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肆虐, 暴雨如注,大概是挂断了哪儿的电线,或者直接是哪个转换器坏了, 不止教学楼一片昏暗, 远处校外也一片昏暗。

  降雨让乌云稍散了些, 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教室隐约能看到点儿轮廓, 几个同学的手机手电依然开着, 简以湖被安沐反剪着手臂死死按在课桌。

  简以溪还没从震惊中回神。

  安沐波澜不惊地又重复了一遍:“打她耳光。”

  “可……可是……”

  简以溪长这么大, 没被人打过, 也从没打过人, 尤其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安沐道:“是下不去手?还是没打过人不会?”

  简以溪脑子一片混乱,接二连三发生了太多的事, 一个比一个冲击三观, 这会儿她根本没办法好好思考。

  “都有是吧?”

  如果这会儿强硬地命令简以溪打下去,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简以溪不会让她难堪,肯定会听她的。

  可如果真这么做了,那她跟简家人又有什么区别?

  简家人仗着血缘裹挟简以溪,她仗着恩情裹挟, 她不就成了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

  安沐不勉强简以溪, 成长需要时间, 不能揠苗助长。

  她会提出这个要求,只是给简以溪一个预警, 让十六岁的自己明白原来她不用逆来顺受,她是可以反击的。

  “既然你下不去手也不会,那我就教教你。”

  安沐胳膊用力,猛地把简以湖翻转过来按躺在桌面, 不等简以湖挣扎起来,扬手就是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简以湖一声惨叫打歪了脸,教室鸦雀无声,窗外风雨雷电,安沐的脸冰冷精致,碎发浮摆脸侧,眼底碎芒仿佛都是淬了冰的,一字一句犹如监斩官宣判死刑,没有一丝温度。

  “这一巴掌是替简以溪打的。”

  简以湖震惊:“你……你居然敢打我?!安沐你个贱……”

  又是一巴掌,打在了简以湖另一半脸。

  “这是替齐利冉打的。”

  这两巴掌打得简以湖脸颊火辣辣的,脑袋嗡嗡响,头晕眼花还有点儿想吐,她缓了好半天才勉强缓过那口气,疯了一样拼命弹踢挣扎。

  “啊啊!!!滚开!滚!!滚开!!!”

  安沐一条胳膊加半身重量有点压不住她,当机立断,扬手扇下最后一巴掌。

  “这是替我自己打的。”

  替上辈子的那个简以溪。

  打完拽着简以湖的胳膊猛地推出去,简以湖晕头转向撞进秦亦格怀里,撞得秦亦格向后踉跄了一下磕到了课桌边,疼得捂腰。

  安沐身形挺秀,眉眼冷冽,只一句:“你完了。”

  简以湖忍着头晕脸痛,靠着秦亦格站不稳还发疯地叫嚣。

  “你tm才完了!!这可是直播!直播!!!”

  安沐微微一笑,笑意不入眼底,越温柔越让人不寒而栗。

  “你放心,就算没信号直播断了,今晚的视频我也会一秒不漏的全传网上,让你的粉丝看看他们人美心善的湖宝是怎么像个泼妇一样发疯的。”

  “你!”简以湖目呲俱裂,挣扎着还想冲过来,“你个贱B!我跟你拼了!!!”

