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旬, 三伏天进入末伏。
盛宸配音工作室的暑期配音班正式落下帷幕,热闹了半个月的录音棚又回到了往日的工作氛围。
薄净洵没有能在后半个月里安排回家的日程,因为配音班刚刚结束, 紧接着就是一部电视剧的配音工作。而八月下旬, 唐之棠也结束了持久的烦忧, 回归工作。
中午的时候, 薄净洵跟唐之棠一起,在录音棚附近的餐厅吃午饭。
玻璃桌面上,炖盅有袅袅热烟升起, 唐之棠舀了一勺热汤吹凉,喝下以后怅然地笑了笑:“这件事真的多亏了卫总。那天你们走了以后, 第二天梁瑾诚还是来楼下堵我, 但是很快就被家里叫了人带走了。”
回想那天卫以牧温和又不容拒绝的神情,薄净洵舒了口气道:“他到现在都没有再找你了吧?”
唐之棠点点头, “嗯, 没有了。然后过了两天,我就约了知夏, 跟她好好谈了最近发生的事情……也麻烦她陪我去了一趟医院。”
去一趟医院,显然是彻底把这段纠葛画下句号。
“我知道,知夏后来也跟我说了。”薄净洵轻声叹笑, 心下有些轻松又感慨。
距离那天跟卫以牧去了唐之棠家以后, 没几天言知夏就跟她打了个电话,一开口就是对唐之棠心疼又怨念。
“这个梁瑾诚太不是个东西了,跟糖糖那是一个坏一个傻。一个拼命劈腿, 道歉认错就当放屁一样的, 另一个呢,也是说话当放屁, 说好了再犯就分手,好家伙……十个手指头都数不清她原谅了多少回!”
言知夏生气又心疼,骂完了梁瑾诚,紧接着就是埋怨唐之棠。
“糖糖也是,这么个男的,她也能处这么久。她图什么啊真的是,要说长相吧,勉勉强强,气质不行,像二流子……嗨,她要是早点分了,现在指不定都结婚了。”
刚下班回到家的薄净洵开着外放,拿着家居服往桌面的手机说了一句:“你当着糖糖的面说了么?”
言知夏登时就泄了气:“我也得有这胆子……我们聊了这些事情了,我以后不会跟她唠叨这些了,我知道她听了不舒服。其实我就是心疼她……”
薄净洵淡笑着摇摇头,任由她接着在电话里发泄了。
好在应该也只有那一回了,挂电话前,言知夏严肃地保证会改掉这个毛病。
“嗯?”唐之棠掩唇轻笑,“她肯定是找你发牢骚去了吧?这些天确实把她憋坏了,当着我的面什么都没唠叨。”
薄净洵笑了笑,“她跟我保证了,以后连这方面的牢骚也不发,看她能憋多久吧。”
唐之棠正色了些,“不管怎么说,这件事还是多亏了卫总。只是跟她道声谢,总觉得轻了点,但又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她。”
卫以牧是商人,家世也显赫,寻常的谢礼怕是上不了台面。可她们之间圈子也不融合,实在找不到方向入手。
薄净洵自然能知道这些礼节和顾虑,但她一时也想不到该怎么给卫以牧道这个谢。不过要说送礼的话,或许照着卫以牧的喜好来送会更好。
唐之棠忽然道:“我记得你上次发过一个朋友圈,卫总喜欢玩积木模型?”
