉得她不行,觉得自己还有希望,她就是要看着他们垂死挣扎,等他们费尽气力,苟延残喘到最后才发现,他们早已是砧板上的鱼,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所有的挣扎在她眼中不过都是笑料。

  那种被玩弄于股掌却无能为力的痛苦,才是她想看到的。

  当然,利益最大化不只是商人追求的,也是她信奉的。

  报仇的同时,以他们为素材,教导简以溪成长,对她来说更重要。

  找到了视频,拖出来剪辑。

  本来也没多少时长,加之也不需要加特效,只是单纯的剪出自己需要的那部分就好,很简单,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

  剪辑好保存了,同时上传云空间,安沐随手点开了之后的监控视频翻了两眼。

  一切如常,并没有什么……

  安沐微敛美目,拖回进度条,重新看了眼视频。

  门铃灯怎么亮了?

  安沐的门铃上有变色小灯,门铃按响,小灯会随着铃声闪烁变换颜色。

  她出去找简以溪的空档,有人来找过她?

  会是谁?

  她才刚来潍城,除了简以溪,没人知道她住这里,物业管理之类的也不可能这么晚来找她。

  也不可能是简家人过来收买她,毕竟人不在家,还可以打电话,她并没有接到任何人的电话。

  看来只可能是简以溪。

  安沐看了眼时间,22:36,也就是两个小时前。

  简以溪这么晚来找她,最大可能是输液,她找不到她,就只能自己去医院了。

  简以溪血管细,液体又多,滴得慢,昨天输了快四个小时才输完,如果真去了医院,这会儿应该还没输完。

  已经洗好澡准备睡觉的安沐,迟疑了下,合上电脑换了衣服,拿起手机钥匙出了门。

  反正也是睡不着,去看看她,了解下情况。

  她不是……真傻到徒步从高铁站走回来把?

  简以溪并没有在安沐家门口待多久,她第二次摸出手机下意识想看时间时,突然想起她被简向伟的骚扰电话打烦了,手机关了静音,可能是简向伟打了太多电话,直接给她打没电了。

  简向伟找不到她,说不定会来安沐这边找,她蹲在安沐家门口不是给她添乱吗?

  简以溪挣扎着起来,下了楼,走在两排法国梧桐下,茂密的树冠遮天蔽日,看不见星空,只有斑驳的月光疏漏在她身上。

  夜风带着丝丝寒意吹过,单薄的长袖棉T吹帖在身上,她撩开乱飞的鬓发,看着仿佛远在天边的小区门口,头依然昏沉,脚步沉重又虚浮,诡异的两极反差感,只是抬手撩个头发的举动,脚下就踉跄了一下,强烈的反胃感差点让她吐了。

  好难受……

  爸,妈……我难受……

  简以溪没敢蹲,怕站不起来,下意识歪走了两步,扶住了粗糙的树干。

  越难受,脑子反而越运转的快速。

  怎么摆脱这种难受的现状?

  不止是身体的难受,而是心里不干不净憋闷压抑的难受。

  她想离开简家!非常想,迫切的想!

  该怎么办呢?

  昨天还信誓旦旦要自己解决,今天就落魄到这种地步。

  简以溪,你还能再没用点儿吗?!

  她扶着树干捂着胸口,俯身干呕了两下,呕出了一点儿酸水,嘴里酸的倒牙,想漱漱嘴都没有水。

  酸过之后是难言的苦味,她强忍着,又干呕了几下,突然按着腿笑了。

  实在没力气笑出声,只能无声地笑。

  她真的是太可笑了。

  简家人把养父母当猴耍,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还说那样难听的话,她做女儿的,竟然只能眼睁睁看着!甚至连正大光明喊一声爸妈都不能!

  凭什么?!

  爸妈连夜赶来得多着急多累,她却只能把他们重新赶走。

  她真的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想想安沐,短短三天就闹得简家鸡犬不宁,齐利冉那样的无头案都能轻松翻案,她连离开简家这么小小一件事都做不到吗?

  她有办法的,一定有的!

  想想看,好好想想。

  简以溪不敢蹲,斜身靠在树干,高烧让她头痛欲裂,越是思考越是要炸开了似的。

  想吐……

  明明这么痛苦,她为什么不能离开简家?明明……

  简以溪突然睁开眼,烧得通红的双眼划过一道从未有过的幽沉流光。

  有办法了!