  安沐冷嗤一声,拉着简以溪挤出人群出了教室,谢毛毛赶紧收了手机跟了上来。

  同学们不知道她们要去哪儿,追出来张望了两眼,风大雨大的,外面下大雨,走廊下小雨,溜着墙边走还能淋上雨,除非尿急,还是不出教室最好。

  没有同学好事地追上来,三人顺着墙根走到楼梯口,拐弯下了楼,顺着一楼走廊穿过楼洞,绕到了楼后的器材室。

  这个教具室是放一些不常用的器材的,平时锁着门,很少打开,可安沐却知道,器材室的窗户一推就开,从窗户就能轻松抠开门锁。

  这是当初她被扒了文胸还浇了一身脏水,仓皇中跑出教室,无意间发现的秘密藏身地,后来还带着被欺负的毛毛一起来过。

  器材室门前有一米多宽的挡雨,挡雨下堆着好多铁架子,架子下杂草丛生,虽说就在教学楼后面,却很少有同学过来。

  几人站在挡雨下避着雨,安沐熟练地推开那乍一看插销插得很结实的窗户,探手进去抠开门锁,拍了拍手重新关好窗户,率先迈步进去。

  简以溪脑子很乱情绪很低落,毛毛自从出了教室也跟丢了魂儿似的,两人竟没一个问她为什么对这儿这么熟悉,只沉默地跟了进来。

  ——不问也好,问了她也只能瞎编。

  安沐回手关了门,遮住了门外风雨,打开手机手灯,领着她们绕到堆至房顶的几排箱子后面。

  箱子后还是箱子,全都散乱地摆在地上,积了灰,沉甸甸的,有的盖子盖得很严,有的东西太杂盖不严,像是破损的三角尺大教具露出扎人的一角。

  安沐示意她们一块儿把这些都搬到一边,腾出一片地方,把竖在墙边破旧的露了海绵的仰卧起坐大垫子拉开,噗的一声,对折的垫子挨了地,扬起的灰尘惹得她们一阵咳嗽。

  垫子有点脏,记忆里的却很软很干净,可能是当时的她太过狼狈,随便给个角落躲起来都会觉得温馨,所以才美化了这垫子吧。

  安沐示意她们让开,垫子里面勉强还凑合,毕竟之前是折叠的,起码里面没有落灰,她沿着边缘拍了一圈灰尘,又抽了湿纸巾擦了一圈,直接脱了鞋上了那比双人床还大一圈的军绿色垫子,又抽了纸巾把靠墙的地方擦了擦。

  墙之前有垫子挡着,并不算脏,两张纸就擦的差不多了。

  返身坐下靠着墙,安沐看着还在举着手机四处张望的两人,拍了拍垫子。

  “坐。”

  两人这才脱了鞋上来。

  毛毛坐在安沐旁边,简以溪挨着毛毛,三人并排靠墙,腿都伸得笔直,脚别着,小腿交错。

  毛毛轻呼了口气,装作没事人似的胳膊肘怼了怼安沐。

  “你把我们带到这儿,是有什么秘密想说?我可好奇的很,这到底怎么回事?”

  简以溪揉了揉太阳穴,脑子一乱就容易头疼,可她还没忘了这是在学校。

  “咱们跑这儿能行吗?一会儿该上课了。”

  毛毛扇了下小爪子,“害,咱学校抠门的很,连个发电机都没有,这停电肯定是哪儿刮坏了,一时半会儿来不了电上不成课,没事。”

  简以溪沉默了一秒,隔着谢毛毛冲安沐道:“谢谢你安沐。”

  不管是设计还是什么,安沐帮了她是事实,她虽不怎么聪明,可也能分清好歹。

  安沐关了手电,屋内一下黑了,堆至天花板的纸箱挡住了三人,窗外微弱的光落在垫子边儿,像是给那军绿色的孤岛又加了层结界,把她们彻底隔绝在尘世之外,没有人能发现,可以安心的做想做的一切。

  安沐靠墙阖上眼,胳膊随意搭在腿上,手里的手机冰冰凉凉,像这墙壁一样没有温度。

  “该从哪儿说起呢?先说说齐利冉吧。”

  齐利冉也是潍城二外的学生,刚刚毕业离开,照理说这会儿该愉快地当着大学狗,可她却连高考都没能参加。

  毛毛想起来了。

  “我就说这名字怎么有点儿耳熟,你说的该不会是上学期黑简以湖的那个学姐吧?我听说她高考前一天还是两天遇见劫匪,砸了她后脑勺一下,直接砸进了ICU,高考都错过了。”

  “没错,就是她。”

  简以溪忍不住插嘴问:“然后呢?她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安沐压低的声音很有魅力,像是午夜电台轻声细语的女主播,在这一片昏暗中闭眼倾听,整个灵魂仿佛都被牵引着随之浮沉。

  安沐娓娓道来。

  事实的真相其实并不是大众以为的那样,齐利冉并没有黑过简以湖,相反,她暗恋简以湖。

  暗恋本身就是羞于启齿的,何况还是同性,再加上齐利冉长相普通,学习普通,本身有些自卑,就更没勇气告白了。

  对齐利冉来说,简以湖就是天边遥不可及的明月,能看着已经很好了,想逆天摘月根本就是做梦。

  原本这个秘密会一直埋在心底。

  可人总有脆弱的时候,齐利冉有次心情特别糟糕,一时情绪失控,就给简以湖发了私信表白。

  她在私信里表明,她不是想要回应才发私信的,她也知道自己不配,她就是想把自己的心意传达给简以湖,让简以湖知道有个女孩默默喜欢着她,永远支持她,也让自己的青春没有遗憾。