薄净洵皱皱眉,沉吟道:“她的储藏室里有很多还没拆封的……”
积木模型的确是个不错的想法,但她跟卫以牧同居了几个月,卫以牧的住处她也熟悉了,家里有个卫以牧专门用来收藏的储藏室,里面有一块区域全都是还没开封的积木模型。
卫以牧平时忙碌,要等到全部玩完,她保守估计都需要花费不少时间。
而且她不敢保证她们物色的积木模型,会比卫以牧储藏室里的更吸引卫以牧。
“这样……”唐之棠也没了主意,放下汤勺思索。
薄净洵视线转到她们还没吃完的午餐上,心念微动,眉间舒展,“如果你实在过意不去的话,请她吃顿饭吧,要家常菜。”
“嗯?”唐之棠不明所以,怎么连品类都定好了。
卫以牧温顺地吃着东西的画面在薄净洵脑海里浮现,她唇角轻轻扬起:“她喜欢吃。”
唐之棠这才明白意思,忍不住笑起来。
晚上回到家,薄净洵在客厅倒了杯水喝,把一天的疲劳慢慢赶走,舒缓着嗓子的压力。
她上楼,书房和卫以牧的房间都是暗的。
“我去外地出差几天,给你带零食回来。”
卫以牧出差了,她记得今天微信上的留言,说得像是专门出差给她买东西吃一样。
薄净洵不禁笑了笑,进了书房,打开灯。
桌面上的文件整齐地摞成一叠,正中央却是散落的积木模型零件,只有几个少数拼装好的小组件,其它的零件很零散地分布着。看得出是将零件都铺散开来,然后正要由小而大地拼装起来。
大概是玩到一半突然有了公事。
薄净洵按了按额角,犹豫少顷后,她放下自己的包,把那些零散的零件按照图纸上的部件分类摆放。
没一会儿,她包里的手机响了,她把手机拿出来一边接听,一边继续仔细地把积木模型的零件分类。
“净洵,最近还是很忙么?”电话那头的钟眉试探着问。
薄净洵把几颗小零件放在对应的图纸上,轻声答道:“嗯,我有新的工作安排,实在空不出太多时间。”
“这样啊……”钟眉欲言又止。
“妈,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薄净洵低低地叹了声气,主动牵起了话头,“我跟她本来是打算后半月过去看你的,但是我这边有工作安排,所以才一时腾不出时间过去。”
钟眉欣慰地笑笑:“我还以为你忘了。”
“当然不会。”薄净洵把凌乱的零件放好,眉眼间淡漠忽显,话音如常:“等我们时间协调好了,回去之前我会给妈打电话的。”
“……好,那你早点休息。”钟眉似乎还想继续说什么,但最终还是配合着薄净洵挂了电话。
看着暗下来的手机屏幕,薄净洵心里有些难以言喻的感受,她紧抿着唇,太阳穴隐隐发疼。
在她的记忆里,她的母亲钟眉永远都是温婉贤淑的模样,父亲则是和善稳重。这样的一对夫妻,偏偏始终都相敬如宾,甚至时而还有些客套疏离。
在父母的身上,她没有感受到爱情的样子。
也许这样说有些冷漠,可直到现在她再重新回想父亲在世时的种种细节,仍旧没有感受到父母之间存在爱情。
那种感觉并不是激情退却之后升华的亲密与亲情,而是切切实实地存在着距离,心与心的距离。
薄净洵年幼时对这一切没有意识,直到父亲终于忍不住低喃着“她不爱我”之后,她才开始察觉到许多曾经被忽略的细节,感知到父母的相处之间有着难以逾越的隔阂。
可即使如此,在她到了大众眼中的“适婚年龄”时,钟眉却如同寻常的长辈一样,催促她早日成家。
她曾经疑惑过,父母的婚姻是怎样造成的,如果是自然而然的,那么父亲那句“她不爱我”是什么意思?如果并非自然,那母亲对后来迫切想要她成家的种种表现,难道没有半点觉得不妥?
薄净洵揉了揉隐痛的太阳穴,长长地叹了声气,熄了书房的灯回房间。
等她洗完澡出来,放在床上的手机恰好响起了一声信息提示音。
她擦着头发过去拿手机解开锁屏,微信聊天列表的最顶端是可爱的萨摩耶头像,右上角有未读信息提示。
是卫以牧发了几张照片,都是繁华美好的夜景,从角度上看,像是在酒店阳台拍的。
正想着,卫以牧又来了一条信息:“下班了么?”
发了这么几张夜景图,结果配了这样一句话?
