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暗涌(GL)>第57章 

  过了立春, 寒冬的凛冽略减,春节的年味渐浓。

  SL集团的年会在春节前的一个月举行,薄净洵以卫以牧爱人的身份, 正式陪同她出席。

  除夕的脚步一天一天临近, 钟眉收到了卫家的邀请。

  “她竟然没有迁怒我们……”

  客厅里, 有微小的浮尘在照入的阳光中飘动, 钟眉坐在沙发上,惊诧的神情中带着同样浓重的疑惑。

  薄净洵站在茶几边上,慢慢点头, “伯母也许曾经是恨过的,就像木木小时候也憎恨我们一样。只是她们最后还是明白了, 过错不在我们身上, 她们靠着自己的内心化解了这场恩怨。”

  仔细回想起来,那天卫华月跟她说起那些旧事的时候, 对她们没有一毫一厘的怨恨。只在提起尹天灏时, 那如常的神情才有了波动,而且是明显的憎恨。

  也许卫华月年轻时曾经是恨过钟眉的, 只是长久以来的修养和内涵致使卫华月无法如此不理智,终究还是醒悟过来。

  钟眉眉心一跳,问道:“那你跟小卫呢, 你们没事吧?我当初没有告诉你, 是我害怕这些事情会影响你们……”

  早在第一次见过卫以牧之后,她的内心便隐有忐忑,卫以牧这样两端隐瞒, 将来该如何收场。她的女儿又跟卫以牧如此亲密, 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将那些事情说出来,导致女儿的婚姻生变。

  薄净洵目色浅淡, 良久才浮现一缕感慨与笑意,“我们当然没事。她是瞒了我一些事情,但撇开这些事情,我们之间的感情没有掺假。而且,如果你们都没有隐瞒,或许我和她不会有这一天……”

  “那就好,那就好……”钟眉欣慰地松了口气,连连点头。

  薄净洵扭头看向窗外,灿烈的阳光照得她睁不开眼,却暖得令她莞尔一笑。

  如果要问她,卫以牧这个做法是对是错,她当真是答不上来。

  没有卫以牧的隐瞒,她们很有可能不会有今天,可这样的隐瞒又是带着目的与谋算的,不管怎么说都不能算是应当的。

  或许是这种种纠葛,才让她们之间这么难以衡量对错。

  还好,往后的生命都交汇在一起了,也就不必计较对错了。

  “净洵,我对不起你爸爸……”

  钟眉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她缓缓地转回视线。

  “我跟尹天灏认识是在大学里的偶遇,那个时候他因为工作不忙,而且刚好下雨,所以他撑着伞进了我的学校随意走走。我们在人工湖边偶遇,但这个偶遇在当时让我无法忘记。就是在那个雨天,他要了我的电话。

  不论外表还是内涵,他都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人,所以刚跟他分开的时候,家里长辈要我相亲,我就想着……既然如此,跟谁在一起不一样呢。我跟你爸爸就是相亲认识的,文山是我当时的相亲对象中最好的一个,长得不差,家境虽然不好,但他算是很有本事的。

  你的姥姥姥爷很看中他,接触了一段时间以后,我就答应了结婚。那个时候我在想啊,我可以顺着长辈的要求去结婚,生子,可是我只要能守住我的心就好……”

  她停下来,低下头自嘲地笑起来,双手揪紧在一起。

  “我以为尹天灏会跟我一样,虽然不能走同一条路,但我们会惦记着彼此,因为他连定下了婚事,都还要和我见最后一面,告诉我这是他这辈子最无奈的选择。可我前几个月才知道,他原来已经去世这么多年了,也许在弥留之际都没有再想起过我,连一句话都没有留给我……”

  薄净洵微垂眼帘,惆怅与酸涩的浪潮袭向她的心头。

  钟眉惦记着尹天灏这么多年,薄文山又何尝不是惦记着钟眉到死呢。

  他们都在彼此追逐着,却也都追不上心间的那道光。

  “我见到小卫的第一眼,就认出了她是尹天灏的女儿,但看到你们在一起,我没有办法说出这些事情……我的感情已经这样坎坷了,还怎么忍心让你们因为这些事情而生出隔阂。”