  为了避免给简以湖造成困扰,比如在学校碰面,简以湖觉得尴尬之类的,她就没有写自己的名字。

  第二天起来齐利冉就后悔了,觉得自己太冲动,她并不想打扰简以湖,发私信告白这种行为本身可能就已经给简以湖造成了困扰,这让她很内疚。

  因为这份内疚,以至于后来简以湖到处造谣齐利冉黑自己,齐利冉都没有辩解。

  而简以湖见她逆来顺受就更猖狂起来,自导自演了一场被齐利冉威胁欺负的大戏,博得了粉丝的同情,不仅固了粉,还带动一批路转粉,塑造了一个不屈不挠不畏校园暴力的坚强美少女形象。

  而她之所以对齐利冉出手,最开始只是因为好奇,就顺藤摸瓜,翻看齐利冉以前的v博,又从v博下的评论摸到齐利冉同班同学v博里,东转西转的推测出了齐利冉的名字。

  简以湖得意地截了图,把这事告诉了几个闺蜜,嘴里说着这女的真恶心是个变态同性恋,实际觉得自己魅力无穷男女通杀。

  几个闺蜜出主意让她捅出去,让全校都知道齐利冉是同性恋。

  简以湖却假惺惺说这样不好,反手却又编造了齐利冉猥|亵自己的谎言。

  她原本只是想凸显自己的魅力——看看,我多招人喜欢,一个女的都能被我迷得神魂颠倒控制不住自己。

  可结果谎言说多了,几个闺蜜嘴不严就散播了出去。

  原本简以湖也没当回事,就当增加自己的知名度了,谁知道无意间听见几个女生私下议论她被女人碰过,真恶心。

  简以湖如遭雷劈,这才意识到同性恋是个小群体,网上接受度挺高的,可现实生活却是另一回事。

  为了挽回损失的形象,简以湖就把同性恋告白扭曲成了校园霸凌,说齐利冉其实是看自己红妒忌自己,这才故意抹黑自己。

  凭着简以湖的那些小伎俩,齐利冉很快就掉进陷阱,满身是嘴都解释不清。

  简以湖的粉丝追着齐利冉的v博号打卡似的天天上去骂,还人肉出了她的手机号QQv信狂轰乱炸。

  齐利冉被迫放弃了所有的社交账号,手机号也换了,可不管她换哪个,总还是会被人扒出来,继续狂轰乱炸。

  高三必须住校,齐利冉连回家躲一躲的机会都没有,从开始的只是被同学孤立,到后来的在简以湖的煽动下被霸凌,一直持续到了高考前最后两天。

  隔天就是高考,学校提前放假,让学生们回家好好休息一天养足精神。

  齐利冉离开学校的时候还不到六点,天还没黑,又是晚高峰,可就是在这样一个状态下,她拐进一个人相对稀少的胡同时,被一板砖砸倒。

  最后的调查结果是,犯人缺钱劫财,误伤的齐利冉,还被判了刑。

  可一个穿着校服骑着自行车的女学生,怎么看都不会有钱,劫谁不好为什么要劫她?而且抢劫一般都是晚上,除了飞车党,有几个会选择白天抢劫?

  然而如果不是抢劫,难道是劫色?

  小胡同人再少也挡不住晚高峰,随时都可能有人路过,旁边也没有藏人的地方,根本不具备作案条件,劫色也不可能。

  不是劫财,也不是劫色,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就是寻仇。

  不是犯人跟齐利冉有仇,而是犯人替简以湖打抱不平。

  简以湖披着粉头的马甲跟那犯人私聊,怂恿犯人打伤齐利冉帮爱豆出气,这样她就能在爱豆面前替他说两句好话,说不定还能借此在现实中跟爱豆见面。

  虽然简以湖的粉丝都知道简以湖是潍城二外的,可想见她一面并不容易,一来简以湖出门必坐私家车,二来简以湖居住的是高档别墅区,安保非常到位,业主没带门卡自己都进不去那种。

  犯人年轻气盛,又被粉头发过来的一张简以湖的JK制服私房照刺激到,当晚就坐火车到了潍城,蹲了两天才蹲到的齐利冉。

  简以溪听到这里,人都是懵的,昏暗中也看不清彼此表情,只能听出她呼吸有些短促,似乎还有些僵硬。

  毛毛难以置信道:“可简以湖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就不怕那犯人供出她来?”

