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西挂。

  远处山顶, 影影绰绰显现一道高大的黑影,蓦然,一声声凄厉的狼嚎自高空响起, 空谷回荡。

  才猛然惊觉那是一头狼。

  同一时间, 对方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

  几乎是瞬间,看清了那匹孤狼。

  残红似血的月光映照, 全身的皮毛仿佛披上红色外衣, 但还是能从其他地方看出——

  这是一头白狼。

  那对竖瞳绿幽幽发着暗光,视线往下, 出乎意料, 腹部都是一个个深深的窟窿,鲜血潺潺。

  ……

  躺着床上的虫兀地睁开眼,那双墨眸猛烈地颤动着, 胸膛随着急促的呼吸快速起伏着。

  “终于醒了!”耳侧传来一道惊喜的声音。

  喻江行肘关节撑着床板起身, 不过起了半身, 头部就传来一阵剧烈的眩晕感, 他连忙撑住,清瘦的手掌立刻泛白。另一只手捂着胸口, 他垂头缓了好一会儿, 开口。

  “我……昏迷了多久?”

  “七天七夜。”穿着白大褂的方烨走向床头柜, 想想这个天数他也有些吃惊, “对了, 你叔叔刚回去了。”

  一杯水出现在喻江行眼前,他伸手接住, 微仰头, 喉咙咕噜咕噜一阵, 一饮而尽。

  方烨接过空水杯放回柜子上,拉开椅子坐下,觑着对方惨白的脸,感慨似地开口。

  “你可真敢。”

  喻江行转头盯着他,喉结滚了滚,干涩的声带被扯动,想象不到的沙哑,出声后眉眼不由一怔。

  “明芮呢……找到他了吗?”

  此话一落,方烨脸色也有些难以言喻,瞄了一眼雄虫的脸色,缓慢摇了摇头。

  “救援赶到时,只有你倒在血泊中,至于明芮——”方烨轻叹着晃了晃头,“后面找了,没有任何发现。”

  语罢,他紧紧盯着喻江行的反应,警惕着,一旦对方有过激反应立马扑上去制止对方,令他惊讶的是,喻江行听了后却异常平静,垂下眼不再多言。

  方烨瞧着好友这副模样也不好受,刻意地转移话题:“虽然是醒了但要注意半年内最好都不要使用精神力,如若不然,会影响恢复。”

  说到这,他不免回想雄虫刚被送来医院的时候,满身是血、气息奄奄,看上去如同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朽木。

  送进手术室抢救时,帝国高层几乎都来了,元帅面色难看无比,连一贯奉行贵族仪态的句乌雅都出言威胁。

  如果救不回来,就把他们通通告上法庭。

  方烨盯着虚弱但已经有了几分生气的雄虫,蓦然松了口气,心里苦笑。

  阁下呀,幸亏救回来了。

  “明白了,”喻江行目光往窗外看,动了动唇,“去忙吧,我这里没事。”

  方烨盯着神色淡淡的雄虫,点头起身。

  “那行,你有什么事按铃就好。”

  喻江行嗯一声。

  晚上,卡所里来了一趟。

  “感觉怎么样?”

  “没事。”

  卡所里祖母绿的眼眸一闪而过的疼惜,但很快淹没在严肃的情绪里。

  “在你昏迷的这一周,军方控制住了泛滥的变异种。”卡所里的脸庞蓦然难看起来,“损失惨重,虫皇震怒。”

  喻江行注意力被吸引住,抿着嘴:“调查清他们的来源了吗?”

  “埋伏你的势力调查清楚了,是绿因星人无疑,我们怀疑制造这次恐慌就是他们多年埋伏的目的之一。”毕竟,绿蜥蜴的狼子野心路人皆知。

  喻江行卷曲的睫毛根根分明,贴在眼睑处,显出几分疏离,深黑色的瞳仁泛着光,他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抬眼。

  “我握在手里的那支试剂呢?”

  卡所里一闪而过的疑惑,回忆起当时的情景,被送到医院时雄虫的确手里握着什么东西。

  “放心,给你放好了。”

  得到肯定回复后,喻江行紧绷的神经才松弛下来,随着吞咽的动作颈侧的青筋抖动。

  “那是绿因星人研制的血清。”

  卡所里微微眯起眼,显然有自己的思量。

  “你觉得血清会有用?”