  钟眉的裤子上陡然沾了水滴,深色的印迹如同水面的涟漪一般化开。

  “现在所有的事情都得到了圆满,只有我没有办法回头,我对不起文山,是我辜负了他这么多年……”

  她低泣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像是极力忍耐而又怎么都隐忍不住。

  薄净洵抱紧双臂吸了吸鼻子,低低道:“爸如果听到这句话,一定会欣慰的。”

  她不敢代替薄文山原谅钟眉,但她可以想象得到,那样温厚开朗的父亲如果还在人世,一定会原谅钟眉,让这个家没有一丝裂痕。

  卫华月邀请钟眉的时间在晚饭的点,薄净洵陪着钟眉到了下午,等卫以牧的车过来,几个人一起前往卫家老宅。

  上一辈历经几十年的恩怨之后的第一次见面,卫华月礼数周全,早早地领着琇姨等在了前往主宅的绿茵路上。

  卫以牧跟薄净洵相隔数米停步,两个人在一旁观望着,不无意外地见到两位母亲端详了对方片刻以后,默契而又豁达地笑开。

  卫华月点头轻叹:“没想到我们能见面。”

  钟眉也感叹:“是啊,在今天之前从来不敢想象。”

  卫华月沉默了一会儿,目光带着几分对往事的追忆之色,“不知道早那么二三十年见面,会是什么样子的……我年轻的时候太高傲,什么都不放在眼里,这也是我为什么没有追查你、关注你的原因。不然,也不至于到这个时候才知道净洵是你的女儿。”

  钟眉笑说:“这样很好,少了很多烦恼不是么?”

  卫华月笑意温和,侧了侧身,“晚饭还在准备,我们边逛边聊怎么样?”

  钟眉点头,“也好……”

  目送着两位母亲远去的身影,薄净洵挽住卫以牧的手臂,轻声说:“我没有把之前的协议告诉我妈。”

  “挺好的……”卫以牧深叹着气,随后笑了笑,“要是被她们知道我们是从协议结婚开始的,肯定要被训一顿。”

  薄净洵扭头笑她:“那是应该怪你还是怪我?”

  “唔……”卫以牧作出一副难解的模样,抬眼望天。

  草地上蓦然传来青草被频繁踩踏的声音,她们被吸引着看向声源,一团软厚的白团子一下子就扑向了她们两个人,吓得卫以牧赶紧张开双臂去接。

  “哎哟!”

  难得堂堂卫总发出这样的不堪重负的声音,薄净洵捂着嘴笑。

  成功被抱进怀里的笨笨咧开嘴笑,用毛茸茸的头去蹭旁边的薄净洵。

  卫以牧双臂掂了掂这只憨萌的小东西,冲薄净洵眨眼轻笑:“怪笨笨。”

  她们晚上留宿在卫家老宅,包括钟眉。

  卫家老宅是经典的园林古典风格,卫以牧的房间也受这主风格的影响,整体典雅复古。

  卫以牧今晚穿了件白色的睡袍,低眉顺眼地坐在床边伸着脚让笨笨去蹭,黑色直长发犹如流苏一样,散在她的背后和身侧。

  薄净洵洗完澡出来,在浴室门口将这幅画面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

  卫以牧察觉到她的目光,抬眼去看,牵动唇角轻笑,朝她伸出手。

  薄净洵走近,伸手搭在卫以牧的手心,在卫以牧身边坐下。

  卫以牧握紧她的手,用调皮的语气对笨笨说:“妈咪也洗完澡咯,我们一家人都香喷喷的。”

  薄净洵被逗得轻笑,垂眸去看跟卫以牧一样开心的笨笨,目光柔和又感慨:“没想到我们的妈妈们居然能合得来,不但没有吵起来,还大方地聊起了以前的事。”