薄净洵弯了弯嘴角,打出信息:“已经回到家了。”
卫以牧的名字变成一行“对方正在输入……”,然后消息跳出来:“我也忙完了,刚刚发现今天是七夕,街上很热闹。”
薄净洵指尖顿了顿,一时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刚想发个表情包的时候,卫以牧的信息又来了,这回明显带着玩笑的语气:“可惜了,跟太太分隔两地。”
薄净洵眉梢轻扬,回道:“太太现在刚知道今天是七夕。”
她今天忙了一整天,唐之棠估计因为在修复情感创伤,没用七夕来调侃她,要不是卫以牧现在提起,她怕是完全对这个节日没有一点印象。
卫以牧回了个猫咪望天的表情包,紧跟着一句:“电话聊?”
薄净洵点了微信通话,卫以牧很快就接通了。
对面很安静,卫以牧的声音低沉柔和,在夜晚有着说不出的磁性:“今天是七夕,卫太太今天不需要我帮忙么?”
“偶尔一次就可以了,多了容易造成反效果或者疏漏。”薄净洵说着话,走回浴室里挂毛巾。
下班时间晚,如果还非要在这个日子上再做个戏,把照片往朋友圈发,实在有些用力过猛了。
卫以牧轻轻地笑,没接话。
薄净洵回到床边坐下,安静的气氛总是会让情绪发散,她垂眸静了静,淡着语调问道:“卫以牧,你有考虑过真正的婚姻么……我指的是跟真正的恋人。”
她需要一段协议婚姻,是因为种种理由导致的。她不确定协议期满离婚后,会不会对真正的婚姻产生期盼,但至少现在她对这件事情没有任何渴望。
那卫以牧呢?卫以牧在这方面又是怎么打算的。
电话对面沉默了下来,卫以牧良久才回答:“如果有想要共度一生的人,当然会考虑。”
也就是说没有的话,就不会只因为想结婚而考虑了。
这是个让薄净洵感到舒适的答案。
她的轻笑微不可察,“挺好的。”
“怎么突然问这个?”卫以牧好奇地笑问,“是想跟我聊当初找我协议结婚的内情么,比‘挡住不必要的社交麻烦’更深的内情?”
“内情啊……”薄净洵喟叹着拉长尾音,扭头看向窗外的夜空,“简而言之就是烦。”
卫以牧只是笑了笑,没有再接这个话题。
薄净洵顿了顿,拐了个话头道:“对了,上次你帮糖糖的事情,今天她说想跟你道个谢,找我商量了一下。然后,现在等着你吃的大餐有两顿。”
卫以牧饶有兴味地问:“有一顿是你妈妈的?”
“嗯,我妈煲的汤很好喝。”
卫以牧期待地温声笑开:“那我到时候要好好尝尝才行。”
薄净洵挑了挑唇角,“早点睡吧,晚安。”
她的聊天点到即止,没有再深入,卫以牧也迁就她:“晚安。”
挂了电话,薄净洵把手机放在床头,熄灯后钻进了被窝。
空调的温度刚刚好,她眉间的冷然渐渐被睡意取代。
只是心头总有隐隐的忧虑,是催促她成家的母亲,和她安排的协议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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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句话,大概多少有一点道理。
在钟眉隐含期待与卫以牧相见的电话之后,薄净洵接连做了好些天的梦,梦里全都是父母之间若即若离的画面。
考上重点高中的那年,正值盛夏。
薄文山捧着凌州市一中的录取通知书,反复地品味着上面的录取通知。
“哈哈哈,市一中,这可是以前爸爸考不上的学校!你现在可是圆了你老爸的梦了!”
男人高大而稳重,神色间都是对女儿的疼爱和骄傲,他从不对自己不够优秀的过去有所介怀,反而大方地笑谈着。
文静寡言的女孩子只是坐在沙发上静静地听着,面上是少年人被夸奖时的欢欣喜悦。
“女儿,想要什么奖励?”薄文山坐到女儿身边,满足溢于言表,“你随便提,爸爸这几天先摆个宴,让大家看看我女儿的成绩!”