  喻江行没有正面回答,轻轻摇头,血清在他这里不成立,但他同样好奇为什么绿因星人会执着于将血清当做解药。

  卡所里离开后,喻江行立刻按铃让护士将存放着试剂瓶的盒子取来。

  喻江行打开密封的盒子,里面赫然躺着一支淡黄色的透明试剂,在灯光下瓶身折射出白光。

  他将其握紧,敛眉垂眸。

  几天后,喻江行出院,谢绝其他虫的陪伴他独自回去。

  喻江行去了地下城,那个办通行卡的小黑屋已经被废弃了,他又去了西恩的房子。

  敲了很久的门没有反应,他推门而入被灰尘呛了一脸,抬眼看面前的屋子里却发现很不对劲,太空了。

  入门两侧本堆积的东西都不见了,只遗落一些碎屑,雄虫弯腰捡起一点,在指腹中摩挲着,很快就闻到了一股火药味。

  黑曜石的眼闪过惊讶,他扫着周围的空地,这里原来放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没找到明芮的踪迹,西恩没了踪影,连莫提也跟着不见了。

  失魂落魄地回家,他杵在在门口,对面的窗口大敞着风吹的窗帘鼓成一个个小山包,阳光照射进来,细微的尘埃在其中跳跃。

  偌大的屋子又安静得可拍。

  喻江行闭了闭眼,心中蓦然涌起一丝苦涩。

  终究还是只剩下他自己。

  ……

  科研院的工作虫知道他们的首席回来了,却愈发不敢接近,他们发现这次首席回来后,工作同样很认真,但性子好像更独了,还没靠近就被他冻得直哆嗦。

  “喂,首席这是怎么了?”抱着文件的研究员用肘部撞了撞身边另一个研究员,那个研究员鬼鬼祟祟盯着周围,没发现目标才凑到他耳边,悄咪咪道。

  “你不知道吗?首席被设计了,不仅丢了雌虫还丢了虫蛋。”

  研究员闻言表情十分惊悚,瞠目结舌:“怎么会?!”

  那个研究员砸吧砸吧嘴,又可惜又感慨。

  “所以说啊,最近别触了首席的霉头。”

  “你们俩嘀嘀咕咕聊什么呢!不知道现在是工作时间吗?”

  一道高傲刻薄的声音蓦然炸在耳边,那两个研究员慌乱抬头,却对上冷脸不悦的亚雌。

  “副,副首席!”他们连连点头鞠躬,“我们知错了,不应该嚼舌根的。”

  非娅俏丽的脸皱着,冷冷睨着他们以后,随手一挥。

  “以后别让我再听到你们八卦。”

  “是,副首席。”两个研究员连忙缩着肩膀离开,等到离非娅有一段距离后,却对视长长吐了一口气,相视一笑。

  伸手拍了拍狂跳的心脏,用嘴型道。

  天啊,副首席居然回来了。

  另一个耸了耸肩,挤眉弄眼地急忙溜了。

  非娅在走到分岔路口时眼睛一闪,突然变了主意,往另一个方向去。

  门开了,他走进去。

  办公桌后,似乎更清减了的雄虫专注看着投在空中的投影,肤色病态得白,非娅皱了皱眉。

  “你转接的工作我收到了。”

  喻江行没有给他半分眼神,不轻不重嗯了一声。

  落在非娅耳边十分具有挑衅意味,他扬起嘴角,意味不明冷嗤。

  “真没想到喻大首席这般脆弱,丢了雌虫就半死不活的了。”

  喻江行翻动页面的手指一顿,抬眼看过来,没什么情绪:“如果副首席是来嘲笑我的,就没有必要继续下去。”

  “喻江行——!”非娅气得手指都在颤,重重甩手,拧着细长的柳眉,“谁想管你了,自作多情!”语罢,摔门离去。

  继续浏览的喻江行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他将手放到自己眼前,袖子下滑露出一截细腻的手腕,附在骨节上的肌肤白得透明,其下的青色血管十分清晰。

  他的确没有自暴自弃,没有借酒消愁,没有沉迷于尼古丁,他每天按时上下班,认真对待工作。

  他明确自己的责任,只是……

  大脑总控制不住想起那只龇牙咧嘴、张牙舞爪的雌虫,看时间,应该是到对方了预产期。

  可现在……他在哪?为什么不愿回来。

  “如果真的要生,你会亲手给我做手术吗?”

  “……如果你想,不是不可以。”

  “那你是没机会了。”

  明芮嘚瑟的音容仍历历在目,喻江行笑容淡下来,撑着额头瞥向对面空荡荡的座椅。

  没成想,一语成谶。

  下班后,喻江行站在科研院大门,仰头盯着漫天的雪花,伸出一只手。

  上方一片晶莹剔透的雪花纷飞着,打着旋儿,慢慢落在摊开的手心。

  手心传来一股凉意,喻江行低头看着那片雪花,呼出一口温热的白气,再然后那片雪花已经被体温融化成了雪水,顺着指缝下淌。

  雄虫收回手,插进兜里,转身上了车。

  喻江行下车走上台阶,准备开门时,却被脚下的一个箱子吸引去了目光。

  那是什么?