  半小时后,简以溪进了家门,简向伟他们还没睡,正在客厅为简以湖的事争吵。

  简以湖刚出院,已经回房睡了,之前所有的惶惶不安,自打温巧云插手之后,她就再也不怕了。

  谁让他们是她爸妈,他们不管谁管?有他们管了,她还操什么心?该吃吃该睡睡,明天该请假接着请假,等事儿过去了再回去上课,她才不要这会儿回学校受气。

  简以湖睡得香,简家两口吵得凶,简以溪烧得昏昏沉沉跨进门,立马转移了夫妻俩的炮火。

  “你还好意思回来?去哪儿野到现在?!”

  简向伟火气正旺,桌子拍了啪啪响,也不嫌手疼。

  “我发烧了,难受,有什么明天再说行吗?”

  简以溪烧得眼都快睁不开了,弯腰换个鞋手都是软的。

  简向伟冷笑:“下午不是说输液去了吗?输哪儿去了?!别跟我扯那么多!赶紧先把v博发了。”

  简以溪勉强道:“发什么v博?”

  “就发你姐的事都是误会,是安沐挑唆的!”

  “我不能撒谎昧良心,我不发。”

  “你踏马再说一遍!”

  简向伟刚端起茶杯想喝口水润润喉,一怒之下,茶杯砸了,嗙啷一声,水带茶叶洒了满地。

  “我不发。”

  简以溪声音不大,却依然坚持不变,对比简向伟的大吼大叫,不仅不让人却的温和,反倒更是气死人不偿命。

  简向伟还没发飙,温巧云先坐不住了。

  温巧云恼怒地上去连拍带打,嘴里骂着你这个吃里扒外的死丫头,几巴掌下去,扇得简以溪脑袋嗡嗡作响,脸也火辣辣的疼。

  “你发不发?!不发我打死你!我只当没生你个死丫头!”

  简以湖听见动静出了房门,趴在二楼扶栏往下看,看了半晌才慢悠悠下楼,抹着眼泪过去搂着她妈。

  “妈,别打了,算了,我自己做错的事,我该劳教劳教,我认了,怎么说她也是我妹妹,真打出什么毛病怎么办?”

  “你还惦记她是你妹妹,她早忘了你是她姐!”

  这又哭又骂又嚎的,听得简向伟心烦意乱,他恼怒地大步过来,拽开温巧云,照着简以溪就是一脚!

  现在已经不单单是一条v博的问题了,是他们的权威受到了挑战。

  平时在公司下属们哪个见了他们不是低头哈腰的?大女儿再怎么骄纵,那也不敢跟他们顶嘴,怎么就到了这个死丫头怎么说都不听?!

  “你踏马到底发不发?!一条v博而已!要你命了这么难?!给你买手机买衣服倒没见你皱一下眉!”

  简以溪砰得一声撞到了门板,本就虚弱无力,这下更是撞得眼冒金星。

  她又辩驳了几句,总之就是昧良心的事绝对不做。

  “你们既然这么烦我,何必把我接回来?我也不想跟你们一块儿住,我想我养父母,我要去找他们。”

  简向伟正在气头上,怒道:“你敢!你是我们简家的女儿,就是死也得死在我们简家!”

  温巧云也是气得狠,要不是简向伟挡在前面,真恨不得再上来扇她两耳光。

  温巧云道:“我流血受疼的把你生下来,就是让你气我来的?!你敢去找他们,我就打断你的腿!”

  简向伟突然来了灵感:“你要不发v博,你就治的他们混不下去!”

  简以溪蜷缩在地上颤声道:“那是违法的。”

  简向伟怒喝:“我呸!什么违法不违法的!我再治不住他们俩穷B我就别混了!赶紧的给我发!不然我真不客气了!”

  简以溪拽着门把手,勉强站起来,趁他们不备,突然拧开门就往外跑。

  简向伟一愣,伸手拽她没拽住,大步追了出来。

  “你踏马给老子回来!你往哪儿跑?!!”

  简以溪边跑边摸出手机,手机连着新买的充电宝,视频开着,她也不关,直接切到了拨号界面,拨打了110。

  接线员几乎是秒接。

  “我在明珠世家三排六栋,正被人追打!我叫简以溪,快救救我!啊!”

  简向伟追了上来,难以置信她居然敢报警,气急败坏地上来就抢手机。

  简以溪看了眼追出来看热闹的简以湖,咬了咬牙,明明只是争抢手机,她却哭喊道:“爸!别打我!我错了!我再也不敢惹姐姐生气了!我错了!别打了!”

  邻居有人听到吵闹声,拉开窗户往外看,正看到简以溪俯身弯腰,简向伟满目狰狞地挥着手。

  这别墅区住的大都是潍城商圈的人,不熟也为了利益混熟了,邻居吆喝道:“老简,干嘛呢这是?”