薄净洵想了想,轻轻摇头:“我还不知道想要什么。”
“没关系。”薄文山爽快地一挥手,“想到了再跟爸爸说,要什么都行。”
“嗯!谢谢爸。”薄净洵用力地点头,绽开笑容。
那天夜里,她窝在客厅看当时正热播的电视剧,爸妈的房里传来隐隐约约的对话声。
这细碎的声响引起了薄净洵的注意,她把电视剧的音量调大了些,放轻脚步走到连接客厅跟房间的走廊拐角。
她听到一向爽朗的爸爸声音温和中带有一些说不清的情绪,对妈妈说道:“你也知道我以前学习不好,女儿这么优秀,我确实挺开心的。我知道你不喜欢见我的朋友们,但这次是净洵升学啊。这种场合,你是净洵的母亲,我还是希望你能在场。”
钟眉没有回答,薄文山也沉默了,像是在等待答案。
薄净洵却愣了愣,原来妈妈不喜欢爸爸这边的朋友。她这个时候才想到,爸爸有时候叫了朋友来家里,不论是聊正事还是闲谈,妈妈也几乎从不出现。
是爸爸的朋友里有什么人,让妈妈有忌讳么?
“文山……”钟眉幽幽叹了声气,“对不起,我真的不想再跟你假装恩爱了。我很累……”
薄净洵怔住,“假装恩爱”是什么意思?
薄文山重重地叹着气,白天里开朗的男人连气息都听得出内心的煎熬。
“钟眉,我们还有半辈子要过啊……”薄文山几乎忍不住哽咽,“你已经忍了这么多年,现在你跟我说不想再忍了,那你当年为什么不拒绝到底呢?”
“……对不起。”钟眉低低地说着,面对薄文山的怨言没有丝毫反驳之力。
“你再好好考虑一下,好不好……”薄文山上前几步,话音恳切:“我什么都可以接受,就算你心里念着别人,这么多年过来我也忍了……可是这次不一样,我要编造什么理由才能解释净洵的妈妈不到场……”
钟眉默声片刻才说:“你让我想想吧……”
“好好……”薄文山连连答应,转身要离开房间。
薄净洵心下一跳,连忙轻声而迅速地回到客厅沙发上,装作一直在看电视的样子。
薄文山来到客厅,神色如常,仿佛刚才在房里卑微又不忿的人并不是他。
他经过客厅想要出门,薄净洵忍不住叫住他:“爸,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薄文山冲她宠溺地笑:“爸爸出门一会儿,有个朋友找。”
“哦……”薄净洵闷闷地应声,总觉得没有这么简单。
薄文山出门以后,钟眉始终没有出房间。
薄净洵还是待在客厅里看着电视剧,看着屏幕里的演员们口型跟声音完全不一样,想着脑海里浮现着刚才听到的一句句话。
那天夜里,钟眉没有催她睡觉。
如果是在没有听到那些话之前,薄净洵会以为这是钟眉因为她考上了重点高中而给她的宽容。
可那天她的直觉告诉她,是因为她听到的那些话。
尤其是在那天,醉醺醺的薄文山被合伙人叔叔送回家以后,她扶着薄文山坐到沙发上休息,清楚地听到薄文山呢喃:“她不爱我……”
薄净洵连续几天都梦到很多过去的事情,但唯独这个梦让她醒来后久久不能平复,坐在床边缓和了很久才能清醒。
好不容易几天以后开始消停了,终于睡得香甜醒来的那天早上,薄净洵临出门前看了一眼未读消息。
有一条是钟眉发来的:“今年生日要不要来跟妈过?”