  他蹲下身体,瞳孔蓦然紧缩,那营养箱里赫然躺着一颗白白胖胖的大白蛋。

  他猛然起身望着四周,眼瞳晃动着,地面仿佛都在旋转,视野里都是洁白一片,往外是带着尖刺的玄铁围栏。

  他眼前一阵阵发黑,身体后退了几步撞上墙壁,垂头低声呢喃着,装扮讲究却显得狼狈不已,被雪花落下的啪啪声掩盖。

  方烨看看桌上的营养箱,再看看坐在沙发上的喻江行,沉吟道。

  “你是说,明芮偷偷把虫蛋送回来,然后就走了?监控也没有记录下来,珍贵的雄蛋就这么凭空出现在门口?!”

  喻江行十指交叉,点头。

  “你说他这是为了什么?”方烨摸着下巴一脸不解,盯着在营养液里翻滚的大白蛋,过电般眼睛闪过精光,“会不会是特地送回来给你孵的?”他越说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正确。

  喻江行没有附和或反驳,只是想,明芮仅仅是把虫蛋送回来,是要和他断了关系吗?

  毕竟,他们之间的联系的确只有它了。

  他看向在营养箱闹腾不已的雄蛋,伸手附上去,放出一丝精神力,几乎是同时,虫蛋兴奋得要撞开盖子冲出来了。

  ……你雌父真的是这个意思吗?

  方烨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这也不是坏事,至少明芮是安全的。好歹还有蛋蛋陪你呢,说不定他雌父什么时候想通就回来了。”

  喻江行看不出情绪嗯了一声。

  很快,科研院的工作虫又发现他们首席变了,冷峻的气质稍微温和了些,天天手上拎着个营养箱,据说是他雌虫送回来的。

  首席和他雌虫的故事,实在太戏剧性了。

  和在肚子里爱答不理的反应不同,虫蛋的表现可谓是不能再活泼了,短短半个月就破了壳。

  同时晋升为奶爸的喻江行手足无措,拿着奶瓶僵在一边,衬衫被乳白色的液体打湿了一片,布料皱巴巴粘在一起。

  方烨呵呵笑起来,朝着虫崽伸手,哄骗着:“乖乖,来,让叔叔抱抱。”

  下一秒,雄虫的惨叫声响彻屋子。

  “啊——!”

  方烨抓住在自己脸上作乱的虫崽,又被对方的尾巴扫了一嘴巴。

  “江行,你家崽肯定是遗传他那小辣椒的雌父。”他苦不堪言,然后又被雄崽那两颗尖尖的虎牙咬住了脸颊,疼得他哇哇叫,“救,喻江行救命啊!”

  喻江行看不过去了,拎着雄崽的后颈将他从方烨脸上拔下来,雄崽发现离脸越来越远,挣扎着,眼睁睁看着自己远离自己的玩具。

  被熟悉的气息抱在怀里后,他扭头冲着喻江行龇牙咧嘴,雄虫皱眉,伸出一只手指戳在气成河豚的脸颊。

  虫崽小脸红扑扑的,敢怒不敢言。

  一旁的方烨盯着被控制住的雄崽,保持安全距离,他捂着自己被咬出牙印的脸颊,苦笑着。

  “回去以后我家宝贝肯定会怀疑,我被哪朵野花啃了一口。”

  长着尖尖耳朵的雄崽心不甘情不愿坐在自己雄父怀里,那毛茸茸的尾巴一甩一甩的。

  “我还没见过哪家的雄子这么野的,啧,小心以后找不到媳妇!”方烨瞧着雄崽瞪着自己的大眼睛,促狭着。

  闻言,又要发疯的雄崽拼命伸着脖子,小脸恶狠狠的。

  喻江行扶额,看着一只比一只更幼稚的虫,开口。

  “好了,别斗嘴了。”他盯着方烨被抓花的脸,“回去记得处理一下。”

  方烨泄了气,麻木地点点头,他走后就剩下他们父子了。

  喻江行将雄崽放进一个高高的箱子里,以防他爬出来,换了身干净衣物后坐在沙发前,大眼瞪小眼。

  雄虫盯着虫崽的尖耳朵和毛尾巴,手指掐住他的下巴强迫他张嘴,虫崽鼻头皱了皱,露出那两颗尖尖的虎牙。

  完全是白狼的性状,心里暗自惊叹,果然还是无法避免。

  顶着一头墨发的雄崽盯着他,那对血红血红的眼珠子湿润了,委屈地瘪着嘴。

  喻江行松开他,将他抱在怀里,安抚性摸摸他的头。

  “刚才你不能那样对那位叔叔,明白吗?”