  安沐道:“两个原因,一来,她没想到那犯人下手没轻重,差点闹出人命;二来,她本人始终没有出面,她是披着马甲装的粉头。

  而简以湖之所以这么做,只是因为齐利冉给她发了私信,说自己已经搜集了她造谣的证据,希望她能停止造谣,不然等高考结束,她就把这些证据公之于众。”

  这其实只是吓唬简以湖的,齐利冉并没有证据,她这么说只是希望简以湖停手。

  可简以湖却信以为真,警告齐利冉别乱来,不然就要她好看。

  而那个犯人就是被简以湖怂恿去给齐利冉“好看”的。

  齐利冉的事算是年少轻狂的简以湖第一次玩过了头,当时真害怕了挺长时间。

  结果那个犯人并没有提到粉头怂恿,大约是觉得说了也不能给自己减刑,反而连累爱豆。

  而齐利冉原本是想把情况如实报告给警方的,可家人一听说事情起因是因为她给一个女的告白,当即就表示了反对,既觉得丢人现眼,又觉得没有证据白折腾,还不如就这么接受犯人家属的赔偿,粉饰太平过去就算了,就算告倒简以湖无外乎也是这么个结果,又不能多拿一分钱赔偿。

  听完了安沐的讲述,毛毛忍不住感叹:“这还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先是秦亦格那臭王八崩人设崩到我的心稀碎,再是简以湖崩人设崩到宇宙塌方,我简直……

  不是,等等,你说这么多,你认识齐利冉?你转学该不会是帮她报仇来的吧?电视剧里可都这么演,什么双胞胎姐姐被欺负,妹妹冒充姐姐到学校复仇虐渣巴拉巴拉的。”

  安沐一本正经地点头:“对,没错,你真是个小机灵鬼。”

  也只有面对毛毛,安沐还能有心思开两句玩笑。

  毛毛得意地晃了两下脚丫子,一左一右幸福地搂着安沐和简以溪。

  她大大咧咧却不粗心,心里明镜似的明白这会儿心里最难受的就是简以溪,换谁被姐姐诬陷又听了姐姐的罪恶史都不会好受到哪儿去。

  可越是难受,越不能死气沉沉,这样只会越来越难受,难受的时候就得想法子让自己高兴起来,哪怕是装的也好,装着装着说不定就成真的了。

  “那你是怎么认识齐利冉的?”

  “我有段时间心情不太好,就加了一个□□群,里面都是对生活失去希望,想死却又舍不得家人的人,我和齐利冉就是在群里认识的。”

  这当然是骗人的。

  上辈子安沐被霸凌时,齐利冉曾主动联系过她,说这一切都是简以湖做的,就像简以湖当初对她做的那样,让她别傻乎乎的被简以湖利用。

  然而当时的她并不相信,毕竟在学校里简以湖一直呼吁不要欺负她,还公开表示相信她这个妹妹,虽然只是嘴上说说,并没有实际行动的帮助,可当时天真的她还是信了。

  后来她终于看清了简以湖的真面目,才知道齐利冉并没有说谎。

  这次拉齐利冉出来,一来,她是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二来,也算是报当初她提醒的好意。

  毛毛揽着她的肩膀又问:“所以说,你这一系列复仇计划到底是怎么安排的?我虽然全程旁观,可还是云里雾里,你快说说,我都要好奇死了。”

  谢毛毛不问安沐也是要说的。

  她给十六岁的自己上的第一堂演示课已经进行了大半,现在该上理论课了,理论与实践相结合才能进步得更快。

  “我的计划过程大致是这样的……”

  事实当然不能毫无保留地全都说出来,安沐按照现在的身份调整了下,大概说了一遍。

  从她开学前一天在商场跟踪简以溪买了同款手机做备用机,到请发小破解论坛显示出论坛id,再到发小帮忙在v博下发id的对照ip地址,还有请自己在法国的服装设计老师陈寒帮忙v博支持。

  那天早晨打电话,她就意识到简以湖想动简以溪的手机,当时之所以没让简以湖成功,主要原因是时机尚未成熟,这次做好一切准备,她才借了简以溪的手机。

  简以溪昨晚拿到的其实是安沐的手机,早上安沐在简以溪骑车带她的路上偷偷又换了回来,这才打了简以湖个措手不及。

  毛毛听完夸张的惊叹:“我滴天鸭!你也太神机妙算了吧!就我这废柴脑子,估计就算复仇也是简单粗暴找到她打一顿,你这太费脑子了,我不行,我什么都不缺,就缺脑细胞。”

  感叹完,毛毛又道:“所以,你现在报完仇了,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安沐隔着谢毛毛看了眼简以溪,简以溪低着头靠着墙,窄瘦的肩被谢毛毛揽着,昏暗中看不清表情,沉默地就像根本不存在。

  “下一步……”

  刚说了三个字,就听门哐啷响了一声,隐约还有吵闹声。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悄悄起身穿上鞋,弯腰潜伏到窗户口,偷偷向外望去。

  门外大雨依旧,只是天空乌云散了不少,天色稍明亮了些。

  秦亦格把简以湖推按在门板上,她们过来时正听到一句。

  “你欠我的,是不是该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