她一下子就被勾起梦中的回忆,整个人都僵了一下,一会儿过后才调整了心情回复:“看情况吧,还不能确定。”
息屏以后她深深叹气,而后蓦然想起,几个月前领证的时候看到过卫以牧的生日。
她是九月二十三号,卫以牧是十月二十三号。
而且她还欠着卫以牧伙食,似乎可以趁着生日做一顿,但是只有一顿饭似乎又不太够。
到了晚上收工回家,休息的时候薄净洵无意间又想起这件事。
她终于体会到了唐之棠前些天的烦恼,给卫以牧送礼真的很难。
还好卫以牧来了电话,打断了她要上网搜“该给总裁送什么生日礼物”的动作。
“我在回家的路上。”卫以牧轻悦地笑说。
“你这趟差出了有一个周吧……”薄净洵坐在电脑桌前,扫了一眼电脑屏幕右下角。
距离上次打电话,已经过了有一个周的时间了,九月的头都起了。
“嗯,谈了个不小的合作。”卫以牧清朗地笑着,听得出心情很好。
薄净洵刚想说等她回家再聊,她就补了一句:“家里有东西吃么?”
“你还没吃晚饭么?”薄净洵以为她会在飞机上吃飞机餐。
卫以牧说:“刚才想着准备到家了,所以没在飞机上吃。”
薄净洵一边起身下楼,一边思索道:“……冰箱里应该有菜,要叫杨阿姨过来么?”
卫以牧倒是没考虑,回答道:“时间不早了,我一会儿自己做吧。”
去到厨房,薄净洵空着的另一只手打开冰箱,里面有杨阿姨新添的新鲜食材,荤素都有。
已经过了吃饭的点了,再让杨阿姨过来一趟确实有些打扰。
她盯着食材几秒钟,卫以牧没听到动静,在电话那头叫了她一声:“净洵?”
“嗯……”薄净洵扶着冰箱门的食指轻轻敲着,最后一次落下时说道:“我给你做吧,你到家还要时间,回来就差不多可以吃了。”
她得到了卫以牧多次的照顾,既然恰好碰上机会了,总不能就把人情丢到一边了。何况今天如果情况对调,她相信卫以牧也是会这么做的。
电话那头的卫以牧愉悦地笑了,“好啊,那我就等着吃饭了。”
挂了电话,薄净洵从食材里挑了几只鸡腿,还有瘦猪肉以及豆角,再加上一些佐料,打算给卫以牧做宫保鸡丁和肉沫豆角。
她记得卫以牧喜欢吃新鲜出锅的,便把所有的食材都处理好以后,看了一眼客厅的挂钟。她算着从机场到家里的大概时间,预计卫以牧准备到家了,这才着手按下电饭煲的煮饭键,同时也把锅热起来。
就在两道菜上桌的时候,薄净洵的微信电话响起来。
屏幕显示的名字是高玥,上个月配音班里的一个女学生,她记得,是个对她很仰慕的女孩子。
薄净洵点了接通:“高玥,怎么……”
她话还没问完,少女刻意压低且带着惊恐的声音传过来:“薄老师,你能不能帮帮我……章老师不让我走……”
章老师……章柯。
薄净洵脑中顿时警铃大作,一边出厨房快步上楼,一边沉着声问道:“你现在在哪里?”
高玥深深地呼吸了一下:“我在餐厅包厢里的洗手间,章老师就在外面……”她顿了顿,话音颤抖起来:“他刚才摸我,我想走,他不让我走……”
她说着话,就有一道男声遥遥地传进来:“玥玥,你怎么还不出来?”
是章柯隔着门在高喊高玥。
薄净洵捏紧了手机,刚要进自己的房间便停了脚步,转了个方向去书房,随手拿了一串卫以牧留给她的车钥匙。
“把地址发给我。”薄净洵快步下楼,庆幸着自己还没换家居服。
“好……”
高玥吸了吸鼻子,薄净洵把通话页面收下来,就收到了高玥发来的信息。
“我收到了。”薄净洵重新把手机贴回耳畔,严肃而清冷的嗓音这时多了些轻柔的安抚:“别怕,把门锁好,千万不要打开。”
少女清甜的嗓音都被哽咽淹没:“好……”
薄净洵挂了电话,立刻出了玄关往车库去,按了车钥匙上的遥控锁找对应的车子。
上了车她就打开手机通讯录,目光从工作室负责人许易的号码一直往下,掠过其他的男同事,最后还是回到了许易的名字上。
刚要拨出去,卫以牧的电话就来了,她错手点了接听。
“我快到小区门口了,想买点水果回家,你想吃什么?”