  想到今天一整天的经历,薄净洵在内心感叹着世事无常。

  卫华月跟钟眉之间有着几十年都解不开的结,可谁都没想到这个结竟然解得这么快,仅仅靠着她这个晚辈在其中游走一次,便顺利地将这个打了几十年的结毫无阻碍地解开。

  “有些事情就是会出乎意料的……”卫以牧叹笑着,用脚面轻柔地蹭笨笨蓬松的毛,“就像我以为我妈会找我出气,我和她会私下解决我瞒着她结婚的事情一样,她居然越过我,直接找到你,把所有的真相都告诉了你。”

  说到这个,薄净洵好奇地问:“如果当时按照你预想的那样发展,你打算怎么跟我解释你早就认识我这件事?”

  上次她问卫以牧为什么看起来像是早就认识她,卫以牧说等卫华月这一关过了就会告诉她。可如果不是卫华月那天把她叫来卫家老宅,卫以牧应该是不会主动把这些真相告诉她的。

  果然,卫以牧用脚蹭笨笨的动作顿了一下,低着头声若蚊呐:“我是打算编一个小时候无意中遇到你,然后对你有好感的事情来跟你说……”

  “你真是……”薄净洵又好气又好笑,脾气都没了,“你觉得我会信么?”

  “为什么不信?”卫以牧神色无害地冲她眨眼睛,一派天真的模样,“除了我说的理由之外,你能想到别的么?”

  “……”薄净洵顿时哽住。

  确实,她们两家的家境相差甚远,任谁也想不到上一辈居然有这样的纠葛。所以如果她不知道真相,卫以牧胡编乱造什么都比现在的真相要合理。

  那样的话,等钟眉跟卫华月见了面,估计就是两个长辈跟卫以牧一起私底下去说那些往事,偏偏瞒着她。

  笨笨“呜”了两声,听起来像是在“嗯嗯”地答应着,仿佛在给卫以牧摇旗呐喊。

  薄净洵找不到话来驳她,又不想顺着她,嗔了她一眼,要把被她握着的手抽回。

  卫以牧倒是松开了手,但还没等薄净洵扭脸不理自己,下一秒就张开双臂把她揽进怀里。

  薄净洵冷着声:“干什么……”

  卫以牧低下头来,“我从前总是想着,怎样去做才对我们的关系有帮助,怎样去做才对你好。过去的事情我不能去分辨对错,但我以后不会再瞒着你任何事情。”

  薄净洵攀着她的肩膀扭脸看她,只见她神情郑重,目色温柔。

  薄净洵的心绪也平稳下来,内心因她而柔软,一只手向上抚摸她的眉眼。

  “过去的事情,我也分辨不出对错。如果上一辈不是这样的结果,就没有我和你,如果你没有瞒着我上一辈的事情,也许就没有今天。”

  薄净洵的额头抵近她的额头,在她轻扬起唇的笑里,也绽开满含温情的笑。

  卫以牧眨了眨眼,目光如轻羽一般扫过薄净洵的脸颊,停在她勾起的唇角。

  她舔了一下唇,呼吸轻颤,轻吻住那红唇,轻缓地一遍又一遍地吻着,捕捉着怀中人情不自禁微启的唇。

  低微的轻吟从她们的唇齿间溢出,为这安静房间添加了一丝情潮汹涌的先兆。

  笨笨突然“呜呜呜”地叫起来,还抱住卫以牧的腿,让这个亲吻不得不中断。

  薄净洵轻轻推开卫以牧,唇红得犹如要滴血。

  卫以牧愉悦地看着她的唇笑,伸手去抹她的唇角,再低下头去故作斥责:“笨笨,以后妈妈跟妈咪忙着的时候不许说话,听见没有?”

