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证影的打算并无不妥。尴尬的时候不适合谈话, 不如各自回家,彼此冷静,等情绪过去了再谈其他。尽管胡籁不觉得沈证影的私生活需要跟江语明有所交代, 但是她出现的时机和出现的动机确实可疑,出现的身份在世俗观念里并不上台面。

  理智告诉她, 这样没问题。

  难道要沈证影拉着自己的手告诉江语明:这是我的女朋友,从今往后我都和她在一起嘛。

  那么直接帅气的事情大概只有自己能做得出来。

  沈证影?一万个永不可能。

  胡籁理解。

  可是理解归理解, 心里依旧酸涩不已。明明是正大光明的感情, 现在弄得好像在偷鸡摸狗。最让她难受的是,沈证影的眼里有闪烁、有难堪、有羞愧, 却唯独没有眷恋。难道多日的相处抵不过儿子的一句话?

  沈证影是否会选择相信江语明的话,胡籁不知道。

  除了初衷不如人意,瞎子都能感觉到,在来往的过程中她没有一点虚情假意。

  天地可证。

  从沈证影家出来, 回望楼上厨房那扇窗户, 与别家相比并无特别之处。可来时只要想到马上见到沈老师, 望一眼也觉得甜蜜, 走时却想起电影里的一句台词——她好像一条狗哦, 不禁心下怆然。

  胡籁缩缩脖子,将羽绒服的拉链拉好, 上海的冬天从来没那么冷过。

  不想一个人回家待着,这种时候一个人容易胡思乱想。看时间还早,胡籁便往学校走去。

  即便近年来各种牛鬼蛇神出没抵制洋节,H大里仍旧弥漫着欢乐的节日气氛。

  无论是哪种节日, 设置的根本目的是为了人们在那一天欢欢乐乐,能得到喘息、解放或是一丝纪念。可节日放到时下,却好像只有买买买和送礼这两件事情。胡籁只跟家人清明冬至扫墓、过年拜年收红包算是过节, 其他所谓到点买买买与她从来没关系。难得一次借圣诞的头,不想却过了个寂寞。

  不时与洋溢着幸福的学生擦肩而过,冷风中传来断断续续的欢声笑语。

  “晚上……”

  “今晚……”

  “一起……”

  不难想象,今夜良辰美景各有安排,而她的夜晚只有凄凉。

  只剩下自己了。

  胡籁笑,以前不在意,现在又何必在意。

  就当是沈老师从没答应过。

  就当是……

  胡籁干笑一声,笑声比哭难听。

  出学校时,心里有欢喜有期待,回到培训的教室,心底冰凉一片。谁会想到不过短短一两个小时里,已如翻天覆地再世为人。

  周怀宜见兴冲冲单飞的胡籁从后门进来,本来想打趣几句,不想她神情黯然,面上挂着难看的笑容,颓唐地坐在自己身后,连呼吸都比往日沉重几分,心里不觉咯噔一下。

  与胡籁同事几年,见证过她那速来速去的恋爱,从没见过胡籁这样。就算是上回被江语明劈腿分手,依然是精神抖擞的元气少女,一晚上就想到个主意去打击报复。

  眼下……

  或许跟江语明的母亲有关。

  培训间歇,两个同事见胡籁回来,纷纷笑她:以为她一去不复返,跟人过圣诞去了,没想到培训大过天。

  胡籁也笑。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整,她的笑容颇为自然,只是周怀宜注意到,笑意未及眼底。

  等打趣的同事回坐,周怀宜给她一个关切的眼神。“想聊聊?”

  胡籁几度欲言又止。

  这事发生在自己身上让人吐血,说给别人听那就是一滩狗血。

  好一会儿,她才飞快地说:“假设你跟何经理在一起之前,被她女儿发现你俩在亲热要怎么办。”

  “假设不成立。我和何莳在一起,安生还问过我跟她妈发展到那一步,所以……”周怀宜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你的意思是,你在跟沈老师亲热的时候被她儿子,也就是你前男友发现了?”

  “嗯。”

  “你们居然不关门!”

  “谁他么晓得那狗日的龟儿子会突然回来!”说到这个胡籁就来气,“你说,龟儿子晚上要去郊区开房搞七捻三,白天回来干嘛。拿香水,有毛病。拿个屁香水,花露水喷喷么好来。”

  周怀宜憋笑,“后来呢?”

  “后来龟儿子跟他妈说我为了打击报复他,所以勾搭他妈,再后来我就被人赶出来了。哦,美其名曰,改天再谈。”

  “一般来说改天再谈基本等于以后有空一起吃饭。”

  “所以我问了哪天。”

  “哪天?”

  “明天。”

  “狗血是狗血一点,你怎么一副天要塌了的样子,都把人老师勾搭上床了。儿子和妈跟同一个人来往听起来色情,可是你也没和江语明在一起多久,四舍五入等于没有。你是怎么样的人,和你相处过的人最有发言权,解释清楚应该没什么大不了呀。”

  日常泼胡籁冷水,关键时刻周怀宜的话很公道。无论是被发现还是被看见,尴尬也就是几天的事。儿子总有一天要独立门户,不可能天天跟妈在一块。而且沈老师离异多年,与胡籁一起都是单身,没必要弄得像被抓奸在床那样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你不知道,沈老师这个人很矛盾。我能感觉到她喜欢我,也能感觉到她在犹豫纠结,就好像我跟罂粟一样有毒。而且她处女座,洁癖,万一嫌弃我动机不纯怎么办。江语明那龟儿子一定会说我很多坏话。人家是母子情深,我算什么。”想想胡籁就觉得委屈,哪怕被人甩也没那么委屈过。