薄净洵按了按额角,冷肃的话音跟卫以牧的温和呈现出两种极端:“抱歉,我突然有急事。上个月配音班有个女孩子,现在被章柯堵在餐厅了……我要通知许哥赶过去。”
卫以牧反应得很快,温醇的声音带上了常年身居高位的气势:“这种性质的行为很严重,如果你们老板想要大而化小,你想好要怎么收场了么?”
薄净洵默声蹙起眉,另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不动了。
许易是工作室的负责人和决策人,有着处理这件事情的权利,如果许易要保住章柯,那么章柯就很可能在将来的共事里,把怨气撒给薄净洵。
她的沉默让卫以牧知道自己说到了点子上,没等薄净洵再说什么,她复又开口:“把地址给我,我跟你一起去。”
薄净洵紧抿着唇,没犹豫太久:“好,我们在餐厅门口见。”
她挂了电话,点开微信复制高玥的信息,发给卫以牧。
路灯和月光融为一体,薄净洵把车子开出车库。
她的眉头没有舒展,这个时候要跟她去处理这件事的,似乎恰恰不该是任何一个同事。而卫以牧的跟随,反而意外的合适。
夜色下,刚刚回到小区门口的车子调转了方向,跟随着从小区里出来的车子一起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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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玥信息里的餐厅,在繁华的市中心。
夜晚才刚刚开始,街道上人潮往来,就像广袤的大海,没有人留意到其中会有微小却又危险的漩涡。
两辆车子在一家生意红火的餐厅停车场停下,薄净洵下车,卫以牧跟方墨紧随其后。
接待的服务员迎上来时,方墨就上前拦住,把对方带到一边低声地说着什么。
“走,那个包厢在一楼。”卫以牧跟上薄净洵的脚步,一向温和的气息在这个时候沉稳又锐利。
进出的客人和服务员都很多,但好在她们已经过了接待的那一关,走道上的服务员都以为她们是客人。
高玥所在的包厢在走道的最后一间,因为已经是尽头,为了避免客人找不到,正对面的墙上贴有包厢号码,以及一个指路的箭头。
这个包厢的位置,别的客人不会过去,更没有服务员站在附近,就像一个被遗忘的角落。
薄净洵的眉间愈发蹙紧,脚步也加快了些。
卫以牧过去就拧门把手,然而门从里面锁上了,她眼眸幽深,抬手敲门。
章柯的声音隔着门飘出来,跟往时一样的爽朗:“这里不需要服务啊,敲错门了。”
薄净洵眉心一跳,沉着嗓音道:“章柯,开门。”
“诶?净洵?”章柯惊讶地问了一声,这次很快就开了门,“你怎么来了?还有卫总……诶!”
他话没说完,卫以牧就错身进去,目光扫了一圈整个包厢,最后落在窗户一侧紧闭的门上。
薄净洵趁章柯注意力被吸引,也错身从他的另一侧进了包厢,跟随着卫以牧的脚步,最后看向了同一个方向。
“她还在里面,应该没事。”卫以牧微眯双眼,看着门下漏出的阴影。
薄净洵沉沉地松了口气,快步过去敲门,“高玥,是我……”
她刚刚开口,洗手间的门很快就打开。
红着眼睛的女孩子看到她,盛在眼眶的泪水霎时间滚落下来,张了张嘴却连话都说不出,下一秒就跑出来扑到薄净洵怀里。
“薄老师……”她低哑地哭着,眼泪不止。
“好了,没事了……”薄净洵把少女搂在怀里,温声地安慰。
章柯关上包厢门,疑惑又不满地走向她们:“你们怎么回事?过来也不说一声,高玥叫你们来的?”