  家丑不可外扬,简向伟脸色难看,只得停了争抢,拽着简以溪就往家里拖。

  “没事,孩子不听话,这正训她呢。”

  简以溪拼命挣扎,抱着别墅门口的铁栅栏死活不肯松手。

  “救命!救救我!他会打死我的!救命!!!”

  夜静声远,这一吆喝,附近的只怕都能听见。

  简向伟脸色铁青,差点要控制不住脾气,温巧云赶紧过来帮忙拽她,她本身就烧得没什么力气,两人一块儿她根本顶不住,被拖着拽进了屋里。

  邻居啧舌关了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人家才不管这闲事。

  一进屋,简向伟就恼怒地一把把她丢在了地上。

  咚的一声,也不管她摔疼了没,气得抬手想打她,一看她烧得通红的脸,也不知是良心发现,还是别的什么,手又收了回去,气得来回踱步。

  温巧云也是在一旁靠着柜子喘气,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简以溪强撑着精神尽量快速地关掉视频,不等简向伟发难,默默转过手机朝着他们。

  “你们刚才家暴以及威胁我的话,我全都录下来,并传到了云空间,云空间密码只有我知道,绑定的也不是我的手机号,你们可以认为我现在是在威胁你们,我不想闹得太难看,我只想离开简家,脱离户籍。”

  v博和云空间都是安沐帮她注册绑定的。

  温巧云恼怒地过来一把夺过了手机,连试了几下,竟真的没办法登录云空间。

  “你以为就凭这个就能威胁我们?哪个父母不打孩子?!”

  单凭这连轻伤都构不成的家暴,根本不可能告得下他们,简以溪很清楚。

  她勉强站起身,再怎么头晕目眩站不稳,也强撑着自己挺直脊背。

  “如果我把它传到网上呢?”

  这下简以湖憋不住了。

  “你敢!”

  简以溪仰着烧红的小脸,一字一句道:“你们威胁我发v博,甚至不惜拳脚相加,传言被无限宠爱的走失妹妹竟受到这样的待遇,你们猜这视频发出去,网友们的唾沫会不会把简以湖的v博淹了?”

  简向伟到底是生意人,这会儿也反应过来,咬牙切齿道:“你故意的!故意激怒我们打你!”

  简以溪想摇头,却不敢,头晕得厉害,怕稍微一摇就会站不稳摔倒。

  “我没有,我只是说了我本来就想说的话,而你们就像我预料的那样,把火都撒在了我身上。”

  温巧云这辈子都没受过这么大的气,气得捂着胸口,指着安沐的手指头都在颤,说话都带了颤音。

  “我,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玩意儿?!早知道刚生下就该掐死你!留着长大了气死我?!”

  简以湖挽着温巧云的胳膊安慰着,眼珠转来转去,她可没心思咒骂简以溪,她只怕简以溪真把视频发了,之前的都还没洗清,齐利冉那边还想告她来着,这时候真不能再更乱了!

  “妈,她不想留就让她走吧,万一视频真传上去,不光我,你们也得跟着丢人。”

  温巧云有点犹豫了,刚想松嘴让简以溪滚,却不料简向伟来回踱着的脚步突然顿住,猛地转身吼道:“刚找回来的女儿又扔回去,还是赶在这节骨眼儿上,别人知道了会怎么说?说咱们偏心老大委屈老二?这还是好听的,他们会说咱为了老大撵走老二!”

  放简以溪去找养父母是绝对不可能的,不管是为了面子还是因为眼下这事儿正在当口,也或者是为了心里憋得那口气,简向伟和温巧云都不可能同意。

  然而简以溪很坚决,不离开简家就把视频发网上!

  门外已经响起了警笛声。

  110来了。

  简以溪看了眼温巧云攥着的手机。

  “要我把视频先给警察过过眼吗?”

  温巧云气得差点没吐血,“你真想气死我?!”

  简向伟看了眼窗外,脸色越发难看:“别胡闹。”

  简以溪勉强挤出一抹笑:“我是不是开玩笑你们很快就知道,你们还有……十秒考虑时间。”

  午夜一点,安沐关了笔记本电脑,穿上衣服,换了鞋,开门就要去医院找简以溪。

  一抬头就见简以溪有气无力靠在门框,碎发凌乱的散在脸侧,满脸潮红,眼烧得睁都睁不开,正举着手要按门铃。

  一见安沐,简以溪迟钝了一秒,脸上浮出迷迷糊糊的笑,虚弱又有点傻乎乎的。

  “嗨,安沐……我……我能跟你拼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