  雄崽本来就长得小,加上刚破壳,就小小一团,他只听出雄父是他指责他,金豆豆吧嗒吧嗒往下掉,张嘴将喻江行的食指含进嘴里,尖尖小小的虎牙磨着,没几分力。

  喻江行手指一凉,心下诧异,将雄崽翻身对着他,目及那泪湿的小脸蛋时,眼眸一闪。

  雄崽小脸却一直往他怀里拱,小胖手扒着衣服不放。

  喻江行眼里闪过淡笑,还挺好面子的。

  夜晚,闹够了的虫崽躺在自己的小床上,抱着尾巴呼呼大睡,那尖尖的耳朵半耷拉下来盖住耳蜗,嘴里吐着透明的奶泡泡。

  喻江行大松了口气,确定是真睡着了才回到卧室休息。

  第二天,还有些睡意的喻江行平躺在床上,双手交叠放置腹部,突然发现胸口有什么东西往里钻,他猛然惊醒,呼吸渐沉。

  警觉的眼望过去,蓦然怔住,只见一条色泽鲜亮的尾巴摇着,什么温软的东西贴在他的胸膛。

  直到胸口某处传来痛感,喻江行眼里满是错愕,所有冷静自持皆湮灭,伸手直接连尾巴带虫从他领口扯出来。

  头发乱糟糟的小家伙还在砸吧砸吧嘴,没达成目因而红着眼,精致的鼻子一颤一颤的,那和明芮相像的五官带着桀骜。

  喻江行伸手压着额角,声线带着刚没睡醒的喑哑。

  “你在做什么,嗯?”

  “啊啊啊!”

  雄崽露出自己柔软的肚皮,小手拍了拍,然后瘪嘴。

  “饿了?”

  雄崽眼睛一亮,又要往喻江行胸口扑,雄虫额头一跳一跳,忍得青筋暴起,用咯吱窝夹起虫崽,带着他往外走。

  将他放到箱子以后,往他嘴里塞了个奶果,虫崽撮着嘴吸,尝到奶甜的汁液后眼睛一亮,捧着和他手一样大的奶果有滋有味吸起来。

  喻江行转身去洗漱,刚准备换衣服从衣柜拿出一件白衬衫,他深吸了口气,将变成布条破了几个窟窿的衣服扔进垃圾桶。

  雄虫下楼时,面色还带着不虞。

  直到看着喝饱后抱着尾巴呼呼大睡的虫崽,那肉乎乎的脸蛋满是乖巧,多少怒气也瞬间烟消云散。

  喻江行俯身抱起他的小祖宗,小小一只正好可以放进西装口袋,而被揣进兜里的虫崽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转换了阵地。

  当虫崽揉着惺忪的眼睛时,他好奇盯着周围陌生的环境,随着他雄父的步伐办公室走,路过的陌生虫恭敬问好。

  不小心发现他的虫蓦然瞪大了眼,等经过了也迟迟反应不过来。

  刚才那是什么?

  研究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摇了摇头以为自己是太累了。

  喻江行到了办公室发现虫崽醒了,便把他拿出来放到一边,恢复自由的雄崽格外兴奋,顺着桌面跑了个遍。

  在他要下去时,被眼疾手快的喻江行抓住放回自己眼前,雄虫神秘幽深的眼看着他,伸手点了下他的鼻子。

  “乖乖坐着,不能乱跑。”语罢,便认真看起文件。

  雄崽挠挠耳朵,摸摸尾巴,委屈盯着雄父,对方的注意力一直在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上面,半点注意力都没分给他。虫崽嘴唇嘟起来,红玛瑙的琉璃珠子骨碌碌转,翻身拿屁股对着他雄父,然后顺着办公桌边缘滑下来。

  他轻手轻脚蹑到了门口,小小一团压根没有存在感,他回头瞄了他还在专心致志工作的雄父,偷偷溜了出去。

  雄崽仗着自己长得小没虫看得到到处乱跑。

  直到他通过玻璃看到了一只幼崽,他歪着脑袋盯着对方八只绿色的眼睛,张着小嘴,眼睛都不眨,毛茸茸的尾巴摇得很欢。

  “什么东西?”来虫眼尖看到隔离室外面一只长着白色尾巴和耳朵的东西,走过来俯身掐住他的颈肉将虫提起来,那双茶色的眼闪了闪,“……奇怪的小家伙,哪来的?”

  边说边看着隔离室里面的八眼幼崽。

  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