听到他的声音,高玥整个人都抖了一下,薄净洵察觉到她身体的反应,把她的头压向肩头。
卫以牧走到薄净洵身边,有意无意地侧身将她们两个人挡在后面,“章先生,你能不能解释一下,这是什么情况。”
“这有什么好解释的?”章柯面上神情平静,有种觉得她们大惊小怪的意思,“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有些事情不用说得太明白吧。”
他的表现完全证实了高玥的求救没有丝毫的夸张成分,薄净洵紧了紧搂着高玥的手臂,神色冷下来。
卫以牧轻扬起唇,“但这个女孩子应该还没有成年,而且看她的样子,她并不愿意。”
“她今年满十八啦!”章柯摆了摆手,顺势指了指伏在薄净洵怀里的少女,神色有些烦躁起来:“而且既然答应我出来了,心里就应该有数了,谁会这么闲着给她单独辅导?”
他越说越怨念,看向高玥的目光也十分不满,高玥在薄净洵怀里不停地摇头,小声地抽噎着。
薄净洵斜了他一眼,低下头去轻声问:“高玥,今晚到底是怎么回事?别怕,仔仔细细地告诉我。”
卫以牧闻言,侧了侧身子去听,视线却仍旧锁着章柯。
少女眼眶含泪,哭得声音都发哑,强忍着恐惧断断续续说着:“前几天章老师给我发微信,说最近有时间的话,可以给我指点一下,他说他记得我在配音方面的缺点……我当时特别惊喜,因为我真的很喜欢配音,所以我就跟他约了今天一起吃饭。刚来的时候还好,章老师的确指点了我很多,但是过了一会儿,他就……他就……”
她说到后面,似乎愈发地难以启齿,怎么都无法再往下说。
“好,我知道了。”薄净洵深吸一口气,摸着高玥的长发,胸口重重地起伏,“别怕,我会把你安全带走的……”
“嘿!小妹妹,你这就没意思了啊……”章柯懊恼地一拍手,一边走过去,一边伸手指向高玥,“配音班都结束了,我们谁有空给你单独开小灶?叫你出来你心里就应该清楚了,倒打一耙是几个意思啊?”
高玥颤抖着把头往薄净洵怀里埋,抱着薄净洵的手都在发抖。
“章先生,你现在最好停在原地。”卫以牧神色喜怒不辨,满身都散发着大权在握的气息,不怒自威。
章柯顿时就停下脚步,不敢再上前。
与此同时包厢的门被打开,方墨走了进来并关上门,留着利落齐耳短发的女人眉宇间透着英气,安静地守在门后。
“净洵,你也不用这样吧?”章柯看出来卫以牧的态度取决于薄净洵,目光便越过了卫以牧,“大家都是同事,这点事情不至于弄成这样,既然她现在不愿意,那就拉倒了呗。”
薄净洵冷冷发笑,“‘现在不愿意’?章柯,你是平时台词录多了,都会玩文字游戏了。”
“那你想怎么样?我给她道个歉总可以了吧?”章柯终于意识到这件事没那么容易过去,放软了态度。
“高玥,你想怎么解决?”薄净洵低下头,放轻了语气,“我跟他是同事,但我绝对不赞同出现这样的事情。你可以把想法告诉我,我会尽力替你处理。”
她能这样迅速地赶来,还挡在前面,高玥此刻所有的信任都放在她的身上,轻轻地吸了吸鼻子,沉默了一会儿后低声说:“薄老师,我觉得他可能不是第一次了,我想公开……”
章柯脸色骤变:“高玥,你这就过分了!”
卫以牧抬了抬下巴,方墨几步走到章柯身边,强大的压迫力让他不敢再开口。
“好,但是我有个请求……”薄净洵点头,神情微沉,“这件事情一旦曝光,我们工作室就会被推上风口浪尖。所以我想,能不能先把这件事情让许哥知道,就是许易老师,让我们都先有个准备措施。”
现在的情况已经不属于卫以牧说的“如果你们老板想大而化小”了,高玥决定公开,无论如何许易都是要知道这件事的。比起让高玥直接公开,让许易先知道这件事,工作室还有可能少受波及。
高玥犹豫了一下,很快就用力点头,“嗯……其他老师都很好,我知道的。”
薄净洵长叹了一声,扭头看向卫以牧,听到高玥答复的卫以牧也刚好转过头看她。
两个人对了个眼神,卫以牧点头,薄净洵拿出手机拨通了许易的号码。
事态严重,许易没多久就赶来,有了薄净洵在电话里简略的概括,他进门扫视了一眼众人便了然于胸。
“卫总,借一步说话。”许易礼貌地对卫以牧说。
这里的人中,已经站在决策者地位,负担着一个团队的荣辱的人,只有卫以牧。所以即使卫以牧只是陪同薄净洵过来,他也对卫以牧存着几分敬意。
卫以牧跟他走到窗边,他打开窗子,让谈话声被夜空中的微风吹散。
许易叹着气:“卫总,说老实话,这是我第一次碰到这种事。”
“理解。”卫以牧轻轻点头。
他也不再拐弯抹角,问道:“这件事,你觉得能保章柯么?他的能力还是不错的,失去他的话,我们工作室就少了一个好手。”
“但是如果不放弃他,你会失去得更多。”卫以牧话音轻淡,却一针见血,“这样的事情是很多人的底线,比起业务能力不佳之类的禁忌要更严重。所以这件事情曝光以后,如果不处理他,不论是你们圈子里的人,还是外界,都会大范围地抵制他,连带着会声讨你的整个团队。”
“确实是这样……”许易缓缓地点头,双手握着窗户的底框思索。
“我就不多说了,你好好考虑。”卫以牧言尽于此,而后回到薄净洵的身边。
几分钟后,许易来到她们身边,脸上神色愧疚:“高玥,今晚这件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只是稍微给我几天的时间做一点安排,实在对不起了。”
他诚恳地低着头,说完后也不看在一旁忐忑不安的章柯。
高玥抬头用眼神询问薄净洵,薄净洵肯定地点头,“走吧,剩下的交给许老师安排。”
“嗯……”高玥挽紧薄净洵的手臂,跟着薄净洵离开包厢。
薄净洵跟卫以牧先把高玥送回了家,之后才由方墨开车,一起回家。
夜色如浓墨,安静的车里,薄净洵靠在座椅上回想着在包厢里的一切,太阳穴隐隐发疼起来。
见她闭着眼睛却眉头不展,卫以牧轻着话音问:“累了?”
“嗯……”薄净洵疲倦地应了声,睁开眼睛去看她,下一秒就从座椅上坐直,手也下意识地攥住她的手腕,“你还没吃饭,这么晚了……”说着就惊吓般地抽了声气。
薄净洵疏冷的眉目间此刻都是惊觉和愧疚,突然惊吓的模样既少见又有些……
可爱,卫以牧弯起唇角想着。
“我们在外面吃吧,你想吃什么?”薄净洵记得她喜欢吃新鲜出锅的,连忙在脑海里细想自己知道的餐厅。
卫以牧不答反问:“你刚才在家做饭了么?”
“现在肯定凉了,没有新鲜的味道了。”薄净洵晃了晃她的手,眉头还是拧着,“你想去哪里吃?”
卫以牧唇角抿出笑意:“回家吃,热一热就好了。”
薄净洵怔了怔,眉间舒缓了些,“你不是更喜欢刚出锅的么?”
“没关系。”卫以牧满眼柔色,唇角浅浅扬起的模样温柔极了,“我太饿了,家里现成的饭菜比较吸引我。”
这话让薄净洵一愣,眼前人的模样立刻就像极了那只软萌笑着的萨摩耶。
她轻笑起来,“那回家我给你热一热,你可以先去洗澡。”
卫以牧微笑着,眼波缱绻地凝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