  笨笨“呜”了一声,直接跳到了卫以牧怀里,看样子是不同意。

  薄净洵好笑地看着这一幕,“笨笨吃醋了。”

  卫以牧一副严肃的模样,揉着笨笨的耳朵道:“以后再打扰妈妈跟妈咪,吃的就减半。”

  笨笨委屈地“呜”了两声,低下头缩成了一团毛球。

  薄净洵一边上床,一边没好气地笑道:“整天跟笨笨胡说八道什么呢。”

  卫以牧只是轻笑,抱着笨笨也上了床,跟薄净洵一起靠在床头。

  笨笨在卫以牧那里受了委屈,上了床就钻到薄净洵身边,薄净洵轻柔地抚着它的头和身子。

  卫以牧看着,轻声道:“……小时候我有一只萨摩耶,它叫小白。”

  薄净洵怔了怔,放轻了语调:“我在这里的书房见到过你跟小白的照片。”

  卫以牧的眼眸掠过回忆的黯淡,声音也低沉了许多:“它后来有一次跟我出门散步的时候,吃了路边一家人用来毒老鼠的药,没多久就死了。”

  薄净洵扭头看去,一时不知该怎么安慰。

  她在把笨笨带回来之前从来没有养过宠物,她不知道怎样安抚才是合适的。譬如“现在有笨笨”之类的话,她不敢确定会不会造成不好的效果,因为曾经陪伴着卫以牧度过难忘时光的是小白,不是笨笨。

  电光石火之间,她伸手去跟卫以牧的手十指相交,笨笨也像是听懂了什么一样,一下子跳了过去,伸出一只前爪按在她们相握的手上。

  卫以牧瞬间就被逗得笑出来,薄净洵也忍俊不禁。

  “笨笨快下去,妈妈跟妈咪要忙了。”卫以牧用手指刮了一下笨笨头上的毛,然后指了指它的窝。

  ……

  薄净洵语塞,以后怕是她们做一些恋人之间的事,都要被卫以牧形容成“忙”。

  笨笨“呜”了一声,不情不愿地跳下床,慢悠悠又不舍地走向卫以牧在房间里给它安置的窝。

  薄净洵挑眉:“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呢?”

  卫以牧只是摇头,唇边衔着一缕温煦的笑,“净洵,谢谢你没有让我的愿望落空,没有让我祈祷了无数次想要圆满的事情变成遗憾,还把笨笨带给我。”

  她可以想象得到,薄净洵被卫华月接来卫家老宅,把那些旧事一一告诉薄净洵的时候,薄净洵心里有多么震惊和慌乱。

  迷茫了十几年的家庭分裂的源头,还有她们之间的爱情是否纯粹,一下子犹如海啸一样在薄净洵的心里席卷。

  在这样的情况下,薄净洵还记着她小时候生活在没有硝烟的战场里,是小白陪着她。

  薄净洵弯唇轻笑,翻身过去抱住她,一只手捧住她的脸,“那我也要谢谢你,没有让我们这一生只是陌路人,没有让仇恨占据你和我的心,没有让我错过你。”

  卫以牧喃喃道:“错过……这个词听起来没有什么伤害性,但是很可怕。”

  薄净洵凝视着卫以牧,那多一分则偏柔,少一分则冷淡的音色此刻轻悦又含情:“还好,我们都没有感受到它的可怕。我们的童年都有不完美而且无法弥补的遗憾,但是我很庆幸我们有相似的感受。以后,我会把我能给你的,都给你。”

  卫以牧的唇角克制不住地上扬,伸出一只手按到薄净洵的后脑,让两个人的额头轻触。

  “这些话真好听……”她眸底温暖,话音缱绻。

  薄净洵轻笑,“这些话还有一个翻译。”

  卫以牧好奇地笑问:“说来听听。”

  薄净洵的手移到她的眉眼处,指腹从她的眉梢悠缓地轻抚下来,抚过她的眼尾,最后停在她的脸颊轻轻地捧住,拇指轻柔地摩挲。

  在卫以牧期待又温柔的目光里,薄净洵眼波如水,近乎呢喃的低语温情满溢:“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