  “你也说人家母子情深。你那个沈老师毕竟和我们是两代人,想不通也是有的。不行就算了,换一个。你是谁,你是独一无二的胡籁,要谁没有呢。”周怀宜说不出别的安慰话。

  往常胡籁骂几句脏话,那个人也就过去了。

  可是这一次,胡籁居然说我算什么。

  看来小姑娘认真了。

  人一认真,就容易受伤。

  倒不是说胡籁以前恋爱不认真随便玩玩,她认真但也随意,并未将那些人真的放在心上。对她来说那些人更像是玩伴,而沈证影在胡籁心尖。

  其实周怀宜一向不看好沈证影,胡籁过于主动,全心身投入,她看不出沈证影投入几分。

  一段关系如果不对等,就容易失衡,尤其在遇到波折之后。

  “等明天谈完再说,说不定无事发生,一切照旧还此解决了一个大问题呢。你现在烦恼难过,如果没事,不是白难过了嘛。”

  胡籁连忙点头,“其实看到就看到,我是个外人我无所谓,沈老师以后要面对她儿子才尴尬。”说完,她对着周怀宜笑一笑,像是在说自己没事自己很好。

  可周怀宜越看她的笑越觉得她像是在哭。

  另一边,胡籁走后,沈证影望着大门愣愣出神,等回过神来,只跟江语明说了一句:“你去玩吧,难得圣诞节和人约好了,不用管我。”便钻进自己的房间没有出来。

  这一次,她记得给房门落锁。

  没说她是否把江语明的话听进去觉得胡籁不怀好意,也没谈为什么她会和胡籁纠缠在一起。她是喜欢女人还是遇到意外,亦或是根本是个双性恋。

  江语明一团疑惑,又不能直接敲门去问。之前头脑发热,推门而入看到不该看的举动已经使他内疚。

  他和胡籁吵得起劲,可沈证影是他亲妈。他已经长大到认为子女质问亲妈私生活属于越界的年纪。

  即便心中悲愤不平,沈证影的难堪和失魂落魄也使他满心自责。

  一方面,他怀疑胡籁的居心,痛恨这个女人心怀叵测。

  要报复冲着他来,为什么要骗他妈!

  至于真爱?江语明没考虑过。

  在他的观念里,跟长一辈的人在一起除了骗钱就是骗炮,哪还有别的可能性。

  另一方面,他也生沈证影的气。

  从没提过喜欢女人,就算要找女人,外面那么多小姑娘找谁不好,为什么偏偏要选他的前任。

  天晓得看到前任给自己亲妈口的时候他有多么震惊,自己跟胡籁一起时都没发展到这种程度。

  想当初说到口,胡籁的态度斩铁截铁:令人作呕。

  她特么倒是呕啊!

  江语明怀疑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只要看到口就会想到他妈跟胡籁那一幕。

  心理的阴影面积趋向于无穷大。

  他尚且如此,那么他妈呢。

  他妈喜欢玩游戏,经常玩小黄油,看小黄片,但这不代表他妈思想开放能放得开。

  江语明轻手轻脚蹲在沈证影房门口听动静。

  早年女学生追求不果弄得他妈苦不堪言那会儿,他看出他妈一度想要自杀的心,天天尽自己所能守在他妈跟前。

  万幸,他们熬过去了。

  哪怕代价是热心的亲妈变成穿着麻袋、戴着鬼畜眼镜、不苟言笑的催眠老师。

  一想到过去,房间外又听不到里面的声音,江语明心急如焚,正打算敲门,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露出沈证影面无表情的脸。

  “你在门口干什么?”

  “哦,想问你晚饭吃什么。难得圣诞,我们俩都在家,吃点好的。”

  “不是约了人?”

  “不去了,大老远的,冷得要死,不想去了。”

  母子二人对话如常,跟平时无数个下午一样,丝毫看不出之前发生过如何惊心动魄的一幕。

  沈证影拿着保温杯走出房门,在客厅的饮水机里装满水,一眼望见桌上放着的匹萨。

  她看见匹萨,江语明也看到了,哪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快步走过去想把东西处理掉,手指刚碰到盒子,就听他妈说:“晚上吃匹萨。”

  “啊?!冷匹萨不好吃,丢了吧。”

  “不要浪费,就吃匹萨。”

  “那么点匹萨不够我们俩吃,还是吃别的好了。”

  “你吃别的。”

  江语明没被胡籁气死,差点被她的匹萨气死。

  这天晚上,沈证影用微波炉加热过的匹萨当晚餐。江语明赌气,特地煮了螺蛳粉以毒攻毒。

  沈证影吃匹萨时无喜无悲,面容沉静,一口一口吃得极其认真专注。

  江语明却难受极了。

  一块匹萨硬生生给她吃出欲哭无泪的感觉。

  至于嘛。

  吃完最后一口,沈证影说:“对不起。”

  这一声道歉来的没头没尾,凭母子相处多年的默契,江语明猜测她指的是知道胡籁是他前任的事。

  他看出来了,他妈对他和胡籁认识并不吃惊,应该是早有所觉。

  “我没有想到。”

  谁能想到离婚后拒绝相亲无数,单身至今的亲妈会对一个小姑娘另眼相看。

  好一会儿,沈证影说:“我也没